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桃玉这才从悲情中走出，望向来人的方向。

    那人和妈妈一起，是一个长身玉立的翩翩公子。

    他身着一袭青灰色长袍马褂，戴一副金丝眼镜，面容如玉，眼如星子，望着她的目光满是称赞。

    他身后半步，站着有些弯腰奉承着的妈妈。

    林桃玉觉得这人面相似是有几分熟悉，正在摸索着过往的模糊记忆，妈妈就忙轻斥道：“桃花，快来见过沈少主，你呆愣什么呢？”

    林桃玉与系统同时反应过来，这是“喜庆戏班”的少东家沈锦玉，也就是她的小领导。

    于是，林桃玉忙走下台，行了一礼道：“见过沈少主。”

    “不必多礼，”那沈锦玉客气笑道：“你刚刚在台上唱得是什么歌，好一番新奇，既是歌曲，又融入昆腔，不知为何人所做，定是位大家吧？”

    林桃玉嫣然一笑，“正是呢，偶有机缘听到这首曲子，觉得很是适合一周后的慈善晚宴，所以拿来一试，这首曲子名为《赤伶》。”

    “赤伶？”

    沈锦玉心头一跳，不知怎地口中反复念着。

    “赤伶”，“赤伶”，火热热血，却又于这咿呀作响、纤小如芥的戏台响起，道尽优伶的一番赤诚，矛盾而又绝妙。

    谁言戏子就没有一腔热血与报国之心呢？

    “好名字！”沈锦玉被这歌曲、这名字冲击在当场，感到一阵阵激流涌荡，“这是你为慈善晚宴准备的歌曲？”

    “是的，不知少东家觉得如何？”林桃玉轻柔问道，话语如羽毛一般。

    “当然，”沈锦玉面容一正，“这是再妙不过的了。”

    “其实这首歌由男儿唱女腔最合适不过，”林桃玉想到沈锦玉也是自幼接受过戏曲培育的，演绎女声自是不在话下。

    “桃花！”妈妈被吓了一跳，这桃花，怎能这样和少东家提这般要求。

    “妈妈，不碍的，”沈锦玉听出了林桃玉的意思，“不过，我早已不再唱戏了，这唱功怕是远不及你。”

    沈锦玉虽是“喜庆戏班”的少主，但十几岁就送去了学堂，后来又出国长了一番见识，确实好久没有登台了。

    “好吧……”林桃玉有些失落。

    “不过，我可以帮你找人伴奏，”沈锦玉感受到林桃玉的失落，忙安慰她：“《赤伶》这首歌这般好，但还可以让它更好，我帮你请乐器师傅配合你。”

    “好呀，谢谢少东家，”林桃玉眼眸里闪过潋滟笑意，眼瞳明亮，面容如花。

    沈锦玉也跟着笑起来，他觉得，这真是一个惊喜的夜晚，认识了一位很有格局与才华的胆大姑娘。

    接下来的一周，林桃玉除了日常演绎《桃花扇》，剩下的时间便拿来排练《赤伶》，和众多乐师配合。

    而这一周，柯桓也来找过她，还与沈锦玉碰上了，没想到，柯霸王与沈锦玉竟是同班同学，曾在一起上过学，两人关系似乎还不错。

    且说这天，柯桓又想叫林桃花来作陪，妈妈记得沈锦玉的交代，忙劝道：“这桃花呀，最近在忙着慈善晚宴的节目筹备，可不能喝酒……”

    “妈妈，我让她以茶代酒，够给她面子了吧？”柯桓冷笑着威胁。

    “这个，主要是我们少东家下了命令，不让这桃花姑娘……”话音未完，沈锦玉便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眉毛轻挑，调笑道：“故人见面，这个面子还是可以给的吧？”

    柯桓一愣，随即面上喜出望外，忙上前迎来：“你……兄弟，你怎么在这里？”

    “之前上学时家父担心我会受人歧视，所以不让向外人提起，家父在望都经营了一个戏班，就是这‘喜庆戏班’，这桃花呀，你多包涵些，主要是我们这群人，还要靠她吃饭呢！”

    沈锦玉此言一出，柯桓瞬间了然，旧时风气优伶自古受人戏谑、玩笑，看不起，他不与兄弟说也是应有之意。

    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撇过不提这茬，调侃道：“好呀你沈锦玉，多年未见，你竟然这般护着一个戏子，怎么，和你有几分关系？”他眉毛轻挑，暧昧问道。

    “嗳，多年未见，咱喝个几杯……”沈锦玉不好回答了，忙转移话题。

    “哈哈，”柯桓抱胸大笑，踩着椅子腿踢过去，刚好踢到沈锦玉面前，“坐吧，咱哥两今天不醉不归。”

    两人寒暄了半晌，喝了很多酒，又聊起现在外面的形势，皆是默默流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柯桓手握酒杯，神情悲怆，“谁人都羡我柯家风光满望都，殊不知热火烹油，我们已在灶上煮着，火焰焚身……”

