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谙

    这些日子里,接踵而来的一桩桩事,都令徐嘉措不及防。

    他二哥徐然死于妖邪之手,尸骨无存,无奈之下,家中人只好扎起一个稻草人,套上徐然平日里的衣衫,置于棺材中,勉强操办丧仪;可这置于花厅中徐然的衣冠尚未下葬,家主徐翊便死于非命。一家老小彻底没了主心骨,惶惶不知所措。

    徐翊棺椁旁,他夫人闫灵无声地抹着泪,烧着纸钱。一同陪在闫灵身旁的四弟徐谙,稚气未脱,时不时地也照着闫灵的模子,扔几张纸钱入火盆。

    庭院中正在作法事,道士诵念经文声中时不时夹杂着阵阵摇铃声。跪在棺椁正前方的徐嘉有些茫然地打量着周遭,一切恍如大梦。

    “徐翊,你还我女儿命来!还我女儿命来!”崔玉缘只着一袭单薄衣衫,披头散发,□□着双脚,冲进大厅。

    她手中还握有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把长剑,不停地挥舞着,吓退涌上准备制服她的众人。就这样她不停地喃喃自语,神色癫狂地一点点朝着徐翊的棺木靠近。

    “哈哈哈……”崔玉缘到达棺木旁后,将长剑收回改向,对着徐翊的棺木疯狂地劈砍着,“徐翊,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以祭我女儿在天之灵。”

    闫灵被徐谙护着,退至大门,她看清前方疯魔不堪的崔玉缘劈砍棺木,既痛又惊,却也无能为力,口中悲呼着:“夫君……夫君……”

    倒是一旁的徐谙,极为冷静果敢。

    “都傻愣着干什么!快拦住二夫人!”沉着冷静,与他一身的童稚截然相反。

    此时,一同呆立在门口的徐嘉才如梦初醒。他深知自己这位二嫂,性格跋扈嚣张,只是没曾料想她如此离经叛道,大闹灵堂,而这癫狂架势竟似与徐翊之间有着血海深仇一般。

    徐嘉看着一众家丁上前,准备擒拿崔玉缘,念及亲情,面露不忍,缓缓地开口道:“莫要伤她!”

    灵堂中,崔玉缘力竭,停了劈砍棺木的动作,扫了一眼,围在周遭,离有一段距离的家丁,勾唇冷笑,挑衅地对着大门口的徐家人调调眉,走到香案旁,轻轻一抽桌布,将供果、长明灯,统统掀翻在地,还嫌不够,又扯下数张灵幡,坐在一片狼籍仰天狂笑。

    见她不再对棺木下手,闫灵松了一口气。

    却不曾想,崔玉缘休息够了,竟爬上香案,举起长剑,重重地刺向棺中躺着的徐翊尸身。

    “夫君……”正当崔玉缘手中的长剑快要落下时,闫灵悲愤地大叫出声,却再也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嫂嫂!”徐嘉担心不已,迈出步子,准备上前搀扶。

    立于闫灵身旁的徐谙眼疾手快地扶住,尔后,他对着扶闫灵回房的婢女细细嘱咐一番,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正摊开两手呆愣愣的徐嘉,不过终是未开口说些什么,转过头一脸冷静地示意,一直围在崔玉缘身边的家丁,指挥他们趁崔玉缘不注意时,扑上前将她制服。

    “放开我!放开我!”崔玉缘即使被扑倒在地,仍不停地挣扎着,妄图将压在身上的人摔掉。

    徐嘉看着被压制在地的崔玉缘,不明白为什么短短数日之内,死得死,疯得疯,家中变成了如此光景,伤感地开口说道:“你们下手轻点,切莫伤着她!”

