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脸上的神情原本阴云密布甚至电闪雷鸣的，然而眸中变化莫测，最终归于深不可测的墨色。
莫汤汤觉察到气氛有所变化，她的余光注意到了他剑脊凝结而上的冰霜，方才后知后觉到什么，她的脸色一时微妙变化，一颗心飞速下坠。
她今日在这湖底目睹了太多秘密，琉璃盏、八荒镜以及惊鸿一现的战神将军，而且先前她还从昊辰身上抢走了万古八荒镜，现在想来，此举简直跟自爆无异，就差顶着个“可疑人员”的牌子凑到昊辰面前跟他悄悄说——没错，我就是知道点儿什么。
若她是昊辰，眼下绝不可能让她活着走出秘境！
莫汤汤一时间寒毛直竖，仔细想去，若他真动起手来要杀她，哪怕他身上还带着伤，她估计也打不过，更何况，这秘境底下暗无天光空无一人的，若真死了一两个人，完全可以伪造成烛龙伤人的后果……
才意识到此时处境的万分凶险，莫汤汤连后悔拍晕璇玑都来不及，她不由揽紧了怀中的璇玑，内心双手合十——对不起璇玑，不到万不得已，我是绝对不会拿你当人质的。
正当她顶着那道令人头皮发麻的目光，犹豫着到底该不该用璇玑威胁对方时，对面传来声音，冷冽嗓音中所含的威慑力十足——
“把璇玑给我。”
“不给。”莫汤汤不假思索道，甚至下意识想翻个白眼，难道她看起来像傻子吗？
未料她的话音刚落，对方果真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森冷的剑锋犹如闪电般刺来，莫汤汤身前揽着璇玑，那直直而来的剑尖竟也丝毫不管不顾，眼看着明晃晃的白刃就要没入璇玑身体！
莫汤汤心下一惊，连错愕都顾不上，眼疾手快扯着璇玑的胳膊往一旁躲去，身形踉跄，一时没忍住咒骂出声：“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吗？璇玑你也一起杀？”
然而回应她的是更为迅猛棘手的剑刃，几乎刀刀毙命，她咬紧牙关，趁着闪躲的间隙慌忙放下璇玑，手中不遗余力召出命剑，下一秒攒起一口气就朝昊辰冲了上去。
今天不是她死就是这丧心病狂的狗东西亡！
她以为，再如何，璇玑也会是这家伙的软肋，至少这冷酷无情的家伙对璇玑还是有真情实意在的，现在看来，他压根就是个修无情道修到走火入魔的怪物！
薄情寡义、心狠手辣，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这就是掩在他道貌岸然皮囊下的真面目！那被封印在琉璃盏内心魂的主人是他的牺牲品，而如今为了杀她被他不顾死活的璇玑也是！
莫汤汤盛怒之下攻去的剑势头猛烈如疾风骤雨，然而因为她身上有伤，加之内力早已耗尽，剑身携去的腥风血雨轻而易举就被昊辰挡了开。
莫汤汤握着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又或者说她的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
是愤怒占据了大脑所以才会如此？
不，其实她比谁都明白，愤怒不仅仅是对眼前人的，更有对自己的，更多的，是因为……
后怕。
昊辰一面抵挡着这狗急跳墙的离泽宫弟子，一面抽出几分余力，余光扫过地上的璇玑。
方才刺去的那一剑他承认凶险万分，他的确是放手一搏，若是璇玑真的被此人用来挡剑，哪怕耗尽浑身修为他也会及时用寒冰催折命剑，绝不会让其脱离掌控。
这不，眼下事情就简单多了。
他同对方对峙片刻，下一秒手中的剑再一次冲对方命门直去。
纵然打不过，莫汤汤也要和他拼了——今时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要杀了这修无情道修到冷心冷肺的祸害！
此时于他而言是杀人灭口的好时机，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呢？如若能杀了他，那么司凤和璇玑未来就不会有那么多波折，心魂的主人或许也能减少一些怨恨。
莫汤汤拼了最后一口气朝他刺去，握在手中的命剑仿佛受到了感召，一瞬间剑身泛出刺目耀眼的白色光芒，落在昊辰的眼里，他深渊般的眸子划过些许波澜，却没有丝毫惧色。
