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障(四)

    【1995年8月29日,16:30,京都,朝露之村】

    九岁的朝露神乐正在叠衣服并把它们分类,哼着近期热播动画的主题曲。

    半小时前突然下起暴雨,幸好兰婆婆在回去休假前有提醒过母亲收衣服。母亲在收拾她们家的衣服,她就帮忙把朝露透的衣服给送过来。

    “这是裙子……这是外套……内衣……”她分得很认真,口中念念有词。

    一阵轻得很难察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这间卧室门被拉开,有人走了进来。黑短发红眼睛的小女孩,正是朝露透。

    “啊,小透,是想睡觉了吗?稍微等一下哦,我帮你铺床。”朝露神乐打量了一下好像快睁不开眼睛的朝露透,立即放下衣服准备去拿被褥。

    但是她瞥见朝露透轻轻摇摇头,举起手中用来交流的美术本。

    纸张上用铅笔写着:“勾玉不见了。”

    朝露神乐讶异:“怎么会呢?你不是一直戴在脖子上吗?”

    朝露透默默翻到下一页纸,上面写的是:“我想出去找。”

    “可是村子这么大,你去哪里找呀?”

    朝露透却像预判了她这个问题似的,又翻开下一页:“可能在奈奈绪那里。”

    朝露神乐这才想起来上午朝露透被朝露奈奈绪带出去玩了,那时候勾玉好像还在朝露透身上。如果在家里找不到的话去问朝露奈奈绪的确是正确的方向。

    朝露奈奈绪是家族二把手朝露真央的小孙女,住的地方离这边不算太远。朝露神乐便没有阻拦朝露透,说:“那我陪你去吧。”

    可是朝露透继续翻页:“我一个人去。”

    “小透,这可不行……”朝露神乐摇摇头表示不赞同,谁知朝露透合上本子转身就跑,仿佛只是过来通知她一声。

    朝露透没有打伞,一溜烟冲进雨里。朝露神乐从来跑不过她,再加上拿伞耽搁了时间,转眼间就跟丢了妹妹。她索性和以前一样不追了,大声喊了一声“小透记得早点回来”就回屋了。

    她觉得在朝露家这么安全的地方,朝露透是不会丢的,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那时候的朝露神乐还不知道,这个决定会是她一生中最后悔的事之一。

    ※

    【1997年1月18日,京都,朝露之村】

    “母亲?母亲?”

    刚入睡不久的朝露累因身体轻微的摇晃醒来。

    她睁开眼,在昏暗中看到朝露神乐的脸。向来像大人一般稳重的女儿此刻表现得六神无主,声音压得再低也掩盖不了焦虑。

    “有事吗?”她听见自己沙哑着嗓子问。

    “出事了母亲!小透被骏雄大人拖走了!求求你,快去救她!”朝露神乐皱紧眉头,说得又急又快,“我看到在场的还有真央大人、贵矢大人和刚之大人!他们下午把时翔姨父关起来,肯定会对小透做什么事——”

    朝露累看了眼现在的时间,刚好还有半个小时就到1月19日了。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朝露累想倒头继续睡,因为不管朝露家其他人想对朝露透和朝露时翔做什么,凭她在朝露家的角色定位这些重要工作是绝对轮不到她知道和参与的。她甚至连那父女俩什么时候回来朝露家的都不知道。

    可是朝露神乐知道。而这个时间,朝露神乐本该睡得正熟。

    “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于是朝露累问。

    朝露神乐突然收住声音,好像尴尬似的沉默了几秒。

    “对不起,母亲大人。”朝露神乐轻轻地说着,呼吸也很轻,“我不听话。今天上午我和小可她们一起玩的时候,看见姨父和小透去姨妈家了。我想起来那块勾玉还没有还给小透,就偷偷去见他们了。”

    “哦。”朝露累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接受这声道歉,只能这样回应。

    朝露神乐说的“那块勾玉”她知道,据说是朝露骏佑的遗物,但是因为没有人想要,就变成朝露透的东西了。听说那件事的导火索正是因为那块勾玉丢了,她记得朝露神乐帮忙找了很久,可是不凑巧的是在找到前朝露透就跟着朝露时翔离开了朝露家。此后朝露神乐就一直保管着那块勾玉,等待着物归原主的那天。明明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一定要亲手还回去呢?