    徐谙再次冷眼扫过,缓缓开口,透露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找根粗麻绳,将二夫人牢牢绑住,关在房中,屋外派人严加看守,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也不能入内,更不能放她出来。”

    “四弟,这么做,是否有些过了!”徐谙那无任何起伏冷冰冰的声音让徐嘉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惧怕,他站在一旁讪讪地对着徐谙开口。只是话还未说完,徐谙就直接打断了他。

    “三哥,如今家主溘然长逝,家中男丁只剩你我,你应担起责任,主持大局。按理说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我一个幼弟当众指责你,实不应该,可这些日子里你都干了些什么?二哥的下葬日期拿不定主意,兄长的死因也不敢问询清楚,府内大小事务一律不敢应承,做事优柔寡断,畏首畏尾,只知哭哭啼啼,如何能担负起徐家未来。”

    这一番数落的话,字字如冰雹,使劲砸在徐嘉这焉茄子身上。他知这是事实,无法辩解反驳,只好将头耷得更低了。

    “四公子虽年纪轻轻,但临危不乱,泰然镇静,当真令本王好生佩服!”

    听见熟悉的声音,徐嘉抬起头向外望去。

    果真是须箬一行人。

    他张了张口,弱弱地出声:“涣竹兄……”

    徐谙冷不丁地又扫了眼徐嘉,然后不卑不亢地向须箬行礼,“草民徐谙,拜见清河王殿下。”

    徐嘉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跪下,一并向须箬行礼。

    须箬右手拿着未打开的折扇,在左手上轻轻敲着,淡淡地道了句“起来!”,便大步向前,查看徐翊的尸身。

    只是徐谙没想到,随同须箬而来的茶茶会亲自扶他起来。

    “徐翊淫祀伪神,戕害无辜,此等奸佞之人也配香火纸钱祭奠?”

    须箬左手中指在棺木上敲着,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声,那问话语气云淡风轻,嘴角甚至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可周遭之人都感到一丝丝风雨欲来的雷霆震怒,纷纷下跪。

    “殿……殿下,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家兄虽有过错,但已用性命谢罪,自赎因果,家人拳拳敬重怜爱之心,为其殓尸收骨,此乃人之常情,您又何必如此苛责呢?”

    一边是自己敬重的兄长,一边是自己曾经的挚友,徐嘉鼓起勇气,站起来对着须箬,铿锵有力地说出为兄长辩解的话,字字肺腑。

    须箬摇头一笑,而是将目光放在徐谙身上,“徐四公子,可有什么想说的?”

    “草民听闻二哥曾开罪过殿下,兄长回护二兄也曾得罪殿下,殿下莫不是还记恨当初之事?”

    “徐四公子,这是在怪罪本王小气,嗯?”

    “草民不敢!”

    “这几日本王在府内养伤,徐四公子及家主夫人悉心款待,本王好不感激,更何况明日徐翊便下葬,说什么本王也应来一趟,只是这徐翊私德有亏,祭拜便没有必要了。”

    “殿下金尊玉贵,下榻徐府已是光耀门楣,岂敢劳驾亲赴吊唁。”

    “本王今日过来,除了吊唁外,还带来一尊兽雕神像,想问问二位公子。”

    须箬抬手轻挥,红佾抱着一只大大的木盒走上前,利落地打开,露出一尊一尺高的木雕穷奇像。

    “二位,可识得此物?”

    徐谙眸子暗了暗,盯着木雕不语。

    倒是徐嘉见他不再开口,如实地将自己所知的信息相告:“这尊木雕一直供奉在祠堂,是我们徐家的保护神,先祖机缘巧合下得人相赠,请进徐家,从那之后我们徐家便代代信奉,月月祭神。”

    “三哥说得对,殿下这般对神像感兴趣,可是相中了这件我徐家至宝!”

    “本王只是看它精美绝伦,对它来历有些好奇罢了!况且本王也绝非那种喜夺人所爱的恶徒,既已知晓,也定会将它放回原位,四公子那颗悬缀不安的心还是放回肚子里去吧!”

    “殿下言重了!”徐谙惶恐一般将手搁置额前,俯首行拜礼。

    须箬并没有理会,而是径直走向徐嘉,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徐嘉,本王走了,不日便会随玄策军回盛安,今后你再无兄长庇护,如你那四弟所说那般,你应担负起责任,支撑起徐家。”

    说罢,须箬率先大步离开,红佾、茶茶紧随其后。

    走出徐家大门时,须箬见红佾还将木盒抱着,不由地眉头一皱,声音极大地呵斥道:“没长脑子吗?本王都说了会将这晦气的东西归还给徐家,你还抱着干嘛!”

