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觉残留

    托特在救护车赶到前咽了气。

    救护车来自京都同咒术高专有合作的一家大型医院,那些人似乎是见惯不怪了,没有对现场的环境和两个孩子的存在提出任何质疑。他们很快就确认了托特的死亡,验证了「六眼」看到的信息。正因如此,朝露透和五条悟只需要继续留在现场,等五条家的善后小组过来,不用跟随救护车离开。

    十人的小队花了二十二分钟赶到车库附近,他们到场后立即设下「帐」投入工作,没有半句废话。被五条悟拉到「帐」外等候时,朝露透仔细观察起手中的东西——在救护车抵达之前,五条悟强行从托特左拳里把它取出来,研究了几秒钟就扔给她了,说没什么特别的。

    这是一个比她的手心小一圈的鸟巢形木质底座,中间的凹陷积了一小汪血,血污弄脏了周围金色的油漆。诚如五条悟所说,即使有一条弯曲的残秽存在,这个东西从原材料到结构都十分普通,别说五条悟不理解,朝露透也不理解为什么托特会紧抓着它不放。

    倒是那个背包,朝露透很在意。她记得上次见托特,他就是从那个包里拿出了一个神秘咒具。现在背包几乎成了一堆破布,不知道那个咒具去了哪里。她有点怀疑托特是因为背着厉害咒具到处乱走被抢劫了。

    忽然,五条悟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阿透,那是谁啊?你认识的家伙?”

    朝露透这才意识到,在之前的半小时里她没有向五条悟提起过托特是谁,他好像也没问。

    “他们要了解那家伙的身份。总不可能随便给来路不明的人善后吧?”五条悟侧过脸瞧着朝露透,眼神中透露着浓浓的“随便说点什么就好”的意味,末了还朝两人面前恭敬地低着头的成年男子努了一下嘴,给她示意是谁想了解。

    “哦,他叫托特,我见过他几次。他上门拜访爸爸,听说是慕名而来,每次都和爸爸聊咒具上的事情。 ”几乎没有犹豫,朝露透这样回答了。她拿不准是否可以将爸爸的工作内容说出去,便没有透露上一次见面发生的事。

    “欸?时翔先生的人脉居然还挺广的嘛。”五条悟挑眉,又面向正低头记录信息的部下,“没事了吧?我们走了。如果查到什么及时向我报告。”

    “遵命,悟大人。请慢走。”成年男子再次低下头。

    但朝露透能感觉到对方在看五条悟拉着她的手,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走出一段距离后,五条悟才松开手,原本笼罩朝露透的咒力随之撤离。自从五条家的小队抵达,朝露透就感觉到自己一直处于「无下限」的保护之下。朝露透有点疑惑,先回头看了那个「帐」一眼,然后问:“那些人不是你叫来的吗,怎么你看起来这么防备他们?”

    “他们的头儿是个讨厌的老头。”他解释的口吻懒洋洋的,“之前和那老头吵过架,闹得整个五条家都知道了。那老头一看就很好面子很记仇,当然得提防一下。”

    “啊……”朝露透知道五条悟是五条家的绝对中心,他不需要迎合任何人,反倒是那些掌管权力的人需要迎合他、依附他,越受「六眼」信任手里的权力就越稳固。如果真像五条悟说的,和他吵架关系不和的事让整个五条家都知道了,那简直就是噩梦——这不就是即将被排除出上层的信号吗?

    但她又觉得哪里不对。

    “那也不需要提防他吧?他又不敢对你做什么。”说到这里朝露透忍不住笑了一下,“难道那家伙对这个世界一点留恋都没有了吗?”