他抬手间，原本被封印在体内的神力泻出了几缕，那丝丝缕缕的神力，随着他指尖的牵动注于剑身，两剑交锋的那一刹那，迸发出穿云裂石之声。
莫汤汤的眼前突然爆发一片灿白，下一秒被一股力量掀翻在地，重重砸向地面。
她觉得自己快死了，但死之前，她还有一句遗言，必须要指着昊辰这狗东西的鼻子骂出来——md不讲武德！
但她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铺天盖地的疼痛吞没了她，也即将吞没她仅剩的意识……难道，她就这么死了吗？她还什么都没有做成，也没有保护好司凤……
昊辰将身上的神力收敛得一干二净，他的眉宇间皱成了一道沟壑，盯着远处躺在地上的人。若非形势所逼，他断然不会使用神力，给自己平白惹麻烦。
他抬脚本欲走向璇玑，脑海中又突然闪过了那块万古八荒镜的碎片，脸上重新覆盖了层阴霾。
莫汤汤的神志早已开始溃散，她的眼前陷入了一片模糊，耳边嗡鸣声不止，突然间头顶一暗，一道声音自上而下破开所有嗡鸣，贯穿她脑袋后似乎还有回声：
“你究竟是何人？”
莫汤汤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噶了，以为是地府的哪个阎王在盘问她，她浑身打了个激灵，睁开了眼，撞入了一张高高在上的死人脸，她干脆闭眼装死。
她说不出话，也不打算回话。
然而下一秒，她感觉到有只手突然压在了她脸上，她心下一惊，忍着浑身的剧痛提起一口气一把擒住了昊辰的手，却不料他手上的力气很大，莫汤汤几乎拼尽全力，也没能阻止他的动作。
脸上蓦地一空，莫汤汤顿时一口血呛了出来，一时间染红了半个下巴，她费力地喘息着，抬起眸子死死瞪着他：“你……咳咳……”
昊辰的目光扫过莫汤汤的脸，发现对眼前这张脸完全陌生，于是他扔开她的面具，漠然道：
“四月初六未时，巡秘境，发现两名擅闯者，制止无果，就地诛杀于湖底，你，可还有什么遗言？”
莫汤汤费力地喘息着，觉得可笑至极，她眼中盈满憎恶，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自己和司凤死在这里。
“咳咳，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何会认得万古八荒镜？而且，我还将她给了璇玑。”莫汤汤盯着昊辰，费力地说着，目光充满挑衅。
昊辰的神色果然彻底变了，他一语不发，似乎在等莫汤汤继续说下去。
莫汤汤从地上撑着起来，拉近她与昊辰之间的距离，她声音断断续续地，像是费了极大力气：“因为，有句话，说得好，叫……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啊。”
莫汤汤猛地抬起手掌朝他胸口重重击去，昊辰的眸子当即一沉，两人距离太近，那一掌离他太近，他只得往后退去，未成想对方一击未中后突然收手。
莫汤汤猛地一拍地面，转而朝司凤飞去，她一把从地上捞起司凤，朝着秘境的漩涡飞去。
“想跑？”昊辰双眸微眯。
他指尖刚蹿出几缕神力，突然间又意识到什么，最终收了手。
从湖底甫一跃上来，莫汤汤直接耗不住从空中摔落在地上，她手中揽着的司凤也滚到了地上。
“咳咳……”她脸色苍白如纸，额头虚汗滚落，余光扫见了几道威仪的人影立在岸边，下意识伸手去扒拉司凤。
身后又有衣袂煽动声传来，莫汤汤头皮一紧，立马回头，见果然是昊辰抱着璇玑从秘境飞了出来。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朝这边掠来，莫汤汤咳嗽声一时都卡在了喉咙里，而后见他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下一秒他将璇玑轻轻放到了地上，朝几位少阳派的长老们拱手行礼：“掌门，影红师叔，师父。”
来人正是少阳派的掌门褚磊，小阳峰首座楚影红以及恒阳峰的长老。
褚掌门的面色紧绷，他的目光扫过一行人，又投到几人身后久未平息的湖面上，脸上覆了一层寒霜，压抑着怒火，沉声问：“怎么回事？”
昊辰脸上一派平静：“掌门息怒……”