    红佾下意识地准备跪伏请罪,只是双手抱着只大木盒,委实不太方便,就在她进退维谷时,茶茶接过木盒,软糯出声安抚须箬后,独自一人抱着木盒,往会走将穷奇像放回徐家祠堂。

    徐家祠堂坐落在徐家主宅最深处,曲径清幽,原本驻扎守卫的玄策军也于今晨撤离,茶茶这一路上不见人影。

    快抵达祠堂院落的大门时,茶茶驻足盯了眼路旁的石灯,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便加快脚下步子,快速入内。

    那日夜里的大雨早已将院外石灯及绿竹上的斑斑血迹冲刷干净,不留任何痕迹,可是却带不走这满院狼藉。

    茶茶绕开碎石坑洞走向祠堂,突然背后出现一名身材健硕,孔武有力的男子出现在她背后,一手捂住她口鼻,一手挟持住她,使得她无法逃脱。

    这突如其来的桎梏令茶茶惊慌失措,她全身发抖,挣扎中松开了双手所抱的木盒。

    就在木盒差点落地时,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接住了它。

    那人,准确来说应是那名孩童,先是打开木盒,仔细检查了一番穷奇像,确认无误后,如珠似宝地双手捧着穷奇像,虔诚地请罪,缓身而起。

    茶茶看清那孩童面容反而镇静起来,不再多做任何挣扎。

    她身后那名健硕男子,粗声粗气地开口道:“四公子,这夷女是留着还是杀了?”

    “杀了”

    茶茶平静地望着徐谙,仿佛透过这具年轻的躯体,直达向他灵魂深处。

    那么悲悯!

    却有那么不屑!

    只是这样平静圣洁的眼神,徐谙万分厌恶。恶狠狠地吼出:“把她的那双眼珠给我剜下来!”

    健硕男子将茶茶翻转至面前,一只大手轻而易举地就能擒住她纤细脆弱的脖颈,似乎下一秒顺势一拧,便能结束她的生命。

    可他终究没有这般做,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举起明晃晃的尖刃迫近茶茶的褐色瞳眸。

    白光越来越近,茶茶依旧冷清平淡,微微晃了晃脑袋,胸有成竹般缓缓开口:“清河王殿下,还等着我归去,你将我杀害了,就不怕他怪罪于你,甚至降罪于徐家吗?”

    “竖子小儿罢了!待我召唤出穷奇大神,就算是那皇帝老儿来了也不怕。”

    徐谙下跪于地,恭敬地将穷奇像放置于前方的空地,随即也从衣襟中掏出一把匕首,割破自己的手掌,握拳,任由鲜血滴落道穷奇像。

    一滴接着一滴,很快,鲜血染湿了整尊木雕,但穷奇像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能够以血召唤穷奇,那与穷奇结契之人,是你而非徐翊,看来徐翊也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茶茶毫无波澜的声音,打醒了癫狂痴迷的徐谙,他慢慢起身,阴鸷恶毒地说道:“你们动的手脚!”

    “你不是徐谙!穷奇给你许诺了什么?我猜猜——是永世的荣华富贵?还是长生不死,无病无痛?亦或是永葆青春,不死不休?”茶茶并没有正面答复他,而是将自己的猜测尽数说出。

    徐谙特别讨厌茶茶,那双悲悯的眼睛直达他龌龊的灵魂尽头,又像一个黑洞,不由自主地吸引着他往下跳,越陷越深,癫狂疯魔消耗到死亡。她的声音蛊惑他,直下地狱,却又云淡风轻地给予判决。

    他讨厌她!

    他认为她不配审批他!

    他也只有将她杀死,他才是正确的!

    徐谙拿着匕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他只要将匕首插进她的胸膛,刺中那颗跳动不歇的心脏,然后利落地抽出,火热的鲜血会喷溅他全身,荡涤掉他的罪恶,那么她那张咄咄逼人的小嘴才会闭上,那么她那双圣洁不屑的瞳眸才会合上,以至于她所有的悲悯与审判,终将统统随风飘散。

    徐谙闭上眼,双手握住匕首狠狠朝前刺去。

    马上,这一切就都将结束了!