    “那种人肯定拿其他人撒气的。”五条悟瞧了朝露透一眼,“行了,别在意这些细节了。关于那个巢你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哦。不过我对托特先生遇害的原因有猜测……”

    朝露透便将刚才隐瞒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五条悟。

    “能让高专那边这么重视,说明那个咒具很有价值。的确有可能是劫杀。”五条悟说,“你说那个咒具的设计和鸟类有关系吧?那个巢应该是零件。”

    “不知道,等爸爸回家拿给他看看好了。”朝露透叹了口气,“那天听托特先生介绍咒具时口吻很自豪呢,一定是很珍贵的存在。就这么被抢走了,换做我和小火花的话,我也会很不甘心的。”

    五条悟却说:“那种事是不可能的啦。那团破火不会让你变得那么悲惨的。毕竟没有你的话,它早就被我干掉了。”

    朝露透一噎,然后翻了个白眼。

    不就是小时候被「业火」打过一次吗?暂且不管是五条悟自己手欠先动手,就算当时被打了,他后来不也打回来很多次了吗?有必要记仇到现在吗?

    ※

    从朝露透家去学校的路并不远,即使朝露透和五条悟步速缓慢,还在中途进了趟便利店去买汽水和零食,抵达学校围墙边时用时还不到二十分钟。两人穿过警戒线,沿着围墙稍微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现在时间接近下午三点,但是学校内外十分空旷,平时那些活跃的人类情绪朝露透现在一点也感觉不到了,只剩下那些情绪在学校每一寸土地和墙壁上的感觉——这几年来这所学校在她的感应中从来都是正面情绪更多,负面情绪不会像现在这样呈现压倒性的旺盛。

    是昨天的事对学校产生了影响吗?或者单纯是因为她的心情发生变化了呢?

    “阿透,别走了!”五条悟的声音把她唤回神,“校门不能进,只能走这里。”

    这里距离校门还有五六米的距离,朝露透什么也没看见。而她什么也没问,转过身,学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去围墙的五条悟翻上围墙。

    “感觉你有点紧张?”五条悟的语气含着一点嘲讽的味道,好像再让他说一句话就会听到什么让人火大的表述。

    朝露透知道他不会,但她也没想解释,随口开玩笑:“有一点吧。我在想,万一偷溜进去被发现,害我被骂,我要不要拖你下水。”

    “真的假的?”五条悟翻了下眼睛,率先跳下围墙,“你每次离家出走叫我给你打掩护的时候怎么不这样想一下?说起来,从认识你第一天开始我就不停地被你拖下水……”

    “不对。离家出走的话,每次都是悟主动联系我找到我的。刚认识的时候也是悟先找到我,主动说可以帮我——”朝露透紧跟其后,小声争辩道,“这次也是你自己说要来学校的啊。我是被你说服了才打算过来的。”

    “那些啊,只是担心我不插手的话,你这个笨蛋会做蠢事。说到底,我还是被你给拖下水的啊。”

    这下真没法反驳了。但好胜心突然占据上风,朝露透思考了一下,干脆以退为进:“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总是把你卷进来。是呢,只有悟会每一次都会冒着风险站在我这边,哪怕知道会被我连累也不会不管我……悟真的是个很善良的人。”

    果然,五条悟脚步一顿,略微回头望着她。回头看她的那只蓝眼睛里流露出的惊讶和疑惑与他此刻占据主导的情绪完全一致。朝露透知道胜券在握。

    她很难控制住上扬的嘴角,轻声给出胜利一击:“我最喜欢悟这一点了。”

    她相信这么说是有效果的。上次离家出走时五条悟明明很累却一直逞强,她想让他放松一点却刺激他说出更狂妄的话,实在没招了只好顺着他说,顺便夸了他一下。效果意外的不错,五条悟被夸开心后不仅没再反驳她一句,而且累的时候会直接告诉她。

    喜欢被肯定,喜欢其他人直接表达对他的“喜欢”,五条悟这种从出生起应该就听了不少溢美之词的孩子居然还会吃这套,朝露透其实到现在都有些惊讶。

    不过五条悟的反应和三月时的完全不一样。

    此刻五条悟立即转过身来面向她,一声不吭,嘴唇用力抿起,明明没生气但是表情不太妙。蓝眼睛很明亮,但却是充满压迫感地盯着她。

    完蛋了!要生气了!朝露透立即警觉地护住额头,脑子飞快转起来打算转移话题——还真让她找到一个好话题。她真是太聪明了!