“请褚掌门恕罪，”莫汤汤唯恐昊辰这狗东西先一步歪曲事实给他们泼脏水，几乎是抢着打断了他的话，她咬牙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朝褚磊躬身道：
“在下离泽宫弟子，不幸与师兄误闯此处，本应及时离开的，却不料落入湖底险境，师兄同我皆受重伤，还望掌门能看在我二人无辜受险又刚刚脱险的份上，网开一面。”
褚磊僵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莫汤汤见昊辰越过她身侧，她只能盯着他的后背，听他拱手道：“掌门息怒，今日之事复杂，弟子眼下三言两语怕是说不清楚，还望掌门见谅，允许弟子先行修补封印。”
他转而向褚磊身后的恒阳峰长老，对其道：“师父，弟子身上受了些伤，眼下无法靠一己之力修补已损坏的秘境封印，还请师父出手助弟子先行修补结界。”
恒阳长老上前，他的面色同褚磊一样不虞，但声音中透着几分宽厚，对昊辰道：“你身上既受了伤，就不要再继续损耗身体，这修补封印的事，为师一人足矣。”
眼下确实修补封印是紧要之事，褚磊只能将怒火暂且压下，冲恒阳长老道：“师兄，可要我助你？”
恒阳长老一挥拂尘飞身而起，声音自众人头顶落下：“不必，今日不见烛龙闯封印，无需分心应付，修补之事一人足以。”
莫汤汤见影红师叔朝她看来一眼，而后她上前对褚磊道：“师兄，我看这几个弟子身上都受了重伤，要不我先带他们下去治伤吧，今日之事事关重大，等他们明日恢复了，再仔细过问也不迟。”
影红师叔话音刚落，莫汤汤感受到了褚磊朝她扫来的视线，那视线颇有几分审视威压。
莫汤汤看着影红师叔朝璇玑而去，她俯下身，检查过璇玑的身体后，而后动作轻柔，将人小心从地上捞起。
褚磊的目光随着影红的动作落到了璇玑身上，一双威目瞪视半晌，终是重重沉下口气，道：“也罢，此事明日我再细查！”
莫汤汤闻言，抱着司凤踉跄从地上爬起，准备赶快离去，却见一道人影也跟着傩动了下，好巧不巧，正好挡在了她面前。
她盯着昊辰的后脑勺，没忍住磨了磨后槽牙。
“掌门，今日之事事关秘境兹事体大，依弟子之见，还是应当谨慎行事，不如先让师叔带这二位离泽宫弟子一同前去小阳峰，待明日查明真相，也好还二位清白。”
莫汤汤这下是彻底沉下了脸，她的眼神毫不避讳狠狠剐过昊辰，径直开口道：“误闯贵派禁地为我二人无心之过，诸位长老不予原谅我也接受，毕竟此处乃贵派要地，但眼下尚未搞清状况，就想先行将我们拘在小阳峰，这么做，恐怕不合适吧？”
莫汤汤的嗓音冰冷，话中锋利直冲昊辰，丝毫不客气，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锋，气氛一时冷峻。
“莫小少侠，你误会了。”影红师叔连忙出声缓解，“你同这位小少侠身上都受了伤，小阳峰有我派设立为弟子治病疗伤的南山堂，那里的医术和药草都是最好的，待治好你们的伤后，二位便可自行离去。”
莫汤汤听她这般说，目光掠过司凤的脸，她张口欲回绝，却触到褚掌门皱起的眉头。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搞不好会引得这群人无端猜测和怀疑，莫汤汤咽下这口气，只好作罢。
“掌门，眼下正值簪花盛会，各派弟子齐聚少阳，难免不善管理，还望掌门能下令加强此地看守，避免再让今日这种……意外发生。”
莫汤汤听见昊辰嘴里的“意外”两字，怎么听都有种别有深意的味道，她深觉自己的忍耐即将到达极限。
正此时恒阳长老修补完封印，自湖面飞身而下，他走至众人跟前，抚着胡须，点点头：
“师弟，今日短短一日之内我与昊辰先后修补了两次封印，确实应该加强看守。”
“师兄说得是，只是……”褚磊略一沉吟，转而吩咐影红道：“你且带离泽宫弟子一同去疗伤，今日之事事关两派，等明日离泽宫宫主抵达少阳后，再行商议决断。”
影红见状，便对莫汤汤道：“这位小少侠，你且随我先去治伤吧。”
莫汤汤揽紧司凤，闻言终于在心底吐了口气，跟着影红师叔而去，将剩下的人齐齐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