    待穷奇归来,他又能主宰这片土地,为所欲为。

    然而……

    茶茶比他更迅速。

    她灵巧轻便地伸出手,用力按住徐谙的尺动脉,使他魂相和皮囊皆无法动弹。

    徐谙痛苦万分,大吼道:“啊!你……你究竟是谁?”

    “这话该是我问你吧!皮囊虽为舞勺之年的稚子,可魂相却已是花甲之年的老人,甚至为防止神魂离体进而导致魂飞魄散,还在这具皮囊的印堂、劳宫、涌泉这几处穴位钉上锁魂钉。老人家,若我没猜错,你便是那徐家先祖吧!”

    “三武,还愣着做什么!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给宰了!”

    那叫三武的健硕男子,还停留在“徐谙”之迷的秘辛中,惊骇呆滞,一时间对“徐谙”的发号施令并没有来得及反应。

    更何况他明白徐谙虽一直以童真稚子示人,可为人狠辣老道,恐今日就算活着出了这院门后,也难逃被灭口的命运。

    感受到三武的迟疑,茶茶知他心中顾虑,清了清嗓子,柔声劝服道:“你既已知道徐谙甚至是徐家最大的秘密,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清河王殿下还在徐家大门外等着我归去,我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殿下最是明辨是非了,你放过我,他也将饶过你!”

    这些话虽不至于让三武立即放了茶茶,但他放在茶茶脖颈的手有了松动的痕迹。

    茶茶意识到这是个好时机,改用一只手按住“徐谙”的尺动脉,另一只手立即抓住三武擒住脖颈的手,借着巧劲,竟掰了开来。然后她手肘重重使力地抵上三武的小腹,趁着三武本能地捂住肚子时,快速脱离三武的桎梏。

    “徐谙”却也是个不安分的,他见茶茶用力脱离三武的挟持,打定主意趁乱脱身。谁知他一使力,还未挣脱便被茶茶发觉。

    “你不准跑!”茶茶另一只手快速捏上“徐谙”的手臂,两只手一并重重使力按住尺动脉。

    “三武,你杀了这丫头,救了我,我保证不会害你性命,还会赏赐你金银的!”

    “你相信他的鬼话吗?”

    三武并不信“徐谙”的话,他见二人缠斗,皆无法顾及他,便转身往院门跑去,只想脱离现场,抱住小命。

    可是就当他快抵达院门时,那扇大门突然关上了。一名道士打扮的男子和一名身着华府的青年,突然显现在门前。

    “我看你打算往哪里跑!”说这句话的人,正是须箬。他笑眯眯地看着三武,堵在门前。

    景明则是大步走向“徐谙”。边走边打出一道定身符,定住“徐谙”。

    他走近后,见茶茶还扣住“徐谙”的尺动脉,温声说道:“你可以放开,休息下!”

    茶茶没有依言松手,摇摇头,开口道:“公子,这具身体不是他的,印堂、劳宫、涌泉几处有锁魂钉,或许审问审问他,能知道真徐谙的下落,说不定还有救呢!”

    “哼!天真!”假徐谙对茶茶的建议嗤之以鼻,毫不留情地笑话她。

    须箬手边没有绳子,也不像景明那般轻轻松松就打出定身符,于是简单粗暴地将三武直接给敲晕过去。他走到景明身旁,讽刺十足的开口:“老怪物,心肠歹毒又嘴硬,一般的审问那他没有办法,得直接上酷刑,玩十八层地狱那套,什么下油锅煎,什么万箭穿心,什么用烈火焚烧,最适合他了。”

    “你……你……别欺人太甚,待穷奇大神到来,一定会吃了你的!”

