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一言不发就将我的弟子带到自己的私狱里，恐怕不妥吧？”
游南景的神色清冷依旧，语气平淡，但游北晏却隐隐能觉察出他眼底一丝难得的愠怒，心底惊喜异常。
虽说极大可能是老宫主嘱咐的加持，但游南景接触过老宫主安排的武林世家小姐们也不少，萧瑶还是目前唯一一个能牵动他情绪的。
他望向贴在墙边，一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之态的萧瑶，嗤笑一声后开口道：“想必你是误会了。祖父临走前托我照顾尚小姐，我见外面人多繁杂，形势严峻，不免会刀剑相向，担心尚小姐受到惊吓才将她带来此处看护。我说的对吧，尚小姐？”
锐利的眸光落在她的身上，威胁之意显而易见，她只得咬紧下唇，轻轻点头默认。抬头的瞬间，一滴泪顺着眼角流下，在月光的映照下宛如银河坠入人间。
游南景看到那滴落泪，心头莫名一紧，快步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身后，对游北晏说道：“既是看护，我如今来了，就不劳兄长再费心。今后也不希望兄长再自作主张将她带来此处，我的弟子，我自会看护好。”
游北晏的面具下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并没有阻止，还朝着屋门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掷地有声的话激荡起萧瑶心中的朵朵涟漪，她闭上眼，任由痛苦的泪水落下。明明是近在眼前的背影，她似乎永远触不可及，甚至连抬手的勇气都没有。
腕上一紧，游南景将她带离屋内，走出半里路才松开握住她的手。萧瑶低头看着被放开的手腕，心中既留恋那片刻的温存，又痛苦自己不得已要进行的“背叛”。
视线又开始变得模糊，就在泪水止不住要落下时，一块干净的帕子递到她眼前。
“擦干净。”
抽抽搭搭地接过帕子按在眼角，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独有的淡然兰香，令人心安。
“你……”游南景看着她伤心的模样，想问什么却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深知自己这位兄长的个性，阴晴不定，心思晦暗。早年不知从何处寻到一批死士后就将自己住处的后屋改为“私狱”，稍不满一人就会将他带入那里折磨致死。原本这样狠毒之人是没有资格留在宸羲宫的，但祖父明知他所做的一切，还是三番五次的选择包容，甚至阻止自己为那些惨死的同门讨回公道。
这些年祖父一直在为他运功清心，驱散他心中的邪祟，幸而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性子稳定了许多，加上武艺超群，已经可以作为宗主来教导弟子。而他所掌管的兰宗更是宸羲宫四宗之首，三年一次全宫弟子的比武大会，目前总计选出五名镇派弟子，其中三名都出自兰宗。
现在他已经鲜少再将人带入私狱，不知这位尚小姐究竟是在何处惹到了他，被折磨成这般模样。要不是青冥赶来找他，再晚一步，恐怕后果都不堪设想。
“师父，这帕子脏了，我回去洗净后再还予你。今日多谢你。”
少女软糯的音色里带着微微的抽泣，就像是棉花轻轻蹭过你的心尖，再冷漠的人也不免生出几分心疼。
游南景不自然地抬起手轻轻蹭了下鼻尖，说出口的话依旧冷漠：“去找你是祖父的交代，你不必过分感激。还有，我不可能做你的师父，更不可能带着一个娇娇滴滴的小姑娘行走江湖。”
萧瑶惊地抬起头，用像小白兔般红通通的大眼睛望着游南景，似乎马上就要大声哭出来。
游南景心下骇然，索性直接转过身去，眼不见心不乱。
知道他的不喜，萧瑶竭力抑制住哭腔问道：“少宫主，怎么样才可以成为你的弟子？”
想到游北晏先前的话，只要足够强大，任何人都会匍匐在你的脚下。那只要她在三年内变得足够强大，胜过游北晏，解药和游南景身上的东西她就都能保全。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务之急是要争得成为他弟子的机会，不然一切还没开始就毁了。
游南景知道自己要是不说清楚还会被继续纠缠，干脆随口编了几个条件：“想做我的弟子，第一，不能哭，因为哭是最懦弱的表现。第二，成为镇派弟子。第三，帮我去月苍宫的幽月阁里拿到那把能开启全宫各殿的钥匙。”
萧瑶听后失落地撇撇嘴，除了第一件她还可以争取一下，剩下两件，她一个是暂时做不到，一个是等于直接去送死。
斟酌再三，她试探地问道：“少宫主，我能不能先完成其中一件啊？”
游南景当然知道她要挑哪一件，挑挑眉说道： “只要你挑两件完成，我就收下你这个徒弟。”
退一步就退一步吧，反正后面两件，她基本也完成不了。
萧瑶咽了咽口水，心中斟酌一番，鼓起勇气对着他的背影说道：“一言为定！”
说完后萧瑶就转身离开了，柔和的月光下，少女稚嫩的声音回荡在耳畔，游南景回头望向那渐行渐远的小身影，垂眸一笑，摇头微叹口气后也向前走去。
萧瑶刚托腮回到屋内，一个身影就蹿出来按住她的肩膀，不停地转圈察看。