    “可是我刚好碰见时翔姨父和骏雄大人,他们一起去了神社,听他们说话好像是想让时翔姨父帮忙检查一下「业火」的刀鞘,因为当代只有时翔姨父做得出来。我有点担心,就跟着去了,然后……”十岁的朝露神乐一想到自己今天看到的就紧张得不行,手指紧紧捏在一起,发觉自己手里已经有点出汗了。

    她继续说:“然后时翔姨父再也没出来过。我一直等到吃晚饭的时候,骏雄大人和刚之大人他们进出了好几次,可是一直没有见过时翔姨父。”

    “不明智的选择。”朝露累眨了眨眼睛,评价道,“因缘神社不只有一个出入口,你凭什么认为朝露时翔没有出来?更何况当时你唯一正确的选择是回家躲着装不知情。他们肯定早就发现你了,等他们腾出手来,你就得挨罚了。”

    朝露家没有“爱护晚辈”这种认知,不仅训练时一视同仁,而且只要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表现不满意,责罚是免不了的。而关于“责罚”她很有发言权,有的责罚是小孩子绝对承受不起的,以前被害死的孩子不是没有。朝露家的大多数人都谨小慎微地生活,都告诫自己的下一代一定要听话。

    但也不是没有一个人敢反抗。反抗过朝露家的人,要么已经死了很久,要么现在正被他们控制着。

    “我知道,母亲,所以我回来了。可是,我觉得无法安心,一直睡不着,所以刚才我打算再去一趟神社。刚好就看见小透被……”朝露透接下来的遭遇就不用赘述,说到这里朝露神乐用力摇摇头,用恳求的语气说道,“求求你了,母亲,救救小透吧!她明明——她可能只是在找姨父,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看着女儿发自内心的忧心神色,朝露累忽然感到很疲惫。这种感觉像一阵风一样,把心里那两团焦虑和愤怒的火焰吹得越来越旺。

    “神乐,我不能救她,也不想救她。不要忘了,她有罪。”朝露累只好长叹一口气,翻过身去,不再去看朝露神乐的脸,“她当初咒杀了好几个孩子,甚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晴祝君做那种事……无论她会遭遇什么,都是她罪有应得。”

    朝露神乐沉默了一会儿。她也想起了同样的事。

    “母亲,我觉得不是她的错……”再次开口时,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有点语无伦次,“她受了那么多伤害,不能……”

    “没有人在意她经历过什么!难道因为她被伤害过,无论做什么事都可以被原谅吗?”朝露累不耐烦地打断她,语气都变得尖锐起来,“她毁掉了好几个家庭,让更多的人陷入失去亲人的痛苦里,这是她必须赎的罪。”朝露累闭了闭眼,“去睡觉吧,明天你还要参加继承式。”

    “母亲……”

    “出去。天亮之前不准再来找我。”朝露累闭着眼睛说,“真这么担心的话你就自己去救好了,祝你成功。”

    朝露神乐总算噤了声。

    在朝露累看不到的角度,朝露神乐红了眼眶。

    每次她尝试跟母亲说话,到最后总会想哭。明明母亲说的话听起来都没有错,但是她莫名觉得很难过。这次也一样。

    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吸了一大口气压下哽咽,伸手替母亲掖好被子,起身走了出去。她的眼泪含在眼眶里,一直没有落下来。

    合上门板离开母亲的卧室,朝露神乐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没有开灯的房间,关上门和衣躺进被褥里。

