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 四

    不过这年头能找到的文艺作品实在太少了,727阅览室那些书她都已读过,市面上能看的电影只有那几部,而身边的小伙伴,绝大多数都不爱看这些东西,此时最受大家欢迎的,是一些秘密流传的手抄本。

    十四五岁的孩子,正是对世界对异性充满好奇的时候,却又没有什么了解的渠道,当时一些所谓的小黄书,就在少男少女们之间疯狂流传。一本不能公开出版的书,就是一项资源,你要想看其他书,得用手里的资源去换另外的资源。

    茹争流和冯晓云宋柳的友谊,正是建立在交换资源的基础上才飞快上涨。

    茹争流往往在放学的时候从冯晓云那里换到一本书,熬夜看完,第二天一大早把书还给冯晓云,把自己的手抄本赎回来,再用自己手上这本书,从宋柳那边换到另外一本书……谁手里的书多,谁就能换到更多的书,能成为换书界小有名气的人物。

    这半年来,茹争流差不多看了市面上流传的大部分手抄本,对拥有上辈子经验的她来说,这些都是小儿科,就连著名黄书《少女之心》,那尺度也赶不上五十年后随便一个片子。

    她很快就对这些失去了兴趣,转头问自己:在这样的时代我能做什么?

    原本应该趁着年轻,多读一些有用的书,多学些东西,为将来打基础,但现在根本没有学习渠道——无法输入,只能尝试着进行输出。

    茹争流看着手里换来的手抄本:就是一本普通的笔记本,上头用不太工整的字迹抄了大概两万字一篇小说,这小说也不是全的,中间有明显的断裂感,只有男女主互动的情节保留得比较详细。

    这本手抄书,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人的手,封面和底页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四个角卷得跟大波浪似的,有些页布满了黑黑黄黄的印记,也不知道是什么。

    可以说,这是一本标准的三无小说:既不知道小说的名字,也不知道是谁写的,还不知道这本书是谁的。

    ——既然如此,那我干脆就自己写好了。

    茹争流就是那种很乐意向别人展示作品并对其他人评价很在意、希望被人喜欢的作者,其他人的反馈,会给她持续的动力。既然现在没有展示和交流的平台,那她就给自己创造平台。

    一开始,她学着写了篇侦探小说,是个警察抓特务的小故事,不到两万字长度,用了半个世纪后很流行的反转梗。

    为了不被发现,她写完用左手又抄了一遍,还把本子不停揉搓,扔在地上踩,努力做成不知道转了多少手的样子。

    周一一大早,她就把这本所谓的书带到学校。一下课,她们几个经常换书的就聚在操场角落装作抛石子,蹲在地上商量着换书。

    这个说:“我搞到一本《绿色尸体》,可刺激了。”

    那个说:“我拿《第二次握手》跟你换。”

    这个不愿意:“我看过了,你们谁还有别的?”

    冯晓云说:“我换到一本《落花梦》张宝瑞的。”

    大伙纷纷倒吸一口气,拿渴望的眼神看着她。

    冯晓云十分得意:“先说好了,我看过的可不行,谁有新鲜的?”

    众人纷纷列举自己拥有的资源,什么《一缕金黄色的头发》《303房间的秘密》《一只绣花鞋》……

    冯晓云听了这些都摇头:“这都看过好几遍了。”

    大伙沉默了。

    有《绿色尸体》那人说:“我们这样不行呀,就这几个人,就那几本书,看来看去就这些,这就跟鱼缸里的水似的,不换点新的就臭了。”

    这时茹争流说:“我这儿搞到一本抓特务的,反正我是第一回看,你们要不要看?”

    “什么书?谁写的?”

    “不知道耶,前头都没了。”

    冯晓云想了想:“那行,我跟你换,说好了明天得还我哦。”

    大伙一看,《落花梦》花落茹争流,不免有些艳羡和失落。

    宋柳说:“咱还是回去搞点新书吧。”

    第二天冯晓云把茹争流的手抄本还给她。

    茹争流眼睛亮晶晶地问:“这本怎么样?”