“你还好吗？没缺胳膊少腿吧？我让少宫主去寻你，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已经……”
“已经死了？”萧瑶含笑看着青冥急地团团转的样子，心中感动不已。原来世上还有人在意她的生死啊……
青冥瞪她一眼，气愤道：“呸！说什么丧气话！本女侠好歹也是宸羲宫五位镇派弟子之一，有我护着，能让你死了？”
萧瑶主动上前拉住她的手，玩笑道：“多亏姐姐了，我这不是没事嘛！以后有姐姐护着我，我就在宫中横着走了！”
青冥闻言也乐了，刮了下她的鼻尖：“小丫头人小心还挺大呀！算了算了，今日你受惊了，快些去洗浴吧。东西我都给你备好了，要是伤处不方便你就唤我进去帮你。不许逞强！”
她像姐姐般的贴心让萧瑶鼻尖一酸，但想到游南景方才的条件，她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不行！她不能连最简单的都做不到！
洗漱过后，青冥陪她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替她上药。见萧瑶死死咬着唇瓣，几乎都快要咬出血来，她心疼道：“痛就喊出来吧。哭出来也行。我又不会笑话你。”
萧瑶倔强地摇摇头，将指尖紧紧嵌入掌心试图缓解一些疼痛，她不想再像以前一样懦弱了……
忍耐许久，药终于换好。青冥拿出帕子为她擦净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轻声询问：“忍得很疼吧？”
萧瑶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着她的眼睛，问出一个困惑许久的问题：“你明明一开始很厌烦我，为何后来突然对我改观了？”
青冥神色一怔，显然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犹豫片刻后真诚地给出答案：“因为你真的很像以前的我。”
她放下手中的帕子，目光惆怅地望向窗外的月亮。
“与其说我开始在厌烦你，不如说是在厌烦从前少不更事的自己。同你一样，我也是少宫主在游历途中捡回来的。不过在那之后我迷迷糊糊发了一场高烧，好不容易挺过去，却一点也记不起先前的事。我是谁？从哪里来？父母是谁？为什么倒在路边？我曾多次试图想起，但每次都头痛欲裂晕厥过去。
后来老宫主对我说，忘记也许是上天的恩赐。很多人寻寻觅觅一辈子，最终还是为了那份忘不掉的执念遗恨而终。可能只有彻底忘记，才能更好开始新的生活。
你不会浣衣，遇到凡事都喜欢哭哭啼啼，手无缚鸡之力……每一点都与我曾经一模一样。甚至，我还没有你醒悟的这么早。我不是真心讨厌你，我只是希望你能早些开始新的生活。
尚家的事我有所耳闻，既然你活了下来，不如就带着希望替大家都好好活下去吧。努力保护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大，不再任人欺负。”
青冥说每一句话的语气都很平静，但萧瑶透过她的伪装能看见她暗藏眼底，逼着自己不敢落下的痛苦泪水。
萧瑶伸出手抱住她，青冥将下巴轻抵在她的手臂上，二人紧紧相拥在一起。两颗跌落神坛的心彼此依偎着，在静谧的月色中倾诉着旁人难以理解的痛苦。
世人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谁又说女儿的泪水就是不值钱的懦弱与乞怜呢？
交心之后，她们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姐妹。
萧瑶心中还在纠结着游南景提出的三个条件，就问青冥：“成为镇派弟子至少需要几年啊？”
青冥不知她心中的打算，只当是她也想努力上进了，于是笑着答道：“起码六年。除非像我这样天赋异禀的，从成为宸羲宫弟子到现在不过五年时间就当上了镇派弟子。”
“六年！”萧瑶的笑脸立即瘪了下去，等到时候她恐怕转世投胎顺利的话都三岁了。
青冥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气馁啊，习武就是需要不断的练习和积累。到时候你就跟着我学，我保你四年就当上镇派弟子如何？”
萧瑶勉强扯出来一个笑容，别说四年了，一年当上也不行啊！她体内的毒素是每月发作一次，那个大魔头要是知道她一个月还没当上游南景的弟子，已经可以弄死她了。
现在看来，必须要选两个的话，还有一个就只能是去月苍宫。偷东西嘛，可以靠些小聪明，没准她就成功了呢。反正这一个月她就算不死在月苍宫，也会死在游北晏手里。不如拼死一搏！
青冥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问道： “你在想什么呢？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萧瑶揉着自己的脑门，连忙讨好地将自己的身体凑过去，用手一边拉起一只耳朵，回应道： “听了听了，两只耳朵都听着呢！”
月光冉冉，促膝长谈，少女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