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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齿轮(四)

    【1997年2月16日,比叡山】

    趁着今天放晴,朝露时翔带朝露透去了趟比叡山。

    比叡山作为旅游胜地和佛家圣地,游客是从来不缺的,走下缆车的人都直奔前往延历寺,但那不是朝露父女的目的地。他们跟着去巴士站的人们走了五分钟左右,拐进一条偏僻的小路。

    小路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行,也并不好走,于是朝露时翔把朝露透抱了起来。他走了很远很远,终于走近了一座外观朴实的大木屋。

    朝露透一直认为自己方向感很好,然而面对这条七弯八拐的小路和路两边长得几乎没有区别的大树,她只有被绕晕的份。脑海里有好几次出现过“或许「业火」能派上用场”这样的闪念,但是都被朝露透无视掉了。用那把刀?绝对不要。

    “这个工房你是第一次来吧?这里是爸爸长大的地方,在十五岁以前爸爸一直住在这里。”朝露时翔告诉她,“和爸爸的师父一起。”

    “爸爸原来也是京都人吗?”朝露透惊讶地睁大眼睛。爸爸说话口音确实和北海道那边的人不一样,但她一直以为是爸爸跟妈妈生活在一起改掉的!

    “不是哦。”

    “咦?”

    “爸爸从出生以后就跟着师父一起生活了,对家人和故乡完全没有记忆,只知道自己一定不是京都人。而且爸爸可没有资格自称京都人。”

    朝露时翔放下朝露透,低头在挎包里翻找钥匙。今天他没有带工具箱,一点也不像来工房工作的样子。

    朝露透仰着脸望了他数秒,抓住他的衣摆,说:“无论爸爸是哪里人,爸爸永远是爸爸。”

    他低头对她笑了笑,也顺便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我们进去看看吧。”

    解开门锁,推开大门,熟悉的“死”的气息扑面而来。朝露透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朝露时翔身后躲去。

    朝露时翔转身蹲下,轻轻摸着她的头:“不要怕,小透。爸爸和「业火」不都在这里吗?”

    说完,他把仍用布条封印的「业火」立在他和朝露透之间狭窄的空隙里。刀锋向他,刀背向朝露透,父女俩隔着咒具看着情绪各异的彼此。

    朝露透没有看「业火」,只看着朝露时翔的眼睛。从小她就知道,她像爸爸的地方很少,除了瞳色以外,就只有她的术式了。但她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爸爸每次都能及时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恐怕也早就知道她害怕咒具这回事了。

    于是她长长地吐了口气,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有点难,爸爸。”

    朝露时翔笑着弯了弯眼睛,竖起一根手指,说:“小透,愿意陪爸爸玩个游戏吗?”

    朝露透愣了一下。朝露时翔抬抬下巴,示意她看那些开放式木架:“试试看,你能从这些咒具里面找到唯一特殊的那个吗?无论什么样的特殊点都可以。”

    视线在房子内转了半圈,朝露透的表情透露着茫然。这恐怕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了吧?她心里刚冒出这个想法,突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小透,你可是能压制特级咒具的天才,这么简单的事你当然做得到!如果愿意玩游戏的话,就走进去看吧。”朝露时翔说。

    他又等待了将近半分钟,还是等到了两手空空的朝露透迈出第一步。

    朝露透目标明确,走向的是房子深处的工作台。

    房子内部干干净净,灰尘很少,咒力则是几乎没有,看得出至少近期就打扫过一次。只有家具上那些老化痕迹会悄悄提醒到访者,光阴流逝的痕迹是擦除不了的。

    记忆的碎片、残留的情绪就藏在那些痕迹里,以残秽的形式。

    朝露透在工作台前跪下,拉开最底下那个抽屉,看清了那个她认为很特殊的咒具的样子。那是一只一看就年代久远的木制小鸟,工艺很是精细,连羽毛的纹路都雕刻出来了。唯一的遗憾是小鸟展开飞翔的翅膀明显是断过然后接上的,木料的颜色并不一样。

    她有点好奇,但又不敢碰它,只好歪着头观察。

    “看吧,果然找到了。”朝露时翔走过来了,弯下腰,一只手撑住膝盖,笑着说。

    “因为是一样的。”朝露透说,“这个和爸爸给我的那些蝴蝶结是一样的,上面的诅咒没有一点点恶意,是另一种东西……很温柔,很强大,还有点……”