    冯晓云说:“还行吧,结尾挺出乎意料的,但也就那个样。”

    然后这本书今天到了宋柳手里。

    隔天从她那儿拿回书的时候,茹争流又问宋柳:“这本怎么样?”

    宋柳挠挠头说:“凶手竟然是她,真想不到。”

    “那里面哪个人你最喜欢?”

    “就都差不多,记不住。”

    不到一星期,这本书在小圈子里传遍了,大伙反应平平,认为除了凶手挺难猜,别的没有什么亮点。有个人还吐槽主角,说她一点都不聪明:“这么笨的脑子怎么能当警察。”

    面对这波并不友好的读者评论,茹争流很是自闭了一波。

    她把自己写的小说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不得不承认,读者的眼睛是雪亮的,她们说不行的地方是真不行,唯一行的那个反转,还是她站在其他人的肩膀上才搞出来的。

    谷从跃见她整天抱着同一本手抄本看,终于对这本书产生了好奇,有一天借去看了看。

    第二天茹争流惴惴不安问他:“这本怎么样?”

    谷从跃脸上的神情就很奇怪,扛不住茹争流一再追问,终于说:“这是你写的吧?”

    茹争流定住,变颜变色,哑着嗓子问:“你怎么知道?”

    谷从跃笑道:“原本不太确定,现在确定了,里头男主角说话那个意思,很像你。”

    茹争流浑身不得劲儿,不自觉就扭得像条蛆,好一会儿才让脸皮厚起来,问:“所以怎么样?”

    谷从跃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看的书不多,欣赏水平也很一般,可能写得很好吧,但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茹争流默默想了一会儿,好的,我懂了,这就是很难看的意思。

    她扭头想回自己房间自闭一会儿,都要进去了,还是转回头瞪起眼睛警告谷从跃:“不许跟别人说我写这个!”

    谷从跃好容易憋住笑,连连点头:“行!行,行!”

    从此以后,谷从跃就成了茹争流第一位读者。每当茹争流写出什么东西,都会先给他看,期待他提出意见,然后根据他的意见修改。只等到谷从跃说“不错了”,才着手做旧,让故事去手抄本圈子中流通。

    从第七人民医院回来的第二天,茹争流文思泉涌,连夜写了一篇叛逆期少年的故事。在这个故事中,少年身有残疾,命运多舛,但他自强不息,在一只热情黏人小狗的陪伴下,从挫折中站起来,逐渐找到了生活的方向,成了一名对社会有用的人。

    茹争流写完就递给谷从跃,也不去管他,自己看刚借来的手抄本。

    谷从跃躺在她床上看,好半天没有说话。

    直到茹争流把自己手上这本看完了,想问他写得怎么样,才发现谷从跃已经睡着了,脸上盖着本子,一动不动,睡得还挺好。

    她有点儿生气,伸手把本子从他脸上拿开,这才发现他并没有睡,正眯着眼对自己笑。

    就很奇怪。

    谷从跃笑了会儿问她:“你觉得自己是一条狗啊?”

    茹争流反应不过来,想了会儿才知道他说的是啥,脸腾一下就红了,抓着本子就往他身上甩:“你才是狗,你怎么这么自作多情?我才没有写你!”

    两人打闹起来,打着打着,就变成了对招,一路从里屋打到院子,又从院子里打到院墙上,沿着各家的房脊追逐,把瓦片踩得哗啦啦响。

    这个片区都是老房子,几乎全是平房,跳到房上向四周望去,连成片的房脊在月光下好像大海的波纹般闪着粼粼的光。

    两人像两条鱼般,在海浪中追逐,落下一串串笑声。

    后来他俩闹得累了,随便躺在谁家屋脊上休息。月亮在云层中穿梭,晚秋的风已有些微凉意,一阵秋风吹过,路边梧桐树上已经黄的叶子,总要掉落几片。

    茹争流看着月亮,轻轻说:“真好啊。”

    谷从跃好久没有反应,后来轻轻“嗯”了声。

    她这篇男孩与狗的故事,受到了有史以来最多的夸奖,小圈子里的每个人看过之后,都觉得虽然平淡,却令人印象深刻。

    冯晓云指出了这故事的不足之处:“这条小狗要是个人就好了,这样男主角就会有真正的朋友,会过得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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