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行

    晁行行事果断低调,那日半夜入城进徐家相救他们,随后以雷霆手段掌控太守府衙,短短几日间风云突变,可无人知晓,宛城依旧是一派风平浪静之景。

    茶茶立于窗边看了许久的人来人往。

    想从这样一个人手中救出族人,有些困难。

    茶茶抬起左手,掀开衣袖,素腕凝雪,又抬起右手查看,素华依旧。她并放心,关合窗户,走到铜镜旁坐下,翻开衣领继续查看,凝脂雪肤,无甚异样,看来那遍布全身密密麻麻的金色咒符皆已消退。

    即便是今日她那士兵曾起杀心,看来也无恙。

    红佾一进房间,便见茶茶坐在铜镜前发呆,她疾步走到桌旁,给自己倒杯水,“茶茶!茶茶!”

    “发什么呆呢!”连叫两声,茶茶才有反应,红佾拿着杯盏向茶茶走去。

    “红佾姐姐,你回来了呀!”

    “嗯!怎么了?”

    “没什么!”茶茶站起身来,背抱着红佾的双肩,将她推着走到桌边坐下,然后又拿过她手中的杯盏,替她续倒上一杯水,放置在面前。

    不过茶茶并没有着急坐下,而是又走到红佾身后,替她揉捏双肩。

    奇怪!这一套流程为什么自己这么熟悉!

    “爷爷,我今天绝对不是溜出去玩,是去办正经事的,就是去得稍微有点远了些,您别生气呀!”

    “爷爷,你对我最好了!待会我受完罚,一定难受极了!会疼好几天,您就免了我几天的课吧!”

    “爷爷,我还想要只温温柔柔会开屏给我看的漂亮大孔雀!”

    “爷爷……爷爷……爷爷……”

    茶茶看见白光中的自己也是这般讨巧卖乖地向老人撒娇、讨要东西。她给老人倒茶,老人喝是喝了,却依旧不搭理她,转向另一边继续翻动书页看书。茶茶并不泄气,赶紧跑到另一边继续撒娇地磨老人,老人继续转向,这次她改变策略。索性就跑到老人背后,先是捶背,然后摇晃着老人,嘴里不断地拍马屁夸耀老人。

    “好了!好了!再摇下去,我这把老骨头都给你摇散了!”老人板着脸说道,语气中全是无可奈何的宠溺,“受完罚后就老老实实待在床上躺着,等伤好了后,再把落下的课业都补上,喜欢孔雀,给你寻只来就是了,也好给那几天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到处乱跑的你,解解乏!”

    “哦!爷爷最好了!”茶茶高兴地搂住老人的脖子,更加用力的摇晃起来。

    “快……快放手!我都快被你折腾得喘不过气来了!”

    茶茶恍神中手还继续给红佾揉捏着,力道一时特别大,一时又小到微不可及,“茶茶!茶茶!”

    红佾开口唤了两声,见茶茶还没有应答,思及在府衙发生的事,及她这一系列反常的行为,有些担心,抬头望向她。

    这一望,红佾可真是吓着了,茶茶愣愣地看着前方,泪流满面,她赶紧握过茶茶的手从肩上拿下,引导着茶茶面对面地坐在她身旁,抬起手掌在茶茶眼前晃晃。

    茶茶陡然回过神来,察觉到糊了一脸的泪水,遂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我吓着你了吧!红佾姐姐!”

    红佾从怀中掏出丝绢,拿下茶茶胡乱搽抹的手,轻轻地用丝绢给茶茶拭泪,“没有!怎么了?”

    “没事!红佾姐姐”茶茶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抓住红佾替她拭泪的手,缓缓拿下,放在膝头上,特别特别真挚地对着红佾开口:“红佾姐姐,我想向你借一点钱!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的,不会赖账。”

    红佾呆愣住。

    茶茶见红佾没有说话,一时间心中有些慌神,赶忙道:“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我可以写借条的!”

    原来是借钱呀!她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呢!

    红佾轻笑出口,抽出被茶茶紧握着的手,改用自己的手握住茶茶双手,临了还安抚似的在茶茶的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我还以为是什么不了大事呢!不就是借钱吗!你要借多少?”

    “不多不多,就一点点。”

    红佾站起来,将自己腰上挂着的装银钱的袋子递给茶茶后,走到装着太阿的木盒旁,“你看看够不够?不够我这里还有一些!”

