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生事端

    “我没有名字,妈妈姐姐们都叫我小蓝果。”

    “蓝果?”

    “就是山边灌草地结的小果实,妈妈是在灌草地发现我的。”

    一过晌午,酒楼的人多起来,众姊妹端茶倒酒,忙活不过来。

    谢凌珊也换上体面的衣服,抱着琵琶,坐台献艺。

    脸遮薄纱,摇着水绿色的袖子,时有风流之仪,听得众人连连叫好。

    圆台四周围客,而她,正对面依在太师椅上小酌的人,便是陈留侯宴世锦。

    他今日身穿蓝纹白锦缎衣裳,攒着青白玉头冠,眉目传情,也是位俊美少年。

    二人同为少年将领,比起谢凌珊家出名门,宴世锦本是民间募兵,一步一坎挣到陈留侯的位置,也曾带出几十万的熊军啊。

    如今收了兵权,本应游四方的年龄,却困在金陵,谢凌珊不禁生出心心相惜之感。

    也狐疑他的志向仅局限于此吗?

    那日宫中,宴世锦已经给她答案。

    台下,宴世锦从身上摸出一块金元宝,登时,一众女子笑脸相迎,围了过去,他只摆了摆手,阔步超谢凌珊走去。

    谢凌珊心提了起来,头上冷汗直出。

    “赏你的。”

    听此眉峰一低,刚想停下弹琵琶的手,被他止住,“别停,拿嘴接。”

    他隔着面纱,把金元宝放在她嘴前。

    台下的妈妈笑的脸上开了花,“芙蓉,快接着啊!”

    “多谢公子。”她隔着面纱,含住金元宝。

    “宴大官人真是为美人一掷千金的大英雄啊。”

    “她弹得真好。”陈留侯目光停留在她的嘴边,轻笑,“和我曾经行军听过的琴音一般好听。”

    他一路带笑,上了二楼阁子。

    苏晓晓眼珠子一转,招呼着,“芙蓉啊,别弹了,歇一歇,上二楼歇歇。”

    谢凌珊轻飘飘的扫了一眼陈留侯,从嘴里拿出金元宝,“好。”

    她身穿薄裙,凹现腰肢纤细,抱着玉骨琵琶,脚步徐徐的缓缓上了二楼。

    一扭动身子,那窈窕的背影看的楼下男人一阵口干舌燥。

    推开门,宴世锦坐在圆桌旁,饶有兴趣的盯着她。

    “敢问姑娘芳名?”

    “芙蓉。”她低头走到梳妆台,坐了下去,一副娇羞模样,“这间房是我的,公子走错了。”

    “你的房,我为何呆不得?”他起身走到谢凌珊身边,隔着面纱摸她的肌肤,“这喜来楼,我又怎么会走错?”

    原来是喜来楼,金陵最大的烟柳地。

    “那公子要替我赎身吗?”谢凌珊的手附上他的手掌,却没想到他像被烫到一样,猛的抽回手。

    “你……”宴世锦略有些凌乱,“你想离开我便替你赎。”

    “我先走了。”

    谢凌珊蹙眉,本是他先轻浮起来,现在是怎么又不好意思了?

    她走到窗边看他没有逗留,而是出门骑着马离开了。

    皇帝很少许人城中纵马,这金陵姑娘见他英姿,怕是会倾慕。

    “宴大侯爷英俊吧。”

    身后响起女子娇嫩的声音。

    “红莹,你识得这位公子?”

    “自然认得,我这但凡有跟侯爷诉过苦的,都被侯爷赎了身,还有命好的,进了侯爷府当奶奶呢。”

    “侯爷倒是位风流人物。”

    “是啊,我们这的姑娘都喜欢侯爷。”她搅起手帕,坐在一旁,“不过,你这样的清汤寡水的,想不得侯爷也喜欢。”

    谢凌珊喝着茶猛的一呛,她这身前确实不抵这楼里的女子傲人,可也用不上清汤寡水,“我这……我”

    “哈哈哈,你这丫头真可爱。”她拿帕子一扫谢凌珊发红的脸,“不打趣你了。”

    “你一来我就瞧见,你身上有股金贵劲,不像我们,贱命一条。”

    红莹眼里有光,“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

    “我,我不是。”

    “怎么可能?你可别诓我,我红莹的眼睛毒的很。”

    “我是官家小姐的婢子,犯了事,被扔出了城外。”她一伸手,露出满是茧子的手,“你看,这是大小姐的手吗?”

    红莹拿着她的手一看,“诶呦呦,我的芙蓉,你这得干多少累活!”

    “我知道了,定是那没骨子的贱男人贪图你的美色,那毒小姐每日让你干活,然后给你赶出来了是不是!”

    红莹深受市井话本影响,已经把谢凌珊代入那可怜娇姑娘的角色。

    “对,对。”谢凌珊陪着她抽噎几声,“红莹姐姐,你说的简直一字不差。”

    “那当然,我见过的男人比你吃过的饭都多。”

    二人谈笑之间,

    西山暮沉,黄昏渐进。

    谢凌珊待在喜来楼总觉得好像回到小春城,言语是粗茶淡饭,谋的事也只是求安稳一生。

    不尔虞我诈,不口蜜腹剑。

    她若是离开金陵城,回到小春城,应该也能过上这种生活。

    一连弹了半月琵琶,每日陈留侯都会来听。

    而今天却没来。

    “芙蓉姐姐,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小蓝果递上一颗葡萄,喂到谢凌珊嘴里。

    “还能怎么样,宴大侯爷没来呗,每日咱们芙蓉弹完侯爷都要赏个元宝。”红莹意味深长一笑,“然后在上二楼说些体己话。”

    “芙蓉姐姐,你可以把体己话说给我听啊。”

    “没有什么体己话,是她瞎说的。”

    谢凌珊秀眉一簇,急着上楼,“诶,芙蓉姑娘。”

    一个醉鬼拦在她面前,“芙蓉姑娘,你怎么日日带着面纱啊?”