    她急忙说:“对了!我被那些眼睛围攻的地方就是前面那栋楼,可以去看看——”

    五条悟一脸冷漠:“你以为转移话题就没事了吗?话说到底是谁教你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的?四宫缘吗?”

    “呃……但是、但是我说的是真心话啊!悟是大好人,我真的非常喜欢你哦!”

    “你又来?!”

    五条悟没领先朝露透多少,现在只走了一步,伸手就够得到她。他抬手就是一记暴栗。

    “啊!好痛!”

    ※

    在这所昨天发生了严重事故的小学中,一众服装各异的工作人员分布在四处忙碌着。有的很明显来自京都府警察本部,有的来自京都咒术高专。因为警察厅下过通知,警方特别配合咒术界的工作,将昨天的事定性为反社会人士制造的命案,周围的道路也被警方拉上了警戒线暂时封锁,新闻记者也不被允许靠近现场。另外,这所学校为了给专业人士充足的调查和还原时间,特意放假一周。总的来看,这次咒术界和普通人社会的合作还算和谐。

    本次事故的调查工作总负责人黑井美河此时正站在高年级校舍的天台上,环顾周围。

    这处天台堆放着水箱和一些积灰的杂物,看得出不常有学生进来这里,所以原本存在的咒力几乎为零。这也让黑井美河想找的线索变得十分明显:一串木屐才能留下的鞋印。

    也许真像「业火之主」所说,穿着狩衣木屐的加茂茂斗来过学校?但是加茂家坚决否认这一点,到底哪一方在说谎呢?目的又是什么?黑井美河困惑地皱紧眉头。

    本来遵从总监指示接下这次的工作压力就已经够大了,现在工作陷入困境,黑井美河觉得自己的内脏都快被压力搅成一团了。

    之所以这起事故的总负责人为什么会由咒术总监的秘书来担任,是因为总监部上上下下都认为她能胜任——只有她能取得咒术总监的临时授权,调用内部资料协助警方修正、完善本次案件定罪的证据链;并且,她被提拔前是后勤部门的主管,有丰富的安抚诅咒受害者亲友的经验,甚至还有心理士执照,安抚幸存者避免他们留下心理阴影也没问题。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她的上司寄予厚望的部下和算得上是盟友的加茂家继承人被卷入本起事故。为保护上司避免有人拿这事做文章,她必须参与进来。

    黑井美河苦苦思索着,最后依然感到一头雾水。她有些焦虑地抬头放远目光,原本是想放空大脑重新整理一下思路,却突然发现有两个无关人员出现在另一栋楼的天台上。

    那是两个小孩子,一男一女,站成一排,头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看上去关系很要好。男孩又瘦又高,穿着挺普通的黑色T恤和米色长裤,那头白发看起来很是熟悉。另一个黑头发的女孩的脸被男孩挡住了,她只能看见对方身上穿着一条衬衫领的蓝色条纹连衣裙,而那身衣服好像也有些熟悉。

    白发男孩似乎注意到了黑井美河的视线,扭过头直直看过来。黑井美河这才注意到他有一双蓝眼睛,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她也能清楚看见那好似在发光的天空之色。

    等等,他是——黑井美河直到此时才认出五条悟。

    毕竟她和传说中与天元大人存在因果联系的本代「六眼」只有一面之缘,而且是在好多年以前了,那时的五条悟还是个受到严密保护,连过生日都不能出来见客的幼儿。而她在对方五岁生日那天见到他也是机缘巧合——但是,那位大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既然他来了,也就是说那个女孩可能是……

    黑井美河诧异地注视着五条悟拉起女孩的手转向她的方向,助跑一段踩上栏杆,紧接着空气中传来一声短促的噪音,下一秒两个孩子就出现在这边天台的栏杆上。五条悟倒是稳稳当当地站好了,反应慢了一些的女孩没站稳,一只脚踩空,整个人向下坠去。黑井美河下意识伸出手去扶——还好,在她之前,五条悟用另一只手抱住女孩肩膀把她扶了起来。

    “怎么了?不要吓我啊!”五条悟抱怨道。

    “我才是被吓到了!不要一点提醒都没有就瞬移啊!”用力抓紧五条悟的手臂和衣服,女孩也抱怨起来,明显心有余悸的样子。

    听到女孩的声音,黑井美河就确定了,女孩就是朝露透,被卷入本次事故的那个“部下”。自从她被提拔,每个月她能见这孩子一面。

    可是……黑井美河认真地打量对方,心里产生一种挥之不去的陌生感:眼前这位真的是本代「业火之主」吗?她记得那位并不是这么孱弱的小孩子呀?