    她一时找不到形容词,便停下不说了。朝露时翔侧过脸,眼神里流露出真切的欣慰。

    “这是什么类型的咒具呢?”朝露透问。

    “嗯,要不要猜猜看?这个是爸爸像你一样小的时候,爸爸的师父送给爸爸的。”朝露时翔不紧不慢地说,“师父不仅是个很有名的咒具工匠,而且还是个很厉害的咒术师,所以师父很少有时间照顾爸爸。但是师父对爸爸很好,知道爸爸在山上待着会无聊,就做了好多有意思的玩具给爸爸。这只鸟的肚子有一个软软的地方,用手指按住那里,再注入点咒力试试?”

    朝露透连连摇头,朝露时翔也不在意,拿起小鸟对着空荡荡的工作台,向那软软的位置注入了咒力。接下来,小鸟突然张开嘴,像吐泡泡一样吐出好多只蝇头,但它们没有乱飞,排着整齐的队绕着工作台转了一圈后就又回到了大张着的小鸟嘴里。小鸟的嘴重新闭上了,朝露透却直接傻眼了。

    朝露时翔得意地揭开谜底:“没猜到吧?这其实是一个关蝇头的小笼子哦,只要再对它们施加几个诅咒,就变成一个永远有效的玩具啦。你觉得怎么样?”

    不管是说“无聊”还是“有意思”都有违朝露透本心,于是朝露透选择不说话。

    “爸爸正式成为学徒以后,师父告诉爸爸,他会把所有本事都教给爸爸,但他不需要爸爸继承什么。他希望爸爸能像小鸟一样自由,这也是他做出这只鸟的初衷。”他停顿了片刻,而后闭了闭眼继续说道,“后来师父死了,他死的那天,这只鸟的翅膀也断掉了。爸爸作为唯一活下来的人,毫无准备地继承了他的一切,包括他的责任,可是爸爸一点都不想要那些东西。自那以后爸爸修复过了很多咒具,但一直修不好这只鸟的翅膀。一直等到爸爸撇开了所有一切去过自己的生活,才终于把它修好。虽然不是原来的样子,但是只要还能飞,是不是原来的样子有什么关系呢。”

    朝露透没有任何反应,目不转睛地瞧着小鸟接好的翅膀。

    朝露时翔放轻了语调,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给朝露透听:“小透,爸爸知道承担起不喜欢的责任是很难过的事情,心也容易感到疲惫。但是一定不要害怕。你才6岁,也很有天分,爸爸相信你会变得很强的,强到只要你不愿意,就没有任何人能束缚住你。你会像鸟一样飞上天空,去任何地方。”

    他看到朝露透渐渐红了眼眶。

    “所以没什么可怕的。”再次蹲下摸摸她的头,他笃定地说,“而且不管未来会发生些什么事,爸爸都会和你一起面对。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朝露透发了很久的呆,一声不响地掉着眼泪。

    最后,她伸出双手,从朝露时翔那里拿走了「业火」。

    朝露时翔说:“说起来你刚才赢了游戏,爸爸应该给你奖品才对。”他笑着对她眨眨眼,“一个适配你的咒力的刀鞘,怎么样?”

    ※

    【1997年4月,京都】

    时间过得很快,朝露透总觉得自己眼睛一闭一睁,新生入学的日子就到了。

    根据指引找到自己的鞋柜、找到教室、领取课本、去礼堂参加入学式……朝露透全程非常配合,哪怕得知自己的座位在整间教室的正中间,也就是所有人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她也没表现出一点抗拒。

    原因倒也不复杂,她觉得进入普通人的圈子以后,直到被揭穿是异类前都要遵守他们的规则。这样对谁都很好。

    不过遵守规则不意味着她会连一些潜规则都遵守,比如记住尽可能多的名字,和他们建立起联系。

    在老师里,朝露透就只熟悉她的班主任,一名男老师,名叫藤原阳伸。他自称已经40岁了,但是那张脸可完全看不出来。入学式前他就已经得知了朝露透的特殊情况,当天还单独和朝露时翔谈过话。他是对朝露透最和善的老师,如果不是测试过他一点咒力都看不见,朝露透会怀疑他是京都高专派来的「窗」。

