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 一

    茹争流的屋子还像她走时那样,什么都没动过,也没有灰尘,显然是常常打扫。整个家好像什么都没变化,只是隔壁房间里的人从谷从跃变成了申东方。

    她把要送给大家的礼物抱出来:丁改兰和申大中是两条颜色不一样但款式相同的围巾,申东方是一把刮胡刀,小自由获得了围巾帽子手套三件套,都是宁市见不到的时髦东西。

    丁改兰看看手里的围巾:“你自己一个人在外边到处都要花钱,补贴就那么多,还给我们买东西,看看都瘦了。”

    茹争流跑到门框那边,拿手往临走前刻的那条身高线上比,得意洋洋:“哎,我又长了呢,咱家卷尺呢,快给我量量。”

    以往都是申大中帮她量身高,这回是申东方拿了卷尺过来,先拿手在她头上比了比,在相同的位置用卷尺的铁头往门框上划了条线,又把卷尺拉长,量了从地面到线的高度:“一米六三。”

    茹争流仰着头看看一米九的申东方,笑着叹息道:“比不了,比不了,部队就是养人。我记得你走的时候……就不到一米八,比我现在高不了多少。”

    俩人说起来已经兄妹好几年,但实际上并没有多少接触,他俩的交往还停留在六七年前,茹争流死乞白赖要拜申大中为师,申东方还在大厂区叱咤风云。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两人都已长大成人,茹争流已经上了大学,申东方已经23岁,是个一身正气浓眉大眼,在影视剧里一定会演正面人物的大帅哥。

    丁改兰高兴得不得了,忙着下厨做好吃的,自由非要出去和小伙伴玩,申大中只好领着她出门。

    茹争流和申东方面对面坐着,心里都挺高兴,却不知道能说什么,仿佛过年见到不熟的亲戚。

    这俩人正绞尽脑汁尬聊,突然听到外头有人咣咣咣砸门,砸得特别凶,一边砸还一边吼:“丁改兰!丁改兰你给我出来!还钱,再不还钱,信不信我一把火把这儿烧了——”

    茹争流怀疑自己听错了,待要细听,申东方已经霍然站起,眼睛一横,骂道:“他妈的!还没完没了了,给脸不要脸!”说着就要往外走。

    他这副姿态倒让茹争流看出几分当年大混混儿的横劲儿。

    丁改兰已经踉跄着从厨房跑出来,想拦住申东方,嘴里念念叨叨,什么“马上要过年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千万别动手呀……好好说话,好好说话”……

    申东方绕过她,横眉立目地就往院门那儿去。

    茹争流在后边跟着,问丁改兰:“怎么了呀?我们欠他钱?”

    丁改兰嘴张开又合上,手使劲在围裙上擦:“哎呀,还不是你爹……”

    茹争流更奇怪了:难不成还是申大中惹的事?不能够吧……

    这时,申东方“哗”一下把院门拉开,气势汹汹掐着腰往门口一站,低头看着门口那俩人。

    那俩人一看见这么高大的小伙儿,气焰立马矮了八分。

    申东方先拿眼睛剜他们,直看到俩人明显开始发怵,这时候才和声细语地说:“你们不是来过了吗?话都跟你们说明白了,茹凡达是我妈前夫,他们离婚都快十年了,没再联系过,他欠你们钱你们找他去,和我们没关系。”

    俩人相互看看,都不愿意先说话。

    那个塌鼻子的拿肩膀怼了怼那个大脑壳的,大脑壳的憋了半天,说:“那,那也不能不还钱!白纸黑字写着呢!”

    这时候周围邻居已经渐渐围过来看热闹。

    申东方看看大脑壳,那意思你继续说。

    “父、父债子偿,他不是还有个姑娘吗?她爹欠的钱,她得还了!”

    塌鼻子连连点头,挺胸:“对对对!她得还了!”

    茹争流一听,这里还有自己的事儿,立时就想上前和他们理论。

    申东方下意识伸手想护着她,她冲申东方点了点头,申东方才侧过身让她面对那俩人。

    茹争流出来,那俩人一看是个特别瘦的年轻姑娘,气焰立刻就长了上去,语气也嚣张起来。

    大脑壳说:“你就是茹凡达的闺女茹争流?你爸欠我钱,你得给他还了。”

    茹争流冷笑一下,也上上下下打量他俩,慢悠悠问:“他欠你们多少钱?”

    两人一听有希望,塌鼻子连忙说:“一、一千五百块!”