    朝露透不像她印象中那样站得端正笔直、有一点威严的气势。对方肩膀很随意地塌着,神色不太精神,唇色只比脸色多一点颜色,还有些肿胀的眼睛只有一点微弱的光——明明个子不矮,也没有瘦得很厉害,但就是给人一种很小很虚弱的感觉,好像伸手一碰就会碎掉。

    为什么会这样呢?黑井美河的视线落在朝露透空无一物的肩膀上,忽然意识到,今□□露透没有带那把刀在身上!

    而在今天之前,她见过的朝露透几乎是和那把刀绑在一起的,任何人提起朝露透,从不叫对方的名字,而是孩子、「业火之主」和朝露家主。

    原来“朝露透”是这样的呀。黑井美河有些惊奇地瞪大眼。

    也就在这时,黑井美河感觉五条悟的注意力回到她身上。来自「六眼」的注视让她隐隐有些胃痛。

    “你们的警惕心还真是有够弱的,我们在那栋楼里逛了一圈,居然现在才发现我们。”五条悟忽然笑了笑,揽着朝露透跳下栏杆站稳。

    朝露透似乎现在才注意到她,目光也笔直地投过来,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接着,朝露透离五条悟远了一点,低下头微微鞠躬,向她行礼问好。

    “下午好,黑井小姐。悟,不要失礼。这位小姐是海里先生的秘书。”

    ※

    发现黑井美河在现场,朝露透并不觉得意外。

    黑井美河出身于名不见经传但是历史似乎相当悠久的黑井家族,咒术上的天赋很一般甚至可以说不够好,所以没能就读咒术高专,但她在18岁时就入职总监部,六个月后转正立即得到提拔,是知名的咒术总监心腹。在朝露透看来,这样有才能的人被派来,说明这次事故的确很严重。

    这让朝露透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自从踏入学校她的心情就变得无比沉重。再加上看到黑井美河就会想起菊池海里,朝露透一开始装作没有注意到对方。即使躲不过去客气地打过招呼,也没打算再跟黑井美河说话。

    但黑井美河明显没打算放过她,明明是五条悟在提问,却冲她说:“朝露小姐,正好你在这里,我向你宣布一下你将受到的处罚。因为昨天下午你没有向总监、禅院家和加茂家报告你将使用「业火」进行一些活动,经过讨论,总监和三位家主一致决定让你闭门思过十五天。总监还托我转达,闭门思过结束后总监希望和朝露小姐见一面。”

    “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会去的。”对此,朝露透没什么反应。虽然她是第一次被高层罚禁闭,但是她在朝露家经历得太多,已经总结出了一套禁闭期间让自己好过一点的方法。

    “怎么回事?”五条悟不满的反应反而比朝露透更像一个挨罚的,“不是只有七天吗?”

    黑井美河低下头去:“禅院家主不认同五条家主和加茂家主的批复,坚持要让朝露小姐关禁闭一个月。是总监为朝露小姐据理力争,减少了半个月的时间。”

    朝露透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然后起了一点鸡皮疙瘩。

    向来不待见咒术总监菊池海里的五条悟当即冷笑了一声,很直白地说:“少骗人了,绝对是他支持延长时间!禅院不是好人,他也一样!”

