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

    定安候府叠翠苑

    午后阳光穿过层层闺阁床蔓,榻上正值妙龄的女子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额角布上了一层薄汗,清醒过来后,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一只玉手掀开床蔓,露出一张芙蓉面容,柔肤雪肌,眉眼如画。

    只是女子面上不自觉地笼上愁容,秀眉微蹙,几缕散落的发丝从耳畔两侧垂落,处处透着苍白憔悴。

    她喘息了片刻,垂头看了眼小腹,指尖落在之上轻轻抚了抚,她一向小日子不准,近来也嗜睡,没想到是有了两个月身孕。

    想起早上跟祖母之间的争执,秀眉又蹙了几分,祖母执意让她堕胎,说再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可她坚决不肯,她知晓祖母本意是为自己好,只是这腹中骨肉她实在是舍不得。

    她刚回京与祖母相认便惹她老人家生气了。

    “小满,我睡了多久?”

    闺房内布置清雅,梨花木雕牡丹的圆形茶桌上置着一个甜白瓷描绘的细颈花瓶,花瓶内插着几支香气淡雅的兰花。正在修剪花枝的丫鬟闻声放下手中的刻纹剪刀,提步上前扶住正下榻的沈若兮。

    “姑娘睡了快有一个时辰了。”

    小满是沈老夫人新指给沈若兮的贴身丫鬟,她见姑娘第一眼就觉得姑娘定是个好伺候的主子。只是姑娘命不好,流落在外十六年,好不容易寻回了,又有了个不知身世的孩子,与国公府世子的婚约肯定又回到了假千金沈思柔头上,不免令人惋惜。

    她扶着沈若兮坐在茶桌前问道:“姑娘还要继续绣帕子吗?”

    沈若兮点了点头,拿起针线,在绢布上来回穿梭的绣针将她的思绪带进了回忆之中。

    约莫一个月前她才知晓真正的身世,她本是定安候府沈家的嫡长女,奈何十六年前被舅母掉了包。

    十八年前,他的生父沈容在江南任督察使时与母亲王婉柔成亲。后来父亲临时接到回京调职,留下已八个月身孕的母亲在淳安养胎,谁料红颜薄命,母亲生她时难产而亡。

    在母亲死后没几日,她那舅母也生了给女儿。后来父亲派人来淳安接她之时,为了能让自己女儿享受荣华富贵,舅母让他们的女儿替代了自己。

    舅母一直欺骗她说自己父亲只是个早已病逝普通农夫,若不是他们好心收留,她早就饿死了。她这十六年过的并不好,做绣工赚的银两悉数被舅母收了去。

    淳安与京城路途遥远,她在马车上颠簸了近一个月,昨日刚回了京见了祖母、父亲以及沈家上下几十口人,正式拜祠堂认祖归宗。

    祖母见她单薄瘦弱,面色苍白,故今日一早请了大夫看诊,才把出她有喜脉。

    三个月前,她与一名来淳安投奔亲戚的书生成了亲。书生名叫周臣逸,周臣逸是个谦谦君子,对她十分体贴。可两人婚后一个月,他说有要事必须要离开的一段时间,至此两人便断了联系。她离开淳安时给周臣逸留了信,若他回了淳安,看到后定会来京城寻她。

    虽然祖母说她这夫君是个骗子,但她相信周臣逸的人品,他心地善良,见隔壁婶子家小孙子生病无药可医,都能拿出身上仅剩的银两给那小孙子看病。试问这样的人怎会欺骗她呢?

    这腹中的孩子是万万舍不得打掉的。

    ……

    沈老夫人坐在后花园的凉亭内,对着画一般的景色也无心欣赏,连连叹气。

    侯府嫡女与国公府嫡长子是有婚约的,沈思柔并非沈家血脉,照理说婚约应回到沈若兮身上。沈若兮回京这件事京城上下都已经知晓了。起初她和儿子沈容想着若兮丫头接回京城后可以风光嫁进去,也算是这些年对这个流落在外孙女有所补偿。

    可事与愿违,她不但成了亲还有了身孕。

    那镇国公嫡长子徐臣晟承袭世子爵位,祖父是亲王,自小便受皇室宠爱,亦是京城备受追捧的青年翘楚,年纪轻轻便被皇上委以重任,担任了刑部侍郎一职,是无数京城贵女的梦中情郎。

    以若兮丫头现在的情况别说她不肯,即便她同意,徐臣晟也不可能娶个二嫁的,更别说还是有孕的。

    陪在沈老夫人身旁的沈思柔宽慰道:“祖母,莫要思虑过多伤了身子,姐姐能寻回来便是天大的喜事了。姐姐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堕胎之事,思柔明日再去劝劝姐姐。”

    沈老夫人听后心中埋怨若兮丫头生活在乡野没接受好教养,轻易就被男子哄骗了去。

    再瞧着一直养在自己房中沈思柔,虽然对掉包之事有过怨怼,但她早将其当成了亲孙女,又被自己教养的极好。沈思柔前几日得知不是亲生之后说自己没脸再待在侯府,甚至主动提出要将婚约还给沈若兮,自己回淳安。

    一是她不舍得再送回淳安让沈思柔吃苦,二是就算舍得送回去,怕也会让侯府落个薄情寡义,连个姑娘都容不下的骂名。

    沈老夫人拉着沈思柔的手,又无奈地轻轻拍了拍,“诚然能寻回若兮我是高兴的,只是……哎!罢了,事到如今,只怪她命不好,这些年你被祖母养的知规守理,六艺兼备,才貌双全,与国公府的婚约若作废实属可惜,还是你替嫁过去。”