    她将手伸进枕头下,紧紧捏住那一小块残缺了一块的勾玉,闭上了眼睛。

    她记得以前自己和母亲交谈后忍不住哭时,朝露透都陪在她身边。小她四岁的女孩子不会安慰别人,总是做出一些很可爱的鬼脸逗她笑。

    朝露透总说,神乐姐姐不要哭嘛,你笑起来最好看啦。

    朝露神乐蜷紧身体,流下了眼泪。

    ※

    已经到了凌晨三点,朝露透仍然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担心爸爸睡不着觉自然是最重要的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她现在的心情糟糕透顶。她又不能抑制从中提取咒力的本能,咒力积压在身体里尤其是大脑里的感觉一点也不好,持续的疼痛让她怀疑自己会因此死掉。

    而这,是拜朝露骏雄所赐。

    十二点前,朝露骏雄把她从供奉室押回来。他修改了术式的作用范围,使她身上的绳子只剩下缠着脖子的部分,消失的那些则是变成锁链出现在地板上和墙上,从内部将房间严密封锁。这些锁链刚好把任何能移动的物体全都遮住了,不让她碰到。所以她既不能用咒术,又不能借助工具逃跑。朝露骏雄还把她脖子上的绳子连到天花板上,像在栓一条狗,她观察好半天也没从盘虬的锁链里研究出来另一端究竟在哪个位置。

    朝露骏雄说要把她关到他满意为止,看起来是不打算让她参加那什么仪式了。他这样宣布的时候,朝露透发自内心说了声“谢谢,我本来就不想参加,是你们求我回来的”,把六旬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

    但这并不能让她的心情变痛快。找不到爸爸,咒力还被朝露骏雄的术式封锁住了,她的命运又重新回到了朝露家手里。

    ——尤其是她最讨厌的人手里。

    在朝露家过的最后一个生日,朝露透许下的愿望就是陨石降临把这个村子夷为平地,并且一定要落在朝露骏雄身上,把他砸扁;就算只有他消失,也是她赚。可惜直到现在这个愿望都没有实现。

    从两年前离开朝露家开始,朝露透就非常反感自己被划分为朝露家的一员,因为她姓“朝露”是因为妈妈姓“朝露”,而不是因为想跟某个家族扯上关系。她平等地讨厌朝露家姓朝露的所有活人,尤其是朝露骏雄——因为他是她一生中最讨厌的人,绝对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能超越他!

    当年朝露黄泉被关起来以后,朝露家就把朝露时翔赶出朝露家,并且以不允许带走朝露家的血脉为理由把正需要父亲陪伴的朝露透扣在朝露家。此后朝露透就迎来了恐怕一生都无法忘却的长达半年的折磨。

    曾经那些总是亲切对待她的孩子和大人全都不喜欢她了。他们的手段不像诅咒师那样残忍,但是侮辱性极强,也让她流过血,甚至还差点弄瞎她的右眼。

    所以朝露透很难不讨厌朝露家的活人,但是她对朝露骏雄的讨厌不同。

    她从记事起就察觉到朝露骏雄很讨厌她,讨厌她到敢当着全家族的面指着她说“总有一天我会杀死你”。她无法无视他的敌意,更无法理解。

    一开始她以为是因为自己的性别,因为不少人总是劝妈妈再生一个男孩,很嫌弃她似的。可经过长时间观察,她发现别的女孩虽然过得没有男孩好,但是并没有被他在公开场合指名道姓地诅咒去死,所以这个原因排除。

    后来她觉得是因为自己术式被妈妈封印起来了,装作完全没有天赋的样子,长辈们不喜欢不优秀的小孩也说得通。可她又发现他对没有咒力的佣人和送物资进来的普通人都和颜悦色,这个解释自然也不对。

    她只能认为是自己与众不同的缘故。她清楚自己在朝露家一群文静又温柔的女孩子里格格不入,她喜欢跑喜欢爬树喜欢大声笑大声哭,她们不喜欢;她会在幼儿园里跟男孩子打架,她们不会,甚至不会跟村里人吵架。她觉得自己很好,也觉得她们很好,可是朝露家好像更喜欢她们那样的女孩子。于是在那半年里她尝试模仿她们,无论被怎样对待都没反抗过,可换来的是他一次又一次的辱骂和责罚。