    “我什么我的,老怪物你还是不要多想了!你所指望的那凶兽穷奇,早已被弱水腐蚀得连骨头架子都不剩了。对了,还有那偈宗的巫咸,也已经死得透透了。喏!魂飞魄散,血衣都还在那坑里。”

    “徐谙”顺着须箬的视线往坑里看去。

    果然,那坑中只徒留一件空荡荡的血衣。

    今天是那日夜里事发后,“徐谙”第一次进入这个院子,他也并不知道那日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信穷奇和巫咸会死亡。

    “不不不!穷奇大神和巫咸大人是神明,神明怎么会死呢!你骗我!一定是你们骗我的!”

    茶茶没有纠正须箬一半的谎言,而是看向不远处的穷奇像,慢慢脱口:“你已与穷奇结契,若是他没有死,那你怎么唤不出来呢?”

    “徐谙”视线转向穷奇像,呆呆看着,不知道该反驳些什么,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没有吐露。

    须箬瞧着“徐谙”没有彻底崩溃,坏注意起心动念,落井下石道:“茶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还不告诉他真相!真正囚困穷奇的帝休木,随着穷奇的死亡,早已化为烟烬。那个,不过是景明使得障眼法罢了!”

    说罢须箬还用手肘推了推景明,“仙长,快让那木头恢复原样吧!”

    景明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掐诀,远方那尊木雕穷奇像已恢复原样,不过是一截腐朽发霉的烂木头罢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一定是你这妖道使的障眼法,穷奇大神还在,他一定会来救我的,我与他结契约定过,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哎!灵顽不宁!不管你信不信,老怪物,无论我们对你做什么,反正凶兽穷奇都不可能来救你了!”须箬用手中折扇敲了敲“徐谙”的头后,退回到景明身边,“景明,放出你那三昧真火,烧他,烧得他焦糊,我看他还吐不吐实话。”

    不一会,须箬见景明都没有动手,于是拍拍他肩膀,大声吼出:“放火烧他呀!要不不用火烧也行,你变出万把剑,一下子全扎进他也行。”

    须箬明白景明良善,他所说的景明做不到,况且“徐谙”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如果不拿出一些真把式,“徐谙”是不会开口的。他头靠近景明,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不忍,便不动真格就是,使出个架子,吓吓徐谙。不然,他是不会说的!”

    景明鸦睫轻轻下压,沉思一会,对着茶茶温和嘱咐道:“退后!”

    这次茶茶听了话,松开手,退离“徐谙”十步远。

    当她站稳后便见,“徐谙”周围出现一个泛着蓝色光芒,运转着的法阵。法阵飞快地围绕着“徐谙”旋转,阵中生出四根绳索,分别绑住“徐谙”的手脚,将他呈“大”字形分开。

    “你要干什么?”法阵中的“徐谙”痛苦不堪地开口。

    “啊……”五颗锁魂钉从他身体中拔出。

    景明改变招式,将“徐谙”的魂魄与皮囊分离后,施展红莲业火,焚烧“徐谙”的魂魄。

    须箬见到了那副寄居在那稚嫩躯体里的魂魄本来面目。果真如茶茶所说那般,是一名大腹便便,须发花白的老人。

    “老怪物,说你究竟是谁?是如何得到困在帝休木中的穷奇?又是如何与他结契?用他做了哪些坏事的?你如实相告我们就放了你,不然就让你被这神火烧得干干净净的。”

    红莲业火焚烧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徐谙”从皮肉疼到骨子里,这么久了穷奇也没有出现,难道真的被这几名年轻人所杀死了!

    “徐谙”心中一直的信仰及渴求崩塌了,他忍不住,开口求饶:“我说!我说!殿下、仙长,饶过我吧!”

    景明听见“徐谙”的告饶,看向须箬,见须箬点头,他收起熊熊业火,改用其他术法困住“徐谙”的魂魄。

    “我本名徐长福,姑娘猜得没错,我正是徐家的先祖。三百六十七年前,我在宛城走街串巷卖货为生,从城东走到城西,再从城西绕到城北,每日都会遍至全城。接连几日都没卖出去什么东西,我决定出城,去城外的那几个村子售卖货物,也因此星夜而归。那夜,我刚走进家所在的那条巷子,便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小商贩,没读过几本,再加上走街串巷听闻了不少轶闻奇谈,以为是鬼神作怪,我心中虽虚得慌,口中却不留情,咒骂了良久,可那声音还在,于是大着胆子,闻声走到那个墙角,发现一位浑身是伤的锦衣公子。我将他带回家悉心照料,求医诊治,那公子伤好后,为表答谢就送了我一尊木雕的兽相,他让我割破掌心,用血饲养那尊兽相九九八十一天后,便可召唤出神明,此后那神明会护佑我,满足我所有的心愿。”

    因知道那尊兽相是穷奇,须箬撇撇嘴,评价道:“这那是报恩!分明就是报仇呢!”