    沈思柔面露为难之色,然心中却一阵雀跃。徐臣晟那样芝兰玉树般的人物谁不想嫁。她之前在沈老夫人面前的种种表现不过是装样子,况且她认为那婚约本就是属于她的,怎会心甘情愿被沈若兮抢了去。

    沈思柔嘴上却说,“祖母,可就怕徐家会拿血脉之事为难于我们。”

    沈老夫人思虑片刻道:“我与徐臣晟的祖母徐老夫人是手帕交,她亦十分欣赏你。七日之后国公府上举办赏花宴,你与我同去,我以若兮那丫头身体孱弱不适合婚嫁先搪塞过去。沈家认你是嫡女,外人也说不出什么,沈家三房除了你以外都未到婚嫁年龄,况且婚约是早年两家祖父定下的,抵赖不得。”

    沈思柔这才撒娇般点了点头,“一切听祖母安排。”

    ……

    翌日一早,府中的王嬷嬷端了碗参汤过来,见沈若兮正在绣帕子,将参汤搁在茶桌上,凑过来看,一对鸳鸯戏水已快绣完,直夸姑娘绣工好,比京城那些绣娘绣的都要好。

    沈若兮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羞红了脸,她擅刺绣在淳安县是出了名的,但真能与京城绣娘相比吗?她一阵心虚,心中却也对王嬷嬷多了几分好感,起身请王嬷嬷落座。

    “嬷嬷,祖母她可还在生我的气?”

    虽说是祖孙,但她还是有些认生,她初来乍到,什么规矩也不懂,本就战战兢兢,偏偏回京一日就与祖母起了争执,心中七上八下,想去跟祖母道歉,又怕祖母再让她堕胎。她又嘴拙,恐再惹祖母生气,故而也没敢出叠翠苑半步。

    王嬷嬷是沈老夫人的陪嫁丫鬟,这些年了解沈老夫人是刀子嘴豆腐心,自然盼着祖孙和睦,她这做下人的,得想法子转圜。

    “祖孙哪有隔夜仇,老夫人心中惦记着姑娘,特意让奴婢过来看看。”

    依照沈老夫人的意思,以沈若兮的相貌,虽说成过亲,与国公府这种显赫勋贵的婚事难成,可若没有腹中孩子的拖累寻个官宦门第是无碍的,不比那不知所踪的书生强千百倍?

    “哎,不是奴婢多嘴,老夫人是为了姑娘好,以姑娘的好相貌若是因为腹中还未成型的胎儿耽搁了大好年华实在是太可惜了。”

    王嬷嬷又扫了扫沈若兮的眉眼,她大字不识几个,想不出什么描述的字眼,却晓得姑娘比她见过的那些京城贵女都好看。

    “嬷嬷,我……定是要留下这孩子的。”

    王嬷嬷见劝不动沈若兮,只好惋惜离去。

    王嬷嬷走后不久沈若兮将帕子绣好了,她望着帕子出了一会儿神,帕子是她为周臣逸绣的,只是不知何时能送到他手中。

    她收起哀伤情绪,拉开梳妆台的匣子,内里放着一沓好友连翘写给她的信,她将帕子放进去,将书信拿了出来。

    她与连翘相识于一年前。

    一年前某日,沈若兮给知县夫人送刺绣对枕,路上途径一片山林,她见草叶之上有血迹,循着血迹走过去,竟在高草之中见到一名胸前受了箭伤的姑娘,姑娘身量修长,一身藕色襦裙,头戴幕篱,白纱长长地垂在腰间,有一半被血染成了殷红。

    她见姑娘伤的不轻,遂将姑娘带回家中养伤。姑娘名叫连翘,患有哑疾,好在字写的潇洒俊逸,可以写字交流。

    连翘年长自己一岁,京城人,始终头戴幕篱,不喜让人触碰,伤口也是自己处理。沈若兮一向替人考虑,猜想连翘姐姐大概是有难言之隐,脸可能受过伤,故不想让人看清相貌。

    那箭上有毒,姐姐在她家中养了两个月的伤,自是看出舅舅舅母对她这侄女不好,离开之时说等办完自己的事情要带她离开淳安。她只当是姐姐随便说说,倒也没当真。从此二人一直保持书信来往,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期间姐姐换了两次地址,她记得最近的一封信是一个月前寄给她的,寄信地址换成了京城。

    她翻出那封信,取出信纸,又看了一遍,言语之间都透露着姐姐对她与周臣逸突然成亲的气闷与伤心。

    看到此处沈若兮勾唇浅笑,连翘姐姐难道是怕她成了亲就断了姐妹情谊不成?

    沈若兮让小满找来一张信纸,如今她也来到了京城,侯府的一切让她不适应,觉得自己像水中浮萍般迷茫无助。然一想到姐姐也在京城,让她的心微微落在了实处,至少她有姐姐这个倾诉对象。

    她提笔写信,字迹柔和而精致,“姐姐所寄之涵已收悉,对我的关心,妹妹心中感激,昨日得知我已有两月身孕,姐姐会为妹妹欣喜否?妹妹如今人在京城,此事说来话长,不知姐姐近期可有时间,你我姐妹二人见面共诉思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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