    朝露透此刻有点头皮发麻了。她拉了一下五条悟的衣摆,一边摇头一边轻声说:“悟,太失礼了。”

    黑井美河说:“没关系。我想总监是不会介意这种评价的。”

    什么意思?她难道要把这话告诉菊池海里吗?!一想到半个月后自己去见菊池海里可能会被牵连,朝露透就想踢五条悟。但转念一想,她又想用术式给黑井美河来一下,让她失去告状的冲动。

    不过因为黑井美河同意五条悟在学校里四处看看,她的想法就一条也没有付诸行动。

    “情况就是这样,我们的工作遇到了几个问题。比如我刚才发现的这枚脚印,因为没有留下残秽,暂时无法确定来自什么人。另外,我们把学校翻了个遍,都找不到那个击打过藤原先生伤口的咒具。虽然朝露先生说那个咒具和朝露小姐教室里的咒具是一套组合,可以通过某种方法利用其他咒具感应位置。但是现在连那种办法都不可能了。”

    黑井美河带两个孩子往楼下走去,先去五条悟说想去看的六年级楼层。五条悟走在最前面,朝露透押后,黑井美河走在中间,气氛多少变得有些压抑。

    “不是没有留下残秽,是那家伙特意把残秽清理到无法提取信息的程度。根本没办法用残秽去找人。”五条悟立即出声纠正黑井美河。

    “……抱歉,五条悟大人。”

    “那几个咒具又是怎么回事?”

    “另外五个咒具全部被破坏掉了。不知道是谁干的。”黑井美河叹了口气,“明明那间教室里从天亮起就有人守着,居然还能出现这种事……据说什么也没看见,走了下神,五个咒具都被砍坏了。守着教室的人已经被带出去问话了,我们不排除自导自演的可能。”

    然后黑井美河回头向朝露透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容:“要是朝露先生能协助我们工作就好了。修好这些咒具对他而言很简单吧。朝露先生现在在京都吗?”

    “他不在。”不太想加入对话的朝露透面无表情地说,“需要的话你们可以自己联系他。”

    黑井美河点点头,又继续说了:“还有一个疑点是,咒灵在死者身上留下的痕迹不一样。六名死者中有五名死者体内残留着蚂蚁外型的咒灵,只有藤原先生的心脏和肺表面同时存在两种咒灵留下的侵蚀痕迹。另一种嘛,应该就是朝露小姐在那边天台祓除的那种吧。”

    “奇怪的地方?”依旧是五条悟提问。

    “昨天夜里我们的工作人员做了第一次痕检,只在另一栋校舍内和外部不超过一米的范围内发现了那一类咒灵的残秽。藤原先生在昨天下午放学以后就没有离开过我们所在这栋校舍,按理说他身上不应该出现这种痕迹。现在我们正进行第二次痕检……”

    “不用浪费时间了。你们第一次的判断是对的,被阿透干掉的那些眼珠子的诞生地是另一栋校舍的校史陈列室。你们也很清楚吧?在没有人为干预的情况下,只有成熟的特级咒灵和广域徘徊咒灵可以乱跑。”

    黑井美河沉默了几秒,然后点头。

    “所以说,昨天有人悄悄把那种咒灵带到这栋楼里了。但是特地带过来,只是为了伤害一个普通人?感觉怪怪的。”五条悟回头看了一眼黑井美河,视线有一瞬掠过对方的头落在朝露透脸上,“那个老师的死因判定你确定没问题?”

    “当然没有问题。毫无疑问,藤原先生的死亡原因是朝露小姐的攻击。当然,朝露小姐将藤原先生当作诅咒斩杀并不是错误的……”

    一切的声音从这番话开始就离朝露透远去了。

    她脑袋里只盘旋着一句话、一个事实——

    她杀了藤原老师。

    无论昨天黄昏发生的事背后有没有阴谋,都改变不了她犯下的错。

    直到听见“加茂”这个词组时,朝露透才意识到自己的听力已经恢复了。

    “那是加茂家的决策,我怎么能明白呢?”黑井美河的回答似是而非,“五条悟大人想要了解的话,问问五条家的情报小组可能更好哦。”

    五条悟挑了挑眉,然后声色平淡地给出结论:“明白了,看来加茂最近有大麻烦。”