    于是朝露透也开始讨厌他,也不再打算努力去改变别人对她的看法。

    她想,忍耐吧,爸爸回来接她的。忍耐吧,以后再也不要回来见到这些人了。

    直到时间来到1995年8月29日,骏佑爷爷的遗物被那些人弄丢那天。

    她动手了。

    朝露透其实记不太清当天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只记得她做的事情也是会招来仇恨的——比如朝露骏雄。他在押她回来的路上不停念叨,说要让她为那件事付出代价。

    上一次她能平安无事,是因为爸爸突然赶回来;这回运气也挺不错的,老头子没当场绞死她,绝对是顾忌村子里那些被他请来的客人。

    朝露透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但她很快就收敛了笑意,翻身朝另一边侧躺,看向通往檐廊的拉门。

    木门分成两半,下面一半是填着白纸的木格,上面则是一整块玻璃板,玻璃没被锁链完全遮住,她还能看到一角天空。

    黑色的天,漆黑的房间,被封锁的出口,没有人在她身边,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救她。一切都像极了。她好像不是被朝露骏雄扔回她住过的卧室,而是被扔回那家酒店。

    一只手浮现在她眼前。戴着黑色皮手套,散发着血的味道。手指捏住她的脸颊,用力扳开她的嘴,打算把解除封印的一级咒物塞进她嘴里。

    那是诅咒师的手。那个诅咒师想让诅咒吞噬她,然后把她带到妈妈面前,逼妈妈祓除她。

    咒物吃起来是很恶心的,那种恶心反胃的感觉朝露透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干呕起来。

    吞下咒物后,她以为自己会死掉。可是她没有,幸运地活到了今天。那才是她最幸运的时候。

    这一次,她的好运还会继续吗?

    朝露透将脸埋进枕头里,喃喃道:“不管是谁都好,帮帮我吧。”

    ※

    在寂静的神社里,明明没有风吹进来,祭台上的蜡烛却“噗”的一下同时灭掉了。室内变得幽暗。

    原本安静躺在刀架上的刀具开始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动,刀鞘上的咒文也在同一瞬发出明亮的金光。那种动静越大,金光越亮,渐渐地,整间神社明亮如昼。

    可此时整座村子还在沉睡,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发生的异常。

    「业火」和封印它的刀鞘对抗了十分钟之久,最后以刀鞘落败告终。

    室内重归黑暗,一团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从几乎快将刀鞘一分为二的断裂处跳出来,一瞬间就跳到了两三米的高度。但它没有继续蔓延,而是让自己的透明度变高,最后与空气完全融为一体。

    它知道,现在还不是自己出来活动的时候。

    ※

    “晴君!早安!”

    一大清早,那道在昨天让五条悟不爽了一下午的尖锐声音又开始响了。

    用清醒了一半的头脑想起这是一个破山村,不是五条家,作为客人不能去解决主人的宠物,五条悟只能扯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

    “晴君!早安!晴君!”

    那不是你的名字吗?跟自己打招呼是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吗!?吵死了!五条悟在心里发着牢骚。

    昨天负责安置他们的女人介绍过那只叫“晴君”的鸟,它的主人是那个叫朝露骏雄的老头子,据说已经养了两年。那只鸟的笼子其实是挂在檐廊尽头的,可惜这栋全村最大最豪华的房子清晨时过于安静,那只鸟一叫,那条檐廊周围一圈的房间都能听见。

    “早安!晴君!早安……”

    烦人鸟不断重复相同的句式,五条悟在被子里辗转反侧,像在比拼谁更有耐力。

    最后的结果是五条悟破功。白发小孩一脸暴躁地弹坐起来,扭头看了一眼这间客房里的挂钟,发现才六点四十分,天刚亮不久!