    “眼下这形势，谁又能保全其身呢？枉我周游诸国，竟无一办法救国安民，”沈锦玉也喝醉了几分，笑中带泪。

    他也是见过世面的年轻学子，空怀一腔壮志，却对自己的家国遭遇束手无策。

    这黑暗遮天蔽日，这时局荆棘遍布，当下一场场革命掀起，一个个大浪又给按下，竟难以窥见未来之一星半点儿的光明……

    “许久未见，故人相逢，不聊这些了，干了！”两人举杯频频，共赴一场大醉。

    过后不知是不是碍于沈锦玉的面子，柯桓近日就不怎么来找林桃玉了，令她长舒一口气。

    很快便到了慈善晚宴的当天，此日正是八月十五中秋夜，秋风习习，一轮圆月高挂半空。

    望都最大的酒店门口，车水马龙，一辆辆气派的小汽车或人力黄包车停在酒店门口。

    一位位身穿西服、旗袍、长袍马褂、洋装的显贵们陆续下车，相互寒暄着走进酒店。

    林桃玉此时正在酒店宴会厅的后台候场，她是第一个出场表演，所以早早就过来换好衣服，画好妆容。

    她身着水袖花衫，头戴珠玉，姿容姝丽，对镜整理着头饰。

    系统在脑海里为她加油打气，“勇敢桃桃向前飞，我在身边永相随~”

    “呵呵，闭嘴，”林桃玉一边做最后的调整，一边对脑海里的系统下了禁言的指示。

    太烦了，影响她发挥。

    知道她想法的系统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这女人，小白眼狼一个，用得着时甜言蜜语，用不着就一脚踹开，呵呵。

    很快，宴会厅的嘉宾基本到齐，本次晚宴的组织者章老走到台前。

    他是望都有名的学士大家，年约半白，身着一袭黑色长袍，拄着一根拐杖，气质儒雅。

    眼见着宴会正式开始，众人暂时停下交际，转过身来，听章老的讲话。

    “首先，很感激诸位能在这花好月圆夜，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听我这糟老头子说话，”他话音刚落，众人便轻笑出声。

    “不过，今天组织这场慈善宴会的目的，大家应该也都很清楚……邻国环伺，觊觎着我们山河大地，边境危矣，我国危矣，我泱泱子民危矣，我章言之在这里，斗胆恳请大家，慷慨解囊，救我山河！”

    说完，章老深深鞠了一躬，众人掌声雷鸣般响起。

    他暂且退下场来，另有一位年轻的主持人登上台，主持接下来的环节。

    “请大家欣赏由桃花姑娘及喜庆戏班带来的歌曲《赤伶》。”

    话音刚落，便引来一众人的瞩目与好奇猜测。

    “桃花姑娘，不就是那个唱《桃花扇》的戏子？”

    “《赤伶》是什么，名字这般奇怪。”

    不久，台上的灯光渐渐暗淡下来，接着有节奏的奏乐声传来，伴着一声响亮悠扬，缠绵不断的唱腔。

    随后突然有一束光明亮的灯光打在台面，映出一个身穿戏服的婀娜女子，她轻抛水袖，身姿曼妙，向台前徐徐走来。

    随着她的靠近，有认识的人轻呼道：“桃花姑娘！”

    此时的人群中，一个一米九左右的军官模样男子神情一怔。

    他本是对这表演完全不感兴趣的，此时却也把目光留在了台上，望向那一抹惊人姝色。

    他的目光灼灼，原本的漫不经心转变成认真专注，注视着台上那女子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不由自主，陷入迷离。

    这边，林桃玉歌声婉转，如遏行云，她唱着“悲欢离别”，“乱世浮萍”，“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我。”（1）

    再到那戏腔骤然接上，一曲惊魂，感人肺腑，令人不由沉醉其中，呆呆地看、痴痴地想。

    众人仿佛都望见了那破败山河之中，人如草芥，有人懦弱退缩，有人英武刚强，有人默默忍耐。

    而那高台之上咿呀作响的戏子，此时哪怕被重重战火包围却仍坚守台上，血染台面。

    一曲唱罢，余音袅袅，动人心魄。

    等表演结束，章老又重走上台前，号召大家捐款，这时很多人愤激之下都掏出了布袋，慷慨解囊。

    一曲《赤伶》，唱得是赤子之心，哪怕是戏子都有这般情怀，让他们这些平日自诩高尚之人士也自愧弗如。

    后台的林桃玉一边歇下厚重的妆容，一边就听系统反馈：“桃桃，你真棒。好多人都捐款了呢！”

    “那也不是冲我，是冲章老和那首歌，”林桃玉把它的话一堵。

    系统撇嘴，它知道嘛，只是想逗她开心。

    随后系统想起刚刚台下那一幕，又尖叫起来：“桃桃，我看见你男人了，底下长得最帅的那个！”

    “是吗？”林桃玉有些不感兴趣，她不想再英年早婚了，管他什么男人，她要做戏曲界的新星、名角，让那男人暂且一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