    至于同班同学,朝露透更是一个名字都没记住。她座位的前面、后面和左手边坐的都是男孩子,只有右手边坐着一个女孩子。朝露透感觉这些男孩子都长一个样,女孩子还稍微有些记忆点,双马尾大眼睛,非常可爱。

    她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反正同学里也不会有人记得住她叫什么的。

    正式开始上课一周后,朝露透才终于认识了邻桌的女孩。这事还得第二周的第一堂体育课说起。

    老师们有的像班主任藤原那样温柔亲切,有的不苟言笑,但都是心怀善意的人,朝露透并不抵触与他们进行互动。只有在体育老师宫本久乃的课堂上她稍微有些打不起精神,因为第一堂课,这位干练的女老师就让大家练习准备运动,很多动作都要求至少由两人一组来完成。

    那些在开学第一周就已经找到同伴的孩子们最先开始游戏,接下来便是站得比较近的孩子们临时凑成一组,彼此之间很快也变得熟络起来。

    而朝露透一直孤零零地站在队尾。没有人来找她,她也没想过去找自己的玩伴。

    看着眼前嬉闹的同学们,听着在体育馆内回荡的欢声笑语,她稍微有点走神了。

    虽然老师和学生都是非常脆弱的普通人,虽然偶尔会有些意义不明的视线投在她身上,虽然在学校里不能带「业火」但是诅咒会在出乎意料的地方滋生……

    但是目前为止,她还挺喜欢学校的。因为这里的人都没有伤害她的想法,也没有那样的能力。在这个地方度过了一星期,她从没有觉得不高兴。

    最多最多,就是在看到交到朋友的同学一起上学、放学、玩闹,稍微有点羡慕罢了。

    可她不能交朋友。有资格交朋友的人,至少应该不会给朋友招来不幸吧?她完全不满足这个条件。诅咒师可能会为了杀她闯进学校来搞破坏,她的朋友一定会被伤害的。这里的人和五条悟不一样,也没有咒术师保护他们,很容易死掉。

    啊,说起来,这周六就要去拜访五条家,按照礼仪应该准备礼品呢。爸爸应该会准备好送给大人的东西,但是送给五条悟什么好呢?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

    “呐,你也是一个人吗?”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朝露透一跳,尽管不清楚是不是有人在跟她说话,她还是惊讶地看向说话的人。

    那个在班上坐在她右手边座位的女孩子此时正站在她正前方,笑容满面,琥珀色的大眼睛里光彩熠熠。

    朝露透不知道她刚才在什么位置,但可以肯定不是在队尾。

    朝露透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更不知道她为什么出现。

    女孩子见朝露透看她,像得到允许似的一下子就冲到了朝露透跟前。朝露透莫名其妙就联想到了在奈良见过的小鹿,它们跑过来吃东西时也是这种架势。

    “是一个人吧?”女孩子仰起脸再次问她。

    “……是。”

    朝露透不明所以,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

    女孩子盯着朝露透,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弯了眼睛。女孩子两鬓上正好别着两枚黄|色的月亮发卡,现在她脸上看起来像有四个弯弯的月亮。

    “好巧哦,我也是一个人。”女孩子歪着头这样说,深亚麻色的双马尾也跟着动作幅度歪去同一边。

    朝露透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半天只憋出一个“哦”字。

    班上人数刚刚好,如果朝露透站在一边不参与,这个女孩子的确就是独自一人,什么也做不了。

    这的确会很尴尬,但是关她什么事呢?朝露透想。

    “你为什么一个人站着呢?”女孩子继续跟她搭话。

    “没什么。”朝露透有点困扰,说着说着就后退了一步,“这样就好。我喜欢这样。”

    “是吗?可是你看起来好……”女孩子嘟起嘴想了想,小心地说,“好难过哦。”

    不知道为什么,朝露透感到有什么东西穿透了她的心脏。

    接下来发生了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看见女孩子对她伸出手,牵起她的手腕。女孩子的手很软很温暖,肤色白皙,肉肉的、小小的,是那样脆弱和单薄。

    “以后我们就一起玩吧!”女孩子开朗地说,“两个人的话就不会难过了!”

    朝露透震惊地、慢慢地睁大眼睛。

    当碰到女孩子的那一瞬间,朝露透毫无防备地被她的友好和善意淹没。那些情感毫无来由,纯粹而又热烈。

    在她的身后,有个五彩斑斓的世界,正无边无垠地伸展开去。好像只要跟着她往前一步,朝露透就可以被那个世界无条件地接纳。

    “我……可以吗?”