    红莹心里一惊,妈妈今天出门置办年货,临了告诫她别出什么事端。

    “爷们要看面纱,红莹我给您戴啊。”她一把拉住那醉鬼,手抚上他的胸膛。

    谁料,他根本不吃这套,一把将她推开,“你什么货色,也敢敷衍老子!”

    “老子今天就要撕破这玉女的衣裳!”他狂咽口水,一双大手要去抓住谢凌珊的肩膀。

    她猛退数步,眉目间有几分警告之意,她一皱眉,眉峰很是明显,颇有几分英气。

    “我这面纱,你摘不得。”

    “摘不得?哈哈哈,要钱是吧!”他哗的一下从锦带子倒出一地元宝,“这些钱,够吧!”

    “卖艺不卖身。”

    “呸,下贱的贱货,你还在这给我装!”他舔着嘴唇,想要去抓她。

    红莹还想阻拦也是有些不敢,只求谢凌珊自求多福。

    岂料那男子还未抓住她衣袂,她整个人便踩着他的头,越过她身后,快步上楼。

    那男人一懵,觉得头上一沉人就没了踪影,“你个贱人,竟敢如此羞辱老子,老子非要给你按在裆下!让你好好尝尝鲜!”

    周遭男人听此哈哈大笑,心想要不是畏惧陈留侯,早剥了那自命清高的小贱人。

    她晃晃荡荡的追着谢凌珊上了二楼,砰的一声,将门锁上,猥琐的看着躲在梳妆台的谢凌珊,喘着粗气,“跑不掉了吧,小贱人。”

    “跑不掉了。”

    她淡定的将窗户关上,男人跳在她面前,她顺手一把将那男子拽了过来,陡然间银亮的匕首抵在他脖子上。

    疼意让男人的酒意顿时醒了半分,瞪着眼睛,想要挣脱,可那瘦小的胳膊钳的死死的,根本挣扎不过。

    “你……你要干什么!”他眼里色意全无,畏惧的看着她。

    “你要摘我面纱?”

    “不不不!”他晃动着他的肥头,刷的一下跪在地上,“女侠客,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您女菩萨的容颜我看不起,看不起!”

    “你这人实为欺软怕硬之辈。”红莹推开门进来,气汹汹的说着,“刚才不好说老娘是下贱货色吗?”

    “不不不,您也是女菩萨!”他眼里闪过恨色,攥紧拳头。

    “还不快滚!”红莹一凶,吓得他提着裤子跑了出去。

    “想不到你还会使刀子啊!”她眼里有些崇拜,芙蓉刚才掐着那肥头,一手拿刀的样子简直比那些扛不起二斗米的富家子弟英俊多了。

    “会些。”她将匕首收了起来,将窗户推开,有些担忧,“他是什么人?”

    “王家的远亲,好色的很,十天有八天都在我们这。——前些日子听说出了趟门,这一回金陵就往咱们这跑。”

    “是琅琊王氏?”

    “对呀,咱们这的姑娘都说他那裆里揣了个热心肝。”红莹猛的捂嘴,意识到不应该在黄花大闺女面前这么说。

    “今天别接客了。”

    “啊?”

    “那怎么行,妈妈回来是要打死人的。”

    “要是一会他寻仇上门,打伤了客人,只怕会更麻烦。”她双拳紧握,又是琅琊王氏。

    “红莹姐,你可有什么相好的贵人,能否出面……”

    “男人最靠不住,我一个娼女,贵人怎能为我去得罪王氏呢?”

    “我鲁莽了,应该杀了他的。”

    “咳咳。”红莹打了个冷颤,心里感叹,人不可貌相啊,这表面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竟然随口而出杀人越货。

    “我还是派人捎个信给妈妈,等她回来再做打算。”

    ……

    城外山林,闲庭处。

    “哎,这么着急回去干嘛。”世子爷一把拦住要走的人,“这山水之间,不比你那一亩三分地的陈留侯府好看啊!”

    “我还有事。”

    “那戏子少看一天也不会死。”

    “确实,不过今天我还真得回去。”他裹紧身上的狐裘,骑上马,“你也早日回柳州,免得叔婶担心。”

    “你,竟然撂下我不管了!”

    “殿下,我们果真要得罪琅琊王氏?”

    路上飞驰,侍从的脸上一阵担忧。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一收缰绳,停在城门口,“不让她感动,怎么能对我放下戒备!”

    “一个女人,值得吗?”

    宴世锦笑意加深。

    三十万铁骑军被俘,三家各分走十万,主帅未死,副将发配,天子这一次爱才,舍不得杀王大一帮人,倒是给他留足了机会。

    为了保下这个主帅,他折了不少兵马,还在乎得罪一个琅琊王氏?

    那日夜里,千钧一发之际,从山上冲下千人杀手,所到之处,王太守的士兵便倒下一片,头颅满天飞。

    杀人如麻,愣是吓得王氏军队连连后退。

    虎口夺食,把谢凌珊救了出来。

    那王凯也不傻,为了邀功,隐瞒事实,跟陛下谎称将谢凌珊已经砍首,堆在城外头的乱葬岗。

    本是情理之中的事,皇帝便未起疑心。

    哪能有三十万兵马杀不完五百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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