爱哭包

    她年幼之时父亲很喜欢抱着她上马,听她弹琴。

    曾有一次,她追着父亲到了城外的十里香不舍分别,临行给父亲弹了一首送君行,却没想那一别,竟是永远。

    她抱着琴,还未弹,泪珠已经像断了线一样往下落,她解开脸上的薄纱,随着冷风吹跑。

    再弹送君行,早已是物是人非。

    山长水阔,天人一方。

    她弹得入神,不知何时人已经站在他面前,男子很高,抬起手能拂去她脸上的珍珠。

    “怪不得你整日戴着面纱,原来是遮哭肿的脸蛋。”

    “侯爷难道只在意女人这些事吗?”

    “还有每日收的租户钱,要不然如何能风流浪荡?”

    “侯爷志向如此?”

    “男儿若无封侯拜相之志,与寒蝉不知深秋有何异?”他扶着谢凌珊下马,显然有些多余,悻悻收回手。“我已封侯,不享乐要做什么?”

    “你说我是那不知深秋的寒蝉?”谢凌珊眉眼有几分怒气,一拍袖子,要离开。

    “哎,等等。”他慌乱抓住,没想到把谢凌珊的衣褙给扯下来,风吹的她直打颤。

    宴世锦想捡起来,谁料马叼起来,给嚼了。无奈之下,他只好把自己的狐裘给她作为赔礼。

    “侯爷还有何事?”

    “后日是冬至,你要是想去家祭,可派人传信于我。”

    “代价呢?”她语气略微缓和。

    “我会写在信里。”他夺过马嘴里的衣服,翻身上马,“天太冷,回去吧。”

    谢凌珊忍俊不禁,将身上的狐氅扔给他,“侯爷身子骨怕是会受不住这一路寒霜,还是别逞英雄,自己披着吧。”

    冬至家祭那日,谢凌珊一身素服,面容淡然的在一众指指点点中上了陈留侯府的马车。

    竟没想到,他竟然亲自来接她。

    “先写下来吧。”宴世锦推出纸笔,一脸微笑。

    “你不必如此担心,我早已不是萧家忠臣,又怎么会介怀将我谢家这些年的军事机密泄露。”

    “你就不怕我把这消息卖给别国?”

    谢凌珊握笔手一顿,冷笑,“与我何干?”

    “你还是在意天子的江山。”他抓起她的手,冷的发寒。

    “我在乎与否,现在已经微不足道,倒是陈留侯,阳奉阴违,为萧朝臣子却存二心,侯爷可在意黎民苦难?”

    “咳咳,侯爷,启程吗?”赶马人实在受不了外头那帮女人的指点,开口询问。

    “启。”

    “不启。”

    一男一女声音同时响起,宴世锦慢悠悠道,“写完再走。”

    谢凌珊心里打鼓,落笔不知写什么,心一横,草草写下一张纸。

    女子一手端庄小楷写的着实不错。

    “还有吗?”

    “家祭只能换一张。”

    “你有资格和本侯谈条件吗?”宴世锦眼睛一眯,温柔意味全无,“是本侯最近对你太好,让你忘了你的处境?”

    “我本就应是死人,又在乎什么处境?”

    “你……”他的目光像淬了毒一般,“不想报仇吗?”

    “张礼,走吧。”

    路上,谢凌珊抱着双臂,坐在边缘,宴世锦一路都看着外头飘雪。

    喜来楼里传芙蓉是陈留侯的红颜知己,对芙蓉姑娘用情至深,一掷千金。如今不过是逢场作秀,掩人耳目的把戏。

    “侯……侯爷?竟然真的来了!”外面响起女孩吃惊的声音,是谢家二房的大小姐,谢雨嫣。

    车帘撩起,出来竟是个粉面小侍从,“侯爷呢?”

    那粉面小侍从脸上厌色一闪。

    给外男下庚帖,上赶着贴上去。

    “谢小姐,冒然拜访,世锦失礼了。”男人温柔的声音简直要把她融化。

    谢雨嫣俏脸一红,“怎么失礼,能请到侯爷为我新居题扁,是小女子的荣幸。”

    家祭之日,题扁新居,谢凌珊简直要笑出声来。五年不见,谢雨嫣还是那个谢家最拿不出手的女儿。

    “好,那便走吧。”

    宴世锦眼神示意,一溜人领着谢凌珊走了旁处。

    她心生怀疑,为何谢家如此冷清,来往不见几个府内仆人,原来,皇帝收了曾经赏给西北侯一半的赏赐,谢二爷骄奢淫逸五年,西北侯的赏赐全都败光,哪还有充公的。

    变卖大片好的田地房宅,府内下人如数遣散,谢凌珊的琵琶也是那时被截下。

    谢凌珊娴熟的绕着路,一会的功夫,已经走到谢家祠堂处。

    “侯爷只说看几眼,不能进去。”上次那个侍从一把拉住谢凌珊。

    她捂着嘴,情绪难以自抑,哭的看不清前面的路,被他们扯着离开谢家祠堂。

    一路走着,竟是来到浮华小院,原来谢雨嫣的新居是她母亲生前的院子。

    正在写字的人瞥了一眼身后的人,谢凌珊察觉目光,却发现他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侯爷在看什么?”