    朝露透喃喃道。她在向那个世界发问,而她知道世界不会作答,可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答案——

    “当然可以呀!感觉我们两个人会是最佳相棒①呢!”女孩子这样说。

    朝露透心里清楚这个答案不可信。这个女孩子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她完全不知道“朝露透”这个异类关联着什么样的罪孽和灾祸。

    但是朝露透并没有挣开对方的手并一本正经地拒绝对方,而是跟着对方力量的牵引,向前迈出了一步。

    ——为什么呢?

    “对了,我叫祈。上北祈。”

    她先做了自我介绍,接着看向朝露透。

    朝露透回答道:“我叫——朝露透。”

    “哈哈哈,其实我早就记住你的名字啦!之前一直不敢跟你说话,我觉得你的名字好可爱呀!‘透明的朝露’,是这个意思吗?”

    “我不知道,是妈妈取的名字。你的名字也很可爱。”

    “嘿嘿,谢谢你!我的名字也是妈妈取的,我们真有缘啊!对了对了,我可以叫你小透吗?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祈’哟。”

    朝露透一愣,嘴角不由自主舒展开一个微笑。

    “你这人……还真是奇怪啊。”她嘟囔道。

    “嗯?小透你说什么?”上北祈刚才被老师的口哨声吸引了注意,没听见朝露透的话。

    “不,没什么。”朝露透说,“很高兴认识你,小祈。”

    ※

    预定拜访五条家的周六上午,朝露透带着「业火」独自去医院和四宫缘会面。

    “恭喜你哟小透,顺利交到新朋友啦。”四宫缘笑眯眯地轻轻拍了拍手掌,“听起来你们相当合拍,没准真的会是最佳相棒哦!”

    朝露透眨眨眼,又沉默一会儿:“我没想过那些。我很感激她,她是第一个靠近我的普通人,明明我自己都放弃了……”

    四宫缘推了推眼镜:“没有啊,小透明明也很努力在靠近那孩子呀。如果小透没有坚持来见我,没有好好配合,你们或许就不会在学校碰到了。”她还伸出两根手指,慢慢地靠近彼此最后并拢在一起,“人与人之间的‘缘’是需要两个人一起努力才能形成的呀。”

    见朝露透再次点点头,四宫缘继续问:“最近一个月晚上睡得好吗?”

    “嗯。就算是做了很可怕的噩梦,现在也能重新睡着了。”

    “是这样啊。梦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是的,依然是那些梦。所有人都想杀死我,没有人来救我,我不得不也去杀他们,最后我在一个很黑的地方死掉。一点都没有变。”朝露透说话时微微垂下眼睛,“包括——四宫医生,您还记得我上次说的‘那个’吧?看轮廓不太像是人的‘那个’。”

    “当然。我记得你跟我说过‘那个’脸上有缝合线。”四宫缘表情依然温和而平静,手里的笔碰到了病历本纸面。

    “对,这个地方。没有变化,看不清楚,但是我肯定,有什么在阻止我看清楚‘那个’。”朝露透隔着刘海在自己额头上某个位置比划了一下,声音越来越低,“所以我觉得四宫医生是对的……‘那个’和我最恐惧的事情有关。”

    离开诊室,朝露透跟着护士去缴费取药。这个护士跟她还算熟悉,一路上都在想话题吸引她开口说话,她也尽力配合。

    头顶的灯光很亮,照着来往的人。神色各异的人与她们擦肩而过,怀着不同的心情,走向不同的方向。朝露透紧紧抱着刀,想起四宫医生谨慎的神色。

    “不要为此产生太大的压力。我们像以前一样慢慢来就好。”四宫医生当时这样说。

    慢慢来吗……朝露透用嘴巴深吸一口气。没办法呢,这种事必须听医生的话。

    “说起来,今天天气很好,小透不急着回家的话,可以多在外面走一走哦。”护士说。

    正好经过走廊的窗户,朝露透转过头,视线瞬间被灿金和翠绿的色彩融化。

    她也觉得去走走也不错。远的地方不想去,等下就在医院的花园里走走好了。

    ※

    四宫隆悄悄离开病房,走进了医院的花园。接触到室外自然光线的那一刻,他感到眼球有些刺痛。

    不过他没有选择走去有阴影的地方,而是慢悠悠地寻了个光照最强的方向走,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最后闭上眼睛。

    随着意识放空,他耳边的一切杂音都渐渐消失了,只听得见胸腔中沉稳的心跳。

    他会离开病房,也不过是因为同一病房的陌生人太吵了。

    “那张床上的人好像是因为自杀进来的吧?”