    黑井美河情绪毫无波澜地低下头,不置一词。

    ※

    巧合的是,就在此刻,位于京都上京区的另一侧的加茂家本家宅院里气氛异常凝重。所有靠近家族权力中心的成员都在向同一间屋子赶去。

    “抚恤金呢?我是说,大哥那个专职司机。按照惯例来说殉职的话应该是会有的。”加茂茂智一边整理身上有些褶皱的单衣,一边向走在后方身着没有家纹的色无地和服的妇女提问。

    他和妻子有姬在幼子病榻边不合眼地守了近两天一夜,等到今天中午总算退烧才合眼休息了一会儿,没想到突然被叫去开会。据说是有了他已经失踪六天的大哥加茂茂斗的消息,这可是家族内第一要紧的事,必须立即赶过去。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回房间换上狩衣,等下绝对会被长辈们教训一通。

    妇女面无表情地回答他:“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了。我的侍女今天上午已经去过嵩弘先生家里,和他的妻儿见过面。”

    想必嵩弘就是那个司机的名字。加茂茂智松了口气,最后整理一下衣襟,笑着说:“佳代姐依然很周到呢。就像母亲说的,‘这就是家主正室的风范’。”

    他没有回头,也就没有看见他的大嫂加茂佳代脸色变得不大好看。

    横竖离用于议事的大广间还有一点距离,加茂茂智便想多和自己这位深居简出的大嫂多聊几句。他说:“对了,功武他们的身体好些了么?这次的流感可真让人头疼,我光照顾我家莲太就累得够呛了,佳代姐这六天要照顾两个孩子,忙得连寻找兄长的行动都没参与,真是辛苦了。”

    “谈不上辛苦,份内之事罢了。他们的父亲已经失职,我这个母亲必须做到最好。否则再死掉一个,我连正室这个位置都没有了吧。”加茂佳代冷冷地牵起嘴角,瞥向廊外庭院中苍翠的树木,夹枪带棒地回应道。

    此话一出,加茂茂智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他没法反驳,加茂茂斗作为丈夫和父亲的失职他这个弟弟是看在眼里的。如果不是加茂家家主没有离婚先例,恐怕他大哥的三个儿子早就没有母亲了。

    “说起来……小彩世已经过世十二年了。”他更加不敢回头看加茂佳代,但又止不住叹息,“我以为佳代姐已经迈过去了……因为你在那之后又生了功武他们……”

    加茂佳代不想再和他继续这个话题,不耐烦地别过脸:“加快点速度吧,茂智。这次会议和茂斗的行踪有关,不要让家主等太久。”

    加茂茂智总算住了嘴。

    加快脚步时,加茂佳代伸手向上抹去流淌出来的泪水。

    她的女儿才不叫“彩世”(あやよ),而是叫“礼罗”(あやら)。可是在这个家族里,除了她和长子,没有第三个人记得这个名字了。

    她记起她得知女儿死讯的那天晚上,以她公公为首的加茂家咒术师全都没有追究对她女儿见死不救的兄弟的责任。就连她的丈夫都无动于衷,揽着有孕的侧室,叫她与对方和解。

    他说:“如果你女儿觉醒了「赤血操术」,我替你把那对兄弟杀了泄愤都可以,但是她没有。我需要一个有「赤血操术」的孩子来稳住我的位置,那种没有价值的孩子死就死吧。”

    从那天开始,加茂佳代就没有感觉自己在真正地活着。

    这世上没有人比她这个母亲更爱礼罗,也没有人比她这个母亲更对不起礼罗。

    罪恶感令她痛苦,痛苦滋生仇恨。她恨自己,恨加茂茂斗,也恨整个加茂家。这恨只有拿命来平息。

    ※

    五条悟把他在意的地方都确认过一次,最后才拖上朝露透一起去了阅览室。

    阅览室的血迹和咒力残秽已经清理得很干净了,但是还有些异味。至于桌椅和书架的陈列,全都和平时完全一致。

    “他们真努力啊。”朝露透有些遗憾地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五条悟四下张望,然后皱了一下眉头。

    他断言道:“这里的清洁工作不是高专的人干的。”

    “咦?”