    “没什么,本侯才发现这粗鄙下人没系好本侯的护臂。”

    “嫣儿帮侯爷系。”

    “不劳烦,那个包子,来给本侯系。”他一指那群护卫中最矮的那一个。

    谢凌珊心一咧,他这是要做什么?万一谢家人发现她,一切便完了。

    “哎,侯爷就是身边没个女人伺候,男人干活多是不精细。”谢雨嫣身后的嬷嬷意有所指的说道。

    谢凌珊系半天,都没系上,向来都是别人给她系护腕,最后从腰间抽出匕首,把那带子直接割破,干巴巴道,“别带了。”

    一旁侍卫看的口歪眼斜,这……这也胆子太大。

    “侯爷这身边的人还真是奇特。”谢雨嫣往后退了几步,那侍从看着笨手笨脚,耍起刀子,刷刷作响,着实吓人。

    “奇特,确实奇特。”

    宴世锦刚才还想这女人抽刀是要干嘛?

    题完匾额,谢雨嫣要留宴世锦吃晚饭,还说她父亲一会就回来。

    一听这,宴世锦当即就辞别,逃也似离开挂扁万古长青的谢家。

    “回府。”

    “不麻烦送我,停在路口我自己走回去。”

    “你不用回那。”

    “我不清楚侯爷什么意思。”

    “你不需要清楚。”他烦躁的将另一个护臂解下来,扔到地上,“连一个护臂都不会系,本侯真不知道留着你有什么用!”

    “我会赔给你的。”

    “你觉得我是为那几块碎银子生气?”

    谢凌珊缓缓捡起地上的护臂,娴熟的绑在自己的胳膊上,“我会给自己系,也会给别人系,不过,我谢家儿女,却不是服侍人伺候人的。”

    她目光幽幽,“我不是侯爷的侍女,是和侯爷一起谋事的同行者。”

    “你能给本侯什么?”宴世锦拄着脸,心里嗤笑,看来把她逼到一定地步,她也会放弃那些仁义道德。

    “这还要看侯爷如何做?”谢凌珊笑而拂袖,“不知侯爷给我准备什么样的住处?”

    “哈哈,自是不会亏待你。”

    下了马车,宴世锦一路向内走去,绕过假山,后边院落便是他的住处。

    说来,皇帝赏赐美女也着实不少,陈留侯也是照收不误,可他这后院,安静的很。

    “东厢房收拾出来给她住。”

    “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给拽走。

    她们绕了很久,偏僻的几乎无人能发现这块竟有间小院。院子很新,像是最近才拾起来的。

    “进去吧。”宴世锦挑了挑眉。

    谢凌珊不知道她是何居心,推开门,走了进去。

    只有一间屋,屋内陈列着一张桌子,上边摆放着一尊牌位。

    “你见过王骠骑了?”

    谢凌珊站在门口,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谢谢,你有心了。”

    “王骠骑不怕死,就怕擦破一角这尊牌位。”

    谢凌珊抽了抽鼻子,整理仪容,拜了下去。

    二人一同离开院子,宴世锦上了把锁,将钥匙递给谢凌珊,“你怎么如此爱哭,行军打仗也是边打边哭?”

    “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勾栏听曲。”

    谢凌珊以为他是说笑的,没想到第二天真的带她去听曲。

    谢凌珊像是坐不住似的,左右来回翘首,“这曲唱的什么?”

    “穷书生恋上美娇娘。”周边小二讨好的笑着,“这位爷,咱这角唱的不错吧。”

    “好好。”那小二以为她是男子,刚才说话离得她很近,谢凌珊尴尬一笑,不由得往宴世锦身边靠靠。

    “看了一圈还没看出门道?”宴世锦一收折扇,“过来,往楼梯口看。”

    谢凌珊望去,宛若置身冰窖。

    宴世锦幽幽开口,“听说你们两家在汝南是世交,你见过他吧。”

    见谢凌珊不回答,他继续道,“我看过他写给圣上的谏言,文采卓然。”

    “不过,我希望他入仕不要那么早。”

    “你可知断学子入仕,如断人性命?”

    宴世锦不以为意,“本侯乏了,走,回府。”

    谢凌珊一路小跑追上,“侯爷……侯爷”

    “宴世锦。”她压低声。

    他折扇轻拍谢凌珊的朱唇,示意她闭嘴。

    马车上

    “我之前有意朝他抛橄榄枝,做我府中幕僚,不过他并不感兴趣。”

    “你休书一封,和你这小竹马诉诉苦,说不定他就愿意来了,本侯自然不会阻挡他入仕。”

    “以他的性格,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会投奔你的。”谢凌珊斩钉截铁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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