    “多了,这太多了。”茶茶打开袋子看了一下,除了几块碎银,大多是金子,这下轮到她吃惊了,她知道红佾有钱,但不知这么有钱。茶茶从中挑出最小的一块碎银,拉合上袋子,走过去还给红佾,“红佾姐姐,我要这一小块就够了。”

    红佾知道,景明虽从未视茶茶为奴仆,平等待之,可人世中行走,终究需要钱财,景明方外之人,无法顾及到这一点,才有今日茶茶向她借钱一事。况且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希望茶茶有了银钱傍身,心中更有底气一点。

    所以红佾并没有接过,而是将袋子重新放回茶茶手中,“我出生也算是大家,即使跟在殿下身边,家中按列,每月也有份例送来。做了殿下的侍卫,王府也会给我月例,平日殿下会时不时的赏赐奇珍异宝,再加上平日里也没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自然存下了不少银钱。这袋你就先拿着,我这里还有,也不着急,你慢慢地还。”

    其实也可以不用还的,红佾并没有说出口,这些日子相处,她知茶茶是个道德感极强的人,这句话出口,恐只会愈加增加她的负罪感。

    茶茶连连点头,不住地道谢,“谢谢,红佾姐姐!谢谢!谢谢!”

    犹觉不够,她还向红佾躬身行了一礼。

    红佾赶紧上前扶住,“没事!没事!你不用这样!我想先休息一会,待会又得随殿下去府衙一趟。”

    “好!我不打扰你,红佾姐姐。”茶茶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再慢慢地合上。

    她带着借来的银钱,出了客栈去香烛铺子买了拜神用的香,再去买了些供果、鱼干,便前往城外钟山上的山神庙。

    直到月上柳梢,她才走到。

    山神庙中,茶茶将供果、鱼干放在香案上,然后点燃香虔诚地对着子息残破的神像行礼,祈愿道:“小女茶茶,在此供奉钟山山神息,以香为桥,愿山神大人带我前往宛城南阳郡府衙牢狱地牢,万望垂怜,谢恩感德。”

    她看着袅袅青烟慢慢化作金色的神力,围绕在神像周身,然后消失,她抬起手指对着神像用灵力画出一道符,打在神像身上,召唤子息现身。

    顷刻间还是原身呼呼大睡的子息便出现在神坛上,茶茶走过去,揉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将他唤醒。

    起初,子息醒来时,并不相信此刻身在山神庙,重新闭上又睁开双眼数次后,仍是不肯相信眼前的事实,改用毛茸茸的爪子揉眼。

    “这里就是山神庙,不是客栈!”

    听见熟悉的声音,子息十分诧异,放下揉搓的爪子,呆看茶茶半响,才开口道::“茶茶?怎么会是你?你在这干什么?是你把我绑来的?”

    这一刻,茶茶突然对子息的灵智抱有一丝失望,“山神大人,我用了显神咒唤你前来的!”

    面对着茶茶的满脸笑意,不知为何,子息心中竟有些发毛。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不管这么多了,子息躬着腿,瞄准时机准备开溜。

    只不过才跑出几步,便被茶茶抓住尾巴,给逮了回来,强行抱在怀中,“你不准跑!你可是享了我的香火,答应了我的祈愿。”

    “祈愿?”在茶茶怀中不断挣扎的子息,愣住了。

    “对呀!山神大人,你没感受到香火信仰之力吗?”

    说这话时,一只金色泛着熠熠神光的纸鹤飞到子息的脑袋上,轻轻碰了几下,又飞去子息的鼻尖。子息认命般,伸出自己的小爪子,纸鹤便飞到爪子上停留,同时空中浮现出茶茶的祈愿,不一会,那串文字消失,纸鹤化为一道神光,钻入子息的额间。

    “你疯了吗?又要那鬼地方!就算要去,让景明带你去不好吗?干嘛来折腾我!反正只要你开口,小道士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我自己的事,不用别人插手!我自己能做到的事,不需要别人为我做!”

    “别想跑,你不一样,你享了我的香火,就必须完成我的祈愿。”

    这小姑娘有点轴啊!

    子息不知该说什么,随着长久地相处,他知道面前的姑娘,并不如初见时,那菟丝子花般,柔弱可欺,似乎必须倚仗他人才能存活,恰恰相反她是离原野草,独立坚韧,肆意生长。

    哎!罢了!罢了!祈愿已结契,真的就必须完成呀!