    他特地瞥了眼旁边还在酣睡的两个人,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母亲就算了,睡眠质量一直很好,可为什么瞭也一点没受影响?这就是弱者的优势吗?

    因为还有总监部代表和加茂家在,分配给五条家的客房数量有限,五条悟只能跟母亲五条茉莉和堂弟五条瞭睡一间房。从记事起就开始一个人睡一间房培养独立精神的五条悟完全忍受不了睡觉时听见别人的呼吸,翻来覆去直到午夜才睡着,所以现在这个时间起床对他来说是严重的睡眠不足!

    要是那只可恶的鸟是五条家的,他绝对会给它点颜色瞧瞧!五条悟从前向后抓了下头发,恼怒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出去。

    考虑到时间还早,他没有穿和服,而是穿母亲给他带的普通冬装,换好衣服便拿着洗漱用品打算去盥洗室。一开门,寒冷的山风就迎面而来,吹散了五条悟呼出的白气,也把五条悟吹得头皮发麻。

    这时他才发现外面在飘小雪。他庆幸自己穿的是羽绒服,山里下雪确实更冷一点。

    但现在又出现一个新问题:他不想换衣服了怎么办?

    “悟,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啦?难道是身体不舒服吗?”

    在盥洗室门口,五条悟碰上了穿戴整齐的五条尚彦。叔侄视线一撞,五条尚彦就连忙关心道。

    “没有。是被那只鸟吵醒的。”

    “啊哈哈,你没事就好。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可一定要说出来,千万别忍着!”

    “好。”

    “你可别嫌叔叔烦!新年宴你吃着饭突然吐血的事我还记着呢!当时你爷爷和你那些叔公姑婆以为是你去东京玩的时候受伤了,差点把我和你爸爸拖出去打一顿!结果你只是被骨头磕掉了一颗本来就快掉的牙……”

    五条悟想起新年第一天五条家的鸡飞狗跳,也觉得有趣,露出一个浅笑。

    “这次带你出来玩叔叔可是顶着不小的压力啊。你爸爸这回耍机灵要留在家里,美其名曰帮我处理家务事,嘁,当谁看不出他的小心思似的——你要是出了点差错,这回可只有我挨打!求你了,悟,为了叔叔的身体着想,有什么问题你千万别硬撑!”

    好歹是个一级术师,居然还怕被打?五条悟暗中鄙视,面上却是平静地点点头,主动提问:“叔叔,你平时也起不了这么早吧,为什么?”

    叔叔朝他眨了下左眼:“我打算偷偷出门逛一下,悟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好。”毕竟叔叔每次都很支持他出门放风,五条悟答应得很快。他想起昨天午后叔叔跟他说过的话,又问:“是去找那个特级的墓吗?”

    昨天五条尚彦给五条悟简单讲述了关于他最好的朋友的事情,自然不会漏掉上一世代强者人生的终局。总监部负责的那场后事没有记录落葬地点,五条尚彦不相信朝露家没有接收骨灰的说辞,昨天晚饭前还带着五条悟去人家家族墓地的结界外转了一圈寻找进入结界的方法。

    “真聪明。不过——我不抱什么希望。”五条尚彦苦笑,慢腾腾地说道,“黄泉还在高专读书的时候就告诉过我,她对家族没有归属感,继续当家主是为了保护家人。这样的关系,想必她也不愿意埋在这个地方。”

    “她的家人总知道吧?”

    “我问过她姐姐,累小姐说她不知情。我倒是想去问她丈夫,但是我当初调查时跟他闹得很不愉快,贸然去问很尴尬啊……”

    五条悟想了想,又给叔叔支招:“叔叔,你再去问问那个小孩子不就好了?”那些小孩子随便哄哄就能说实话了,比应付大人简单得多。

    “对啊,还有那孩子!我记得是叫小透——”五条尚彦眼睛一亮,拍拍五条悟的头,语气都兴奋起来了,“那孩子今天会去参加继承式,到时候我可以去问她!谢谢你提醒我,悟!还有,千万不可以告诉别人叔叔去哪儿了啊!”