    “没错,我那天晚上去瞧过他一眼,左手腕上缠了很厚的纱布呢。”

    “现在的年轻人总是这样……”

    听着同一病房的中老年室友们悄悄议论自己,四宫隆即使对内容无动于衷,那些叽里咕噜的声音已经足够让他想发疯了。

    他是前天晚上被送进来的,当天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镜子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那时他以为自己真的能在一了百了,明天还能睁开眼这种事完全无法忍受。

    可是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他仍然在医院睁开了眼睛,家人都在身边,妈妈仍然在哭着说“你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哪里好了?他居然又一次一个人活了下来,这种事究竟哪里好了?

    一想起那段记忆,四宫隆就感觉自己的头皮在被一阵又一阵撕扯,痛苦难耐地呜咽了一声。

    他突然听见清脆的一声喊:“别动!”

    虽然吓了一跳,但是他下意识遵循了对方的指示,保持现在这个僵硬的状态一动不动。一道不自然的冷风斜着从他的脸前方刮过他的头顶,耳畔响起微弱但尖锐的嘶喊。下一秒,头皮的疼痛消失了。

    他缓缓睁开眼,出现大量光线的视野里出现一个小女孩,她手里拖着一把色彩鲜艳的对她来说过长过重的日本刀,脚边落了一只剑袋。她穿着草绿色的长袖卫衣和深色的格子裙,脖子上挂着一枚勾玉吊坠,卫衣上印刷着一只独角兽。小女孩的长相有点陌生,看起来就是个小学生,直到她那双柘榴色的眼睛用不含任何情绪的眼神真正直视他,四宫隆才记起来。

    “你是姐姐的……病人?”虽然是个问句,但是他已经有了答案。冬天的时候,他给姐姐送便当,和这孩子见过一面。

    她看起来很惊讶,明显是在意外他记得她。她点了下头后说:“四宫医生的弟弟,请你一直坐在那里,一定不要动。”

    四宫隆愣怔地眨眨眼,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的视野一片光明。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光了。不过不知怎么的,肩膀以上的部位却越来越沉,他的头也因此不得不低下去。

    这是什么情况?他很茫然。

    “哦,变大了。正好。”他努力抬起视线,瞥见小女孩退了几步,并且单手把刀平举起来,还动作干脆地将刀与鞘分离。

    她的动作太连贯太轻巧了,四宫隆怀疑那把刀实际上比棉花重不了多少。

    然而更令他震惊的事情发生了——小女孩竟然单手将那把刀投掷了出去,朝他的方向!

    刀脱手的那一刻,四宫隆听见那个女孩喊了声“糟了”。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刀丢歪了,他应该躲开。但是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他本来就不想再活下去了,完全没必要躲吧?

    虽然将自己死去的责任推到一个小孩子身上,心里会很过意不去,他想。但是那也没办法,对他来说什么样的死法根本无所谓。

    他在小女孩紧张的注视下笑着抬起了头。

    “噗”地一声,刀刺穿了躯体。

    粘稠的液体大量向下滑落,有的还流进了四宫隆的衣领。

    可刀没有扎进他的身体,这些液体也不是他的血液。

    四宫隆的笑容僵住了。他听见了第二次尖叫,这次的尖叫撕心裂肺,难听刺耳堪比用手指甲抓黑板的声音。

    他下意识仰头,看见红色的刀柄在蓝天上划了道弧,迅速向他身后滑去。很快,他就听到枝桠晃动的轻微声响,看来那把刀是掉进他身后的灌木丛里去了。

    “刚才我丢得有点高,还以为会飞过去呢。真亏你抬头了啊。”小女孩走过来了,应该是来捡刀的,这样对他说。

    四宫隆没有回答她,依旧仰头注视着天空。晴空如洗,艳阳高照,天气非常的好。微凉的风扑上他的脸庞,空气中漂浮着清新的气味,春天已经来了。

    “你头上的咒灵已经消失了,你有感觉好点吗?”小女孩的声音从头至尾都没出现过太大的音调起伏,很有旁观者的冷静,“但是你身上的诅咒还在,它还会再出现的。我只能帮你到这了,你还是快点找咒术师帮忙吧。”