    子息掐诀运功,瞬间便到达地牢。

    地牢阴暗潮湿,并不适合人长居,目前也只有夷人才被关押在这里,但因地牢布局宛如迷宫且夷人皆已戴上镣铐,插翅难飞,晁行便只派玄策军守在入口处。

    也因此茶茶抱着子息可以肆意穿梭其中。

    地牢墙上只有几把稀稀拉拉的火把照明,黯淡昏黄,地面湿滑且坑坑洼洼的,子息地替茶茶变幻出一只灯笼,照亮她前行的路。越往深处,连照明的火把也没有,只能借幽幽灯火穿行于黑暗中。而他们所要前往的黑暗深处,正不停地发出各种奇诡的声音。

    “啊……”

    子息在茶茶怀中止不住地发抖着,突然头顶的一滴水,滴落在子息鼻尖,子息大叫出声,整个身子在茶茶怀中胡乱挣扎着。

    “别怕!别怕!是滴水而已”茶茶一手提灯,一手抱着子息,无法出手安抚他,就只好用言语柔声安抚,为了防止子息临阵脱逃,茶茶抱着子息那只手一直紧紧地攥着他的尾巴。

    “谁说我怕呢!”子息不允许自己在茶茶面前留下胆小的形象,赶忙否认,只是黑暗中又传来动静,“啊!是不是有老鼠啊!”

    茶茶认真地思考一下,无比诚恳地回答道:“应该就是老鼠,不过山神大人你是猫怎么会怕老鼠呢?”

    “谁说我怕呢!是讨厌!它们不仅偷我贡品,还啃我的神像,可恨得紧!”

    “嘘,山神大人你听!”

    前方有人说话的声音,也有呼噜声、脚步声。

    “他们就被关在前面!”茶茶欣喜无比,一路小跑狂奔。

    子息施展法术,无数火把出现在墙上,照亮一方天地。

    但突如其来的光亮,使得狱中人,并不能马上适应,当看清周边一切后,他们呆滞地注视着那位白日里从天而降的小姑娘,她为他们出头,不是坏人,她是他们的族人!

    可是她拥有他们无比渴求的自由啊!

    在囚室前,茶茶停下步伐,缓了几口气,无比笃定且平静的开口:“我能带你们离开!”

    囚室中无人理会她,一片沉静。

    倒是子息全身上下的每一根毛发,无不透露出不可思议,“你疯了!这么多人我可带不出去的呀!再说了我只是应了带你来地牢的祈愿,别的可没有应下呀!”

    “我能行的!请相信我!”这一句回答,茶茶不单单只是对子息说的,同时也是对着地牢中所有被关押的族人说的。

    “小丫头,你真能带我们出去吗?”

    “出去!然后去哪?”

    “出去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会被抓住,然后又被卖!”

    “她一个小丫头带着一只丑不拉叽的野猫,能带我们出去谁信呀!”

    ……

    无数的质疑声,传入茶茶的耳中。

    出去后,然后怎么办?她是真的没有想过,她只是凭着一腔热血,一时激情,做出了这个胆大的决定,并付诸行动。

    “小姑娘,你是想带我们回家吗?”这时角落中一位身材魁梧,而立之年的大哥,走出来问道。

    “我目前还不能带你们回家。不对,就是我目前还没有能力带你们回家,只能将你们全部送出去!”茶茶知道他们心中最渴望的就是回家,但目前的她还不能做到,真实的答复定是失望的,隐瞒只会更增误解,她选择俱实告知族人。

    “切!这不就是说大话吗!”

    “我就说嘛!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带我们回家,怎么能救我们出苦海!”

    “小姑娘,你快走吧!你救不了我们的!不然你也被抓起来,那就糟了。”

    ……

    族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茶茶更加心情消沉。

    “都静静!大家都静静!”魁梧大哥举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姑娘,你知道我们的现在的处境吗?我们没了故土,被买到他乡做奴隶,就算是出去后也还会被抓住,再次被人绑着叫卖,就算没有被捉住,我们没有昭人的户籍文书,银钱,找不到出路也会被活活饿死的!”

    这些茶茶都知道,她自己也经历过,囚室中有一些熟悉的面孔,是同她一起被买到中原的族人,最后在那日被景明相救后纷纷离散。他们一路从南到北,甚至她还听过她们唱歌,像山间的黄莺一般,委婉动听;受过他们一时的相护。

    可是接连地辗转贩卖、逃亡、囚禁,使得她和他绝望枯槁,宛如一盏即将熄灭的灯火,在风雨飘零中摇曳,摇摇欲坠。

    “可是,你们留在这,也会被凌虐,也会被奴役,最终走向死亡。不管如何,想要活下去,都必须要走出去!”茶茶大声地反驳他,也是反驳在场有着迟疑的众人。

    “是,我目前能力微弱,我也不知道会将你们送到哪里,可是我知道继续留在这里,如同今天白天一样,凌虐致死,那或者就是明日其他人的结局。”

    “我们跟你走!”角落里一名瘦弱娇小的女子,扶着自己的老母,走出人群。

    “我也跟你走!”一名小男孩弱弱地举起手,说道。

    “我都是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呢!在那里不是死,赌一把,小姑娘我,我跟你走!”枯瘦如柴的老人,颤颤巍巍地也走到人群前方,面对茶茶。

    茶茶放下手中的灯笼,轻轻一挥,便进入到囚室中。

    她抱着子息,从容地走到魁梧大哥面前,平静地问出口:“你呢?”