    他说完就急急忙忙离开了,脚步飞快,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五条悟这才想起,来之前爷爷三令五申不准叔叔过多关注朝露家,看来口头警告完全没用。

    不过他并不为叔叔的做法不满,反而觉得叔叔这样还挺酷的。这不准那不准,成天拘束在老古板的说教里,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洗漱完毕,五条悟往回走,正盘算着自己该怎么打发时间,突然发觉那只鸟没有叫了。

    当他的注意力转移,被他屏蔽多时的景象浮现在他脑海里——这可多亏了他眼睛的360°远距离视觉,他观察四周从来不用四处扭头——在那只用厚厚的竹篾编成的鸟笼下出现了朝露骏雄的身影。

    老人在睡衣外面披件茶色的薄毛衣外套,将双手拢在袖子里,背比昨天最后一次见面时驼了不少,脸色也没那么精神了。他一直在低声自言自语,时不时抹一下眼角,哀痛的情绪都快化作咒力溢出来了。

    可惜他的嘴唇翕张幅度太小,五条悟完全读不出他在说什么。

    朝露骏雄也没有站多久,转身拉开附近的一扇门打算走进去,没想到被朝露家一个咒术师叫住。

    “骏雄大人!大事不好了!”

    术师跑过来附在朝露骏雄耳边说了一通,因为他特意用手遮住嘴,五条悟这次依然没读出什么。

    “「业火」怎么突然——”朝露骏雄看起来气急败坏,拔高了声音却又像反应过来似的倏然收声。

    “骏雄大人,我们该怎么办?”术师战战兢兢等待答复。

    “我去看看!不应该这样啊,昨天都还好好的……你,叫上所有空闲人手去找河合时翔!朝露透在我们手上,他肯定不敢逃远!可恶,河合家的血果然会招致灾难!”

    那两人从另一个出口风风火火地走了。

    五条悟皱起眉,只犹豫了一秒就跑回房间放好洗漱用品,并用母亲的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作为留言,说自己跟着叔叔出去玩了希望母亲不要担心,便再次出门。

    门外,那只暂时安静了一会儿的烦人鸟突然又尖叫起来:

    “晴君!复仇!晴君!复仇!”

    ※

    五条悟追着朝露骏雄跑到那个神社附近,但他没有继续接近,而是找了棵高矮合适而且树冠茂盛的树爬上去,在安全距离外观察。

    刚才去找朝露骏雄的术师没跟朝露骏雄一起,看样子真的是去找人了。神社外面的台阶上和河边围着十几个男人,五条悟看得出那些人里有的是咒术师有的不是。朝露骏雄站在大敞开的木门前,竖起两根手指,由他咒力生成的锁链像蛛网般扑向神社内部,和神社里面那把刀的咒力正面对抗。

    他想只凭他一个人压制那团火?五条悟对对方的谜之自信感到可笑。什么叫以卵击石啊?这老家伙连一级的边都够不到,跟特级诅咒硬碰硬不是找死吗?

    他干脆坐在树上,等着看朝露骏雄被打飞的那一幕。

    过了一阵子,朝露骏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缩回手指,说:“控制住了。”

    “不愧是骏雄大人!”其他人纷纷开始吹捧。

    什么!?完全没料到会是这种发展,五条悟惊讶又不爽地瞧着掏出手帕擦汗的朝露骏雄,撇了下嘴。

    所以昨天他是因为太强才被针对的吧?一定是这样!

    “那之后该怎么办呢?刀鞘坏掉了,万一一直没找到河合时翔,总不可能当着那么多贵客的面一直用术式压制它吧?”

    “我刚才进去看过,鞘还没有完全断掉,或许还有效果。”

    “嘁,要是还有效果,用得着骏雄大人出手吗?你去不就够了?”