    茶茶清楚穷奇的一切,也补充道:“穷奇为祸人间,琼嬅神将他封印在帝休木中,那人让你用血沾染帝休木八十一天,是用阴血破除封印,好放穷奇出世,同时你的阴血也喂食了穷奇,与他结契,再以欲望恶念吸引他选定你。我很好奇,你究竟献祭了什么东西,才让他能满足你的欲念。”

    此话一出,徐长福先是一脸震惊,随后又变为悲伤。

    天上不会掉馅饼下来,穷奇也不是什么保心想事成的真神明,面前这徐长福夺人躯体,刚刚又想杀害茶茶,可见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须箬也很好奇这人究竟会没下限到什么地步,拿什么与穷奇交换。于是恶狠狠地威胁道:“老实交代,不然又放火烧你!”

    徐长福偷偷地瞟了一眼景明,见他面无表情后,讪讪开口:“就是许诺穷奇大神,此后每日都盛一碗血供奉他。”

    茶茶厉声反驳道:“怎么会?穷奇贪欲甚重,岂会是你一碗血就知足的。”

    景明知徐长福说了慌,掐诀在他周围释放出业火。

    见熊熊业火卷土重来,徐长福开始惧怕,连连高喊道:“别放火……别放火,我老实交代就是。”

    “我献祭的是我儿子!”徐长福悲痛欲绝,艰难地开口吐字,“他们要我把我的儿子献给穷奇吃,便会给我金银珠宝。”

    “呸!天底下怎会有你这样的父亲,把自己的儿子献给妖怪吃,来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须箬将自己的唾沫吐向徐长福。

    “然后呢!你既已召唤出穷奇,只献祭亲子,恐不能填平穷奇的欲壑,你究竟害了多少人丧命于穷奇之口。”茶茶虽不如须箬那般义愤填膺,却也不齿于徐长福的所作所为,她深吸一口气,才冷清开口继续问询。

    徐长福的恶行已确之凿凿,景明加大了业火。

    “我献祭我儿子后,穷奇大神果真给予了我一笔财富,我拿那笔钱治好了我娘的病,还带着家人搬进了大宅院,买了奴仆侍候,自己也不用走街串巷地吆喝叫卖,手头的闲钱也用来学人买了店面,开始做起了买卖营生。生意也越来越红火,我的妻也又有了身孕。我知道穷奇大神不是善神,邪性得很,我心中万分惧怕,便按着土法子,用沾满了黑狗血的麻布包裹那尊兽相,扔进大山去。之后的日子风平浪静,我妻子为我生了个大胖小子。这孩子抚平了家人因长子夭折的伤痛,全家其乐融融。可惜好景不长,天降大火将我开设的染坊烧的干干净净,我无法向布匹商按时交货,就算是倾家荡产也陪不起。我害怕失去已得到的财富,便想起了穷奇大神,进山寻找,找了三天三夜也未果。饥寒交迫之时,我咬破自己的手指,跪求苍天,竟唤出了穷奇大神,他能够帮我妥善解决眼前的危机,但又要献祭我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当时我的确迟疑了,可回家看见逼上门来的债主,我不得不答应了穷奇大神的请求。”

    “我猜得没错的话,此后每当你遇见困难,你都与穷奇做交易,换得转危为安,而穷奇不要别得,就要你的子嗣。你的买卖越做越大,财富越积累越多,欲壑难填,一生就这样被穷奇给拿捏住。”

    “的确如此,到花甲之龄,我膝下还未有子嗣,我才与穷奇大神约定,留有一名孩子继承家业。穷奇大神也答应了,可是我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我太害怕死亡了,只好又求到穷奇大神坐下。毫不意外,这次穷奇大神要我未出世的孩子,没办法,我只能答应。所幸这次我那妾室生得是双胞胎,穷奇大神选了哥哥。弟弟被我悉心教养,养大成人。”

    须箬听完后,更加厌恶徐长福,不过他心中也还有疑惑未能得到解答,遂耐着性子继续发问:“徐家代代单传,就是你与穷奇做交易,所得的果,可是这一代又是怎么回事,竟出了四位公子。”

    “徐翊没有告诉你们吗?”