    “……诅咒。”他干巴巴地重复。

    她平静地、干脆利落地说:“嗯。咒术师人很少,每个人都比医生还忙,最好别指望他们会主动找上门来帮你。想联系上他们的话,你可以直接问四宫医生,也可以去急诊科的护士台问她们‘京都咒术高专’。”

    四宫隆沉默了数秒。

    “虽然我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谢谢你。”他说。不过他是绝对不会去找那些人的。

    “不想去找吗?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你会死哦。而且,因诅咒而死时,会比割破手腕和从楼上掉下去痛得多哦。”

    这番敏锐的话语叫四宫隆一惊,他立即低下头盯住拖着刀和刀鞘站在他身边的小女孩。小女孩抿了抿嘴唇,再次强调:“至少不要因为诅咒死掉。所以去找咒术师吧。”

    四宫隆一哂,按住手腕上的纱布,轻声说:“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想活下去了。”

    他想起1995年以前的每一个春天,他和凉太、静宫都会一起上下学,早上他们在樱花盛开的公园路口分别,下午则在同一个路口会和。

    他想起1995年的1月,他们三人一起策划了大学毕业旅行,凉太和他拿到了心仪的offer,静宫则是去东大读研,他们满心期待春天到来。

    可是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即使再次看到春天,心里也无法产生喜悦之情了。

    “可是,因为诅咒而死的人灵魂也会跟着死掉。就算你死去,也见不到想见的人的。”小女孩说。

    热泪霎时涌上四宫隆的眼眶。

    “我想你想见的人应该也是希望你活下去的吧?就当作实现他们的愿望吧。”

    他想起再也满不了22岁的藤村凉太在最后一通电话里对他说的“我们三个里总要有一个人继续走下去吧”。

    他想起神隐的奥野静宫的父母在上一次见面时对他说的“放过你自己吧,根本不是你的错”。

    他忽然明白,自己每一次求死的动机不只有独自幸存的痛苦,还有对自己被轻而易举宽恕的愧疚。

    如果他坚持立场让凉太和静宫改变再多玩几天的提议,如果他能坚持到底叫上他们一起去镇上采购……如果他们在静宫房间门口捡到那个浑身是伤的戴着勾玉吊坠的小孩时,他能坚持不管那孩子,一切或许会不一样。

    他记得好像是个女孩子,睁着失焦的红眼睛,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墙脚,像一只濒死无力挣扎的动物。如果当时无视了她的话……

    四宫隆突然觉得不对劲。

    等一下。女孩,红眼睛,勾玉。

    “喂,你——”他猛地回过神来,朝刚才女孩子站的地方伸出手,却抓了个空。

    那个小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的消失和她的出现一样突然,就像当年那个小孩一样。

    ※

    朝露透从没有去其他咒术师家族串过门,只隐约听说过三大家族的宅邸都非常气派。今天和爸爸一起走进位于上京区的五条家家门口的结界后,看到被一条河隔开的日式豪宅和古旧但有点压迫感的大门,朝露透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乡下人。

    但是朝露时翔来的次数不算少,他态度从容,叮嘱朝露透抱好「业火」后就牵着她走上横穿河流的大桥。

    “小透想要进去三大家族的地盘的话,「业火」是必需的敲门砖。”朝露时翔轻声解释道,“但是小透总有一天不会再需要它。不管是三大家族还是总监部,就算是薨星宫,没有「业火」你也会有资格进去的。”

    “……什么地方?”那个奇怪的词组朝露透从来没有听过,茫然地盯着爸爸。

    “薨星宫吗?没什么,不重要的地方。对现在的你来说,还不重要。”朝露透时翔拍拍她的头,没有多说什么。

    父女俩被五条家佣人领进一间光线明亮的会客室,没多久五条尚彦和另一个男人就走进来了。另一个人长得跟五条尚彦有几分相似,在三人互相打招呼后朝露透才知道,这位是五条悟的父亲五条和孝。

    五条和孝不仅跟朝露时翔打招呼,还跟朝露透打了招呼。“这位就是朝露透小姐吧?一月的时候犬子承蒙关照了。”他这样的说法和审视的眼神隐隐让朝露透感到压力,幸好被朝露时翔岔开了话题。