    “出去后,怎么办?”魁梧大哥并不退缩,而是同样平静地看着茶茶,问出口。

    “不要各自离散,而是在一起,想要活下去就必须齐心。你领队,将老人、孩子及生病的人护在中间。分工合作,年轻力壮的男子分别探路、寻找水源、狩猎;女子采摘野果、野菜、烹调。会制作简单的武器,对吗?行进路线也要避开大的城镇走山路小径。”

    “去哪里?”

    “回家!”

    “你不知道百夷现在已沦为秽土了吗?妖邪丛生,无神明庇佑,回去给那些吃人的妖邪送口粮吗?。”

    “不会一直是这样的!总有一天,故土上的妖邪会被消灭的,我们都可以回家,过上和以前一样的祥和宁静生活。”

    “好!我跟你走!”魁梧大哥铿锵有力地答应了茶茶提议,他松口答应,其余的族人,也不再犹豫,渐渐地也都愿意离开地牢,跟随大家回家。

    茶茶放开怀中的子息,从怀中掏出,红佾借给她的银钱,递给魁梧大哥,“这是一些金子和碎银,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我不和你们走,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魁梧大哥,接过银钱,放入怀中,“你当真不和我们走?”

    茶茶没有回复魁梧大哥,而是转过头面向更多的族人,铿锵有力地喊道:“我要你们全都立下誓言,守望相助,俱为一体,不为一己私利,相残相杀,如违此誓暴毙而亡,不入轮回,不得往生,魂魄受雷劈之刑。”

    这违誓的下场太过于狠辣,不少人还有些犹豫,魁梧大哥听见只有零星散乱的发誓声音,清了清嗓大声带头“好!我召多在此立誓,同族人一起还乡,守望相助,俱为一体,不为一己私利,相残相杀,如违此誓暴毙而亡,不入轮回,不得往生,魂魄受雷劈之刑。”

    魁梧大哥应是在族人中有着威望,有他带头,牢狱中的族人不再犹豫,纷纷跟着一同立下誓言。

    茶茶在众人发誓同时抬手掐诀,在他们身上种下言灵,“言灵已下,既已成誓,便不得违逆誓言。”

    说完后茶茶调动起全身灵力,双手飞速地变幻结印,须臾间地牢中所有的族人都消失在原地。

    即使人已不见踪迹,可茶茶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魁梧大哥,最后对她说的一句话:“我叫召多,你是不是忘记了过去,忘记了我。”

    是呀!她忘记了过去!忘记许许多多的事!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她忘记了过去呢!

    难道他同她以前见过?

    他知道她的过去?

    以后有机会一定要问清楚。

    灵力耗尽,茶茶精疲力尽地靠着墙坐下休整。子息被她松开后,并没有独自逃之夭夭,而是一直缩在她脚边。

    茶茶伸手摸摸子息毛茸茸地脑袋,“想不到,山神大人这般有义气。”

    子息抬抓避开茶茶的手,专注地舔了几下自己的毛,“你就是这般想我的呀!我既然应下你的祈愿送你进来,也必须将你完好无损的送回去。再说了,我们都有过命的交情了,我能丢下你不管吗?”

    “不敢!山神大人在我眼中是个很好的神明。”

    子息瞬间移至茶茶面前,漂浮在空中,与他平视,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对茶茶问道:“你会法术,你究竟是什么人?”

    茶茶调皮心思骤起,摇头轻笑,逗弄着子息道:“我呀!就是那无所不能,法力高强,守护百夷的弥山神女呀!”

    果不其然,子息张大嘴巴,一脸震惊。

    “哈哈哈……不捉弄你了!”茶茶右手伸出一根小指头,重重地点了点子息的大脑袋,左手托起他的下巴,将他大张的嘴合上,“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谁,说不定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夷女子,碰巧学了一些小法术,用来自卫。哎!好像用来自卫也不怎么管用!”

    “嗯!我其实不知道什么弥山神女!”

    “那你还做出那副夸张的表情!”

    “那里夸张了,就是有些许的惊讶吧!你也不要太过于伤心,既然上天让你忘了,说不定都是些不好的回忆。休息好了吗?好了我就带你回去!”