    围观群众发出“啊”一声惊呼,紧接着发出“嗡嗡”议论。

    这是1979年初,一千五百块钱,差不多就相当于五十年后的十五万还多,这对住在凤羽街的老百姓来说,无疑是笔巨款。

    大脑壳补充:“借的零零碎碎加起来一千二,加上利息……零头不要了,你还我们一千五就行。”

    茹争流十分不理解:“他干什么了就欠你们一千五百块,你们跟他什么关系啊?一千五百块说借就借。”

    大脑壳看他是个小姑娘,拔横:“怎么花的?那你问你爹去呀,我们管不着!我们就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白纸黑字的借据在我们手里,快还钱!不还钱我可就不客气了!”

    茹争流眯起眼睛问:“不客气?你打算怎么不客气呀?”

    大脑壳卷起袖子,握着拳在茹争流面前晃了晃,威胁说:“不还钱揍你啊!”

    这话一出,引起围观邻居一片哄笑。

    两人发现情况不太对,塌鼻子恼羞成怒,冲周围叫起来:“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大家笑得更开心了,人群里还有人打口哨,起哄:“打起来,快点儿揍他们!”

    那俩人明显怂了,还得装作很勇敢的样子把胸膛挺起来。

    等大伙笑完了,茹争流才说:“自从我妈和茹凡达离了婚,我们就没花过他一分钱,他也没来看过我一回。你问问我们邻居,谁见他来过这儿?没有吧。

    再者说,他欠你们的钱,你们怎么不管他要钱去?咱们国家可是有法律的,得当爹的死了遗产留给后代才轮得着向女儿讨债。他现在不是还活着呢?你找我干什么?等他死了你们再来!”

    那俩人看见要债没有希望,只好耍横,那塌鼻子指着茹争流阴阳怪气:“你一个大姑娘,长得还这么好看,我就不相信你不出门……”

    茹争流眼一瞪:“你想怎么滴?”

    塌鼻子下意识后退一步,撕着嗓子叫起来:“我想怎么滴?我就想要钱!你不还钱,我就烧你家房子!看你还不还钱!还钱!!!”

    他这边正发着疯,人群外头进来俩片儿警,一个伸手就抓住塌鼻子的后脖领子:“谁说要烧房呢?要烧谁房?走!跟我局子里去!”

    这俩立马怂了,哭唧唧求饶,围观群众发出一片叫好声。

    两片儿警跟申大中打了个招呼,压着俩人走了。

    等关上门,一家人重新坐在一起,茹争流问了好久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已经是第二波人上门来要茹凡达的账了,上波人说他欠了一千来块钱,这回更多。

    茹争流倒吸一口凉气:“那他岂不是欠了快三千块了?”

    丁改兰拿衣角沾沾眼泪:“可不止吧,我听厂里人说他恐怕欠了四五千。”

    “那他人呢?”

    “谁都不知道,跑了吧,”

    “他干什么了?借这么多钱。”

    这一问,问到了丁改兰的伤心处,还没说话,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727厂的人都说,茹凡达借这么多钱,都花在米爱凤和她带来的两个女儿身上。

    茹凡达和米爱凤结婚之后,特别舍得给她花钱。倘若米爱凤有喜欢的衣服料子,家里又没有布票,他宁愿花四五倍的高价从黑市给她买来。家里的缝纫机、自行车、收音机,都是这么花高价从黑市上买的。

    他要是钱不够了,就到处找人借,727借到无人可借,他就去书画协会借。

    凭着727工会干事的便利,他在宁市书画协会也混了个干事的头衔,常年跑前跑后联系会员。这年头这种书画协会里真正有本事的人几乎绝迹,多半是些附庸风雅沽名钓誉的二把刷子,别的不行,就是爱面儿。茹凡达可怜巴巴找他们借钱,人家看他是大厂的老职工,人又老实,多多少少都会借给他点。

    茹凡达还挺聪明,借第2个人的钱还第1个人的钱,又借第3个人的钱还第2个人的钱,转回头再去找第1个人借钱还第3个人的钱……这么多年来,虽然他经常借钱,信誉倒还不错,从来没有到期不还钱的。这样借的数目越来越大,渐渐就滚成了挺吓人的数字。

    茹争流不理解:“那他们怎么不去找米爱凤要钱呢?干吗来找我们?”

    接下来听到的事情,才让茹争流真正意想不到。

    1978年很多人平反,米爱凤的前夫也在其中。那位前夫十分念旧情,一出来马上托人联系到米爱凤,希望能复婚。

    米爱凤嫁给茹凡达原本就是特殊时期的权宜之计,现在真爱回归,自然迫不及待要和茹凡达离婚,茹凡达当然不同意。

    茹争流十分好奇:“那他们现在离婚了没?”

    申大中说:“还没吧……不过他家那个大丫头,前几年不是跟了茹凡达姓茹嘛,现在都改回去了,看样子是铁了心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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