    “这里清理得太干净了,专业得不像他们的水平。”五条悟跺了一下脚,然后低头看了一眼,平静地说,“比如说,在我们走进来前,我连一个脚印都没看见。”

    朝露透犹豫了,不确定应不应该吐槽他对善后工作人员的工作评定标准太过严苛。最后她也只是耸了一下肩膀,向他询问:“你觉得会是设置「帐」的那个人干的吗?”

    五条悟“嗯”着摇头。朝露透以为他是否认,谁知听到他说:“不好猜。说过了啊,这个地方太干净了,什么也看不出来。”

    “是吗。”

    朝露透轻声回应了一声,走去对面墙边拉开了窗。虽然外面阳光灿烂,但是吹进来的风却十分的凉爽。

    空气流通以后,阅览室的环境终于彻底变得和平时一样舒适了。

    但这种感受又令朝露透感到胸口出现了激烈的疼痛。是仿佛被切开了胸膛和心脏的疼痛。

    “把整座学校变成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会花多长时间呢?”朝露透喃喃道。

    “谁知道。不过就算有的人工作效率低得叫人绝望,他们也不敢拖到一个星期以后吧。”五条悟又开始吃棒棒糖了,发音有些含糊。

    “这么快啊。”朝露透停顿了一下,“人的生活,为什么不能像这些房子一样呢?为什么不能像清理残秽和血迹一样,只要丢掉有关于藤原老师的物品和记忆,就可以照常生活下去了?”

    “因为有的事情很难忘记吧。要当咒术师的话以后会更多麻烦事,如果每一件事都去在意,心会中毒的,所以最好一心一意做事别想太多。所有人都懂这个道理,但是每年都有咒术师引退。”五条悟很冷静地说,“突然这么说,难道你想忘记这次的事吗?”

    “怎么说呢……”朝露透迎着风眨了眨眼。

    或许抹去痕迹、遗忘过错真的会比较好。如果能让无辜者的悲伤痛苦和残留在她身体里的疼痛彻底消失的话,那么她可以想办法抛弃掉那些情感。但是——

    朝露透侧靠在窗台上。

    四宫缘和她提起过,大脑会在某种提示下生成逻辑自洽的虚假记忆。所以说,想要忘记一个人,应该就会将这几年发生的所有事都重新幻想一遍吧?为了逃避失去的痛苦,应该就会将拥有时的幸福一起丢掉吧?

    如果在几天后、几个月后、几年后,或者说随便什么时候,总之在某一刻,她不知不觉中把关于“藤原阳伸”的所有事情都忘掉了——

    那个时候,她下一次对被诅咒附身的人举起「业火」时会想到什么呢?在面对他人的恶意又打算自己解决麻烦时,会感受到什么呢?

    她现在感觉到的是,满怀痛苦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凉爽的风又吹进来,耳前长过下巴的鬓发仰起来,扑到了朝露透嘴唇上。她嘟起嘴吹了口气,把它们吹开了。

    “有这样想过。但是我有不能忘记的理由。”她轻声说。

    铭记自己做过的事和对无辜者的牵连,不去释怀痛苦和悔恨,会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很多不幸。病了这么久,她很清楚这一点。

    然而她仍然想要记住与之相关的一切。

    不仅是想警示自己不再犯相同的错误,更是想保留重要的证明。尽管师生的牵绊已经随着老师生命的逝去而消散,但是它曾经存在,曾经鼓励过她、保护过她、温暖过她,是她以人类的身份真实存在过的证明——

    这样的证明,也是她无论经历过怎样的事都没有放弃过的、最初的也是唯一的愿望。

    所以,绝对不能忘记。

    五条悟沉默地注视了她一会儿,突然给她扔了一根棒棒糖。朝露透没接到,糖正好砸中她额角。

    “最近你还是别胡思乱想。”五条悟用漫不经心的口吻提起某件事的时候,朝露透的伤感情绪顿时少了许多,“可能会痛到去医院闭门思过哦。”

    “好吧。你说得对。”朝露透在吃糖前微微苦笑了一下。

    差点忘了,烦人的初夏又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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