    “嗯嗯,好了!”茶茶用力地点着头,扶着墙壁缓缓站立。

    眨眼间,子息便带她回到了客栈外。

    天快亮了,路上的行人渐渐地多了起来,茶茶并不着急回客栈,而是往着相反的方向走。

    赶路的行人、下值的更夫、供货的商贩、热气腾腾的食肆,人间万象,生动活泼。

    馄炖小摊前,鲜香扑鼻,子息的口水都流到了茶茶手背上,“山神大人,你牙齿不是没了吗?应该咬不动馄炖吧!”

    听了这话,子息原本高高抬起的脑袋,一个劲地往茶茶手臂里拱,好不丧气。

    茶茶摇头一笑,抚了抚子息的背,走过去向卖馄炖的老爷爷要了碗鸡汤。茶茶刚在坐下,鸡汤便已被端上桌。

    微微黄色的鸡汤,被撇去了油脂,正是清爽,绿油油、白澄澄的葱花漂浮汤汁表面,大增食欲。茶茶将子息放在桌,“快吃吧!”

    怎么不是馄炖!

    子息心中对牙齿缺失的怨念加重,忿恨了一阵后,还是选择妥协,伸出舌头舔食鸡汤。

    茶茶拖着腮,认认真真地看着子息喝汤,心里想着却是待会她将子息送回客栈后,就自己一人去找晁行认罪,这样就不会连累到景明及须箬、红佾舞他们。对了,还要想想办法还红佾钱。

    钱!茶茶有些头疼地思考着那里能赚到一些钱。

    此时老爷爷又端着一碗馄炖走过来,放在茶茶面前。

    见茶茶一脸吃惊,连连摆手拒绝的样子,老爷爷和蔼地笑着,打着手语告诉告诉她,是送给她的,不收钱的,说完就回厨灶继续忙碌。

    茶茶表示感谢后,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对着老爷爷竖起大拇指,赞赏他的手艺,老爷爷点头微笑后,继续开始忙起手头的活。

    其实生活依旧很美好。

    茶茶是真的喜欢这人间万象,俗世烟火。

    衣兜里还有昨日买香和贡品找补的散钱,茶茶离去前,将鸡汤同馄炖钱放在桌子上,抱餍足的子息继续西行。

    终于找到她想破脑袋想出的一个赚钱的地方。

    中原女子,喜欢巍峨繁复的高髻,可是自己原本已有的头发,总是不够用,这就需要义髻共同梳妆,因此也催生了收发的行当。

    茶茶找来此处,就是要卖掉自己的长发。她一头秀发生得极好,乌黑亮丽,柔顺纤直,快长及膝部。收发的婆婆良心做买卖,给她留下截发,咔嚓利落的两剪子,被卖掉的部分,从此就与她分离开来。

    只是这些钱,不足以还债啊!

    外面下起了小雨,茶茶重新编好麻花辫后,抱着子息也不待雨停,匆匆离去。

    可是当真正步入人海时,茶茶却又走得极慢,亲近雨丝霏霏,感受它。

    也不只晁行会给她定什么样的罪!如果还是被送去做力役,那中途灵力恢复了,她应该可以跑吧!

    景明找到她时,抱着猫的傻姑娘,走得极缓极缓,与身旁疾行的人截然不同,一眼便能找出。

    甚至一眼便能沦陷。

    景明松了一口气,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可急促的步点声,却已泄露出,灵魂深处的慌张。

    茶茶继续徐行,数着自己步子,听着沙沙细微的雨声,突然雨声骤变,咚咚的,前方映入眼帘的也不再是青石板路,而是素净整洁的衣摆,她愣愣地抬起头,“公子!”

    景明撑伞立于她跟前。

    “走吧!”

    景明走到她身旁,撑伞替她拦过细雨,自己则是迎向丝雨。

    茶茶有种做贼被抓的心虚,不停地摸着子息毛茸茸的大脑袋,景明本就话少,现在更无甚可说,两人就这样默默地走了一路。快到客栈。

    快到客栈,最后还是子息实在是忍受不这怪异的氛围,从茶茶怀中跳到景明肩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催道:“快说呀!再不说!人就回房睡觉了!”

    “你头发怎么突然短了。”

    “我欠很大一笔钱。卖了”

    子息:……

    这两人说得都是什么和什么呀!他可真是着急呀!

    “公子,多谢连日以来的照顾,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我说过会送你回家!”

    “他们是我的骨肉同胞,见他们如此,我做不到!”

    茶茶将右手放于左肩上,躬身行了一礼后,转头离去。

    见她转身的背影,景明一下子慌了神,伸手准备挽留,可一句突兀的人声便传来。

    “二位,都到客栈了,不打算进去,是准备去那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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