    “与徐翊做交易的人,并不是穷奇,而是巫咸,他将他的灵魂卖给巫咸,死后自然魂归噬魂番幡,永坠无间,他既生前没有告诉我们,在他死后又怎会知道事情的真相。”茶茶将徐长福的疑惑解答。

    徐长福正准备开口,却被一直没有说话的景明抢话,他问道:“徐家出资在南阳郡遍地塑残破的穷奇像夺神官气运香火,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你们都知道,看来今日来灵堂吊唁徐翊,是你们故意引我上钩。我自认小心谨慎,你们是如何怀疑到我身上的。”

    “从你那日夜里随徐翊夫人,认徐翊尸身时,便漏出了马脚。徐翊既是长兄又是家主,他骤然离世,你作为一直养尊处优的幼弟,年龄堪堪不过十三,应如徐嘉那般,仓皇茫然,可却冷静自持,甚至在徐翊夫人昏迷时,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都将徐家上上下下操持得井井有条。更重要的是你一点也不悲伤。徐翊虽爱作伪掩饰,但对家人却是真心实意,府中下人也都知徐家兄恭弟谦。就连徐然那样的纨绔恶人,也对徐翊心怀倚仗,恭敬爱戴。你这般平静冷情,如何不令人怀疑。”须箬将那日第一次见到徐谙后,与茶茶分析猜测,如实告知。

    “原来如此!哈哈哈……徐翊的父亲徐襄原本打算献祭的人就是徐然,却被徐翊知道,那孩子心存善念,愿意代替徐然赴死,可又聪明如斯,抱上巫咸大人的大腿,选择与他做交易,改变徐家祖祖辈辈献祭自己亲骨血的做法,选用每日为穷奇大神奉上新鲜人牲。他万分听众巫咸大人的话,在短短三四十年内,南阳郡遍地便塑满了穷奇大神像,让整个南阳郡的百姓都为穷奇大神上香供奉。他算是两位大神最满意的徐家家主吧!可是他福薄,该是多病早亡,巫咸大人为救他,竟让他与徐然换命。徐然不想死,为活命,追随饕餮,食人心肝续命。”

    “畜生!你们为了一己之私,罔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须箬听完这一切,惊骇之至,恨不得能扑上去撕打徐长福。

    景明眼中的慈悲敛去,加大了业火,准备让红莲业火将徐长福焚烬。

    “公子等等!我还有一问!”茶茶明了景明的打算,开口劝阻,见火势小后,转头继续审问徐长福,“那真正的徐谙呢?他的魂魄在哪里?”

    “哼!我就是徐谙,徐谙就是我,哪里来什么真与假,穷奇大神虽能使我不死不老,可原来的身体毕竟是副六十三岁的肉体凡胎,他们也为徐翊知道,徐家的一切并不是非他不可,便同意为我换一副年轻的躯体,选中的就是徐襄的小儿子徐谙。他一出生,我便进入他的身体,将他的灵魂吃了,十三年,从始至终都是我呀!”

    茶茶听后,还是低估了徐长福的恶,这次她毫不心软,干脆地向景明提议:“公子,还是继续用业火烧他吧!但不要立马就烧死了,放入须弥芥子世界中,慢慢地烧上个一年半载的,好好惩戒一下这坏事做尽的恶人。”

    “对对对,轻而易举地将这畜生弄得魂飞魄散,太便宜他了,景明你慢慢烧,最好再加上什么万箭穿心之类的酷刑。老天不收他,我们来收他。坏事做尽,就应得到惩罚!”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