    他们大概急着让朝露时翔去工作,朝露透很快就被一名叫珠冬的普通女性带走了,说是带她去找茉莉夫人。她本来就是被茉莉夫人邀请过来的,所以朝露透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

    她抱着一大一小两个礼物盒穿过一条又一条回廊,走过好几条花园小径,甚至还绕过了半片湖,仍然没到目的地。又走过一座小石桥,踩着夹在长了碧绿苔藓的泥土之间的碎石子路向前走,朝露透回忆刚才走过的路线,怀疑自己现在已经到了五条家最深处了。

    桥另一头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和一座二层高的精致房屋,周围环绕着青翠的灌木和鲜艳的红枫。朝露透在心里给出了不错的评分,这是个挺清静的地方,景致也不错,但是出门太不方便了。

    珠冬没有去房子的正门,而是领着朝露透往院子那边走去。

    朝露透倒是无所谓从什么地方进去,不过在离院子边那道小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头顶飘来一大朵云,遮住了太阳,光线稍微暗了一点。她的视线下意识向上一飘,余光却恰好瞧见二楼洁净的玻璃后站着五条悟。

    白发蓝眼的男孩子依旧一副冷淡的样子,穿一身深蓝色的和服,显得特别规矩安分。朝露透正眼瞧向他,他便轻轻点了点头。

    朝露透张了张嘴,可并没有发出声音,而是举起手用力朝他挥了挥。

    等替五条茉莉和五条悟收下礼物、为朝露透摆好茶点,珠冬小姐便上楼去了。不过她很快就下来了,背后还跟着面无表情的五条悟。奇怪的是只有五条悟一个人。

    “母亲十分钟前出门了,走得太急没有告诉父亲。”五条悟跪坐在茶点另一侧,一本正经地解释着,“不过我建议你不要等她,她这次应该是有相当紧急的事情,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回来。”

    “是吗。真不巧。”朝露透抿了下嘴唇,抬头看了看因为云朵飘走又露出来的太阳,然后突然想起什么,轻轻朝五条悟挥了下手,“好久不见,五条。”

    “嗯。”五条悟冷淡地点点头,伸出两根手指拈起一块点心小口小口地吃掉,看起来没什么兴趣搭理她。

    “介意我待在这里吗?我没地方可以去玩。”朝露透觉得十分有必要问一下主人。

    “随你。”五条悟含糊地说。

    原本还在猜测五条悟是特意下来打招呼的朝露透这下改变了一点想法,与其说是特意,不如说是顺便,他的主要目的其实是下来享用点心才对。

    在安静下来喝茶前朝露透想起一件事:“五条,我送的礼物你看到了吗?”

    五条悟点点头。

    “那是我学校里的樱花,周三老师带我们做手工,我自己做的。”朝露透顿了一下,补充道,“不是咒具,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东西。”

    “看出来了。很容易坏掉的样子。”

    “学校里的花很漂亮,想让你也看看。”朝露透低头盯着像镜子一样的茶水,轻声说,“小祈说朋友应该互相分享高兴的事情,五条也是朋友,我也想跟你分享。”

    五条悟没有说话,朝露透也不说话了。

    可朝露透没想到的是,等五条悟完全咽下点心并喝过茶后,他竟然主动开启了话题。

    “真神奇。”他的开场白是这样的,语气平淡得像句无意义的感叹。

    “什么?”朝露透没跟上他的思路。

    “两个月就能改变这么多吗?跟上次见面比起来,你的咒力平稳了很多,是因为要时刻用咒力去应付那只咒灵反而锻炼了你吧?”五条悟脸上神色平静依旧,一边端详朝露透一边用随意的口吻说道,“还有……”

    “还有?”

    “算了,没什么。”五条悟兀自摇摇头,“我想不可能是因为朝露家传授了你秘诀,他们看起来不像有那种东西的人。那么,是学校那种弱者扎堆的地方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朝露透眨了眨眼睛,脸上不自觉又浮现笑意。她说:“是哦。你想听吗?”

    朝露透坐在春日明媚的阳光下,柘榴色眼睛映着明亮的光芒,脸上再次浮现藏不住的笑意。和她站在楼下时对他露出的笑容一模一样。

    五条悟愣了一下,别开视线。

    莫名其妙,他想。不只是人,那份干花书签也是一样。

    “我倒是无所谓。”他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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