    “如果被总监部代表发现刀鞘遭到破坏的话,说不定又要说我们保管不力,想办法把业火拿走……”

    “就我一个人觉得这种破烂的刀鞘跟业火一起出现很丑吗?我们未来的家主会因此感到丢脸的吧!”

    “我同意。”

    ……

    十几个男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朝露骏雄则一直盯着神社里的咒具不说话。

    他和这把刀打了几十年交道,不是第一次见它暴走,却是头一次这么轻松就压制住了它。这种情况反而比艰难战胜更可怕,就像铡刀吊在头顶晃晃悠悠,可能下一秒就会掉下来,也可能一直不会掉下来。

    特级咒灵都是有智慧的,他眼前的这个诅咒,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骏雄大人,您有什么想法吗?”终于有人想起请示真正的老大了。

    “不要刀鞘,直接把业火带过去。刀鞘先放在这里,等找到河合时翔再说。如果没找到他——”朝露骏雄眉头一松,口吻还算平静,“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就丢掉,它又不是无可替代的。”

    “是!”

    “贵客们快起床了,赶紧回去自己的位置上,别让他们发觉异常。”

    “是!”

    朝露骏雄沉着脸走了,再是陆陆续续走了五个人,接着有三个人进去神社,再出来时其中一个双手抱着名为「业火」的红柄太刀。

    打量着那把刀,五条悟渐渐皱起眉:那团火居然不见了,刀上只有朝露骏雄的咒力残秽。

    在这世上没有他的眼睛看不到的咒灵存在,如果出现了这种情况就是“刻意”导致的。“刻意”的意思是,要么是他自己出于各种考虑无视它们的存在,要么是拥有智慧的咒灵故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试图欺骗他的大脑,等级越高越容易成功。

    他当然不会主动选择无视那团火的存在,那就只有第二种可能。可是那团火为什么要骗他?难道是昨天被他打怕了?

    五条悟自顾自地点点头,觉得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等剩下的人都走光后,五条悟从树上下来,跑到河边。他注意到水边、石灯笼上、台阶上都有不少咒力残秽,并不属于那团火。五条悟隐约觉得不对劲,加速跑进神社,发现神社里的残秽多到夸张!

    不仅是地板上和周围四面墙上有,天花板上、坏掉的刀鞘和刀架上、祭台最深的角落里也有;再仔细分辨,残秽的新旧程度不一样。五条悟静下心来梳理大脑中的信息,排除重叠的部分,跟刚才在外面获取的残秽信息比对,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即他在外面看到的那些残秽也属于朝露骏雄,但不是刚才留下的。

    从昨天他跟着家人离开这里,到今□□露骏雄来到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留下这么多残秽,看得出那老头用了许多咒力,难道是在对付咒灵吗?可是今天他使用的咒力明显没有上一次用得多,而且——

    五条悟蹲下掀开祭台的布,把地上刚好被遮住的手电筒拿在手里。

    天亮以后,咒术师对付咒灵还需要用上这个吗?

    当然疑点不止这些。虽然残秽把祭台弄得乱七八糟,但是这点东西还无法干扰他的视线。五条悟转身面向祭台,伸出右手食指在记忆中本应该贴着咒符的地方擦过——那里已经空了。

    祭台上那些咒符相互之间是有关联的,与刀鞘共同组成对咒具内诅咒的封印,并且有一半在向刀鞘输送咒力,剩下一半则是负责分担多出来的咒力,咒力也会在这些符咒中循环流动,所以刀鞘里的咒力才能保持平衡。而现在,四分之一的符咒消失了,刀鞘多半也是因为咒力失衡坏掉的。

    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两件事谁先谁后?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五条悟正思考着,脑海中却突然冒出一种很有道理的想法。

    那种想法的主张是暗中观察事态发展就好,反正今天这么多咒术师在,还有他在,朝露家不可能出大乱子。再说了,朝露家跟五条家也没什么关系,这次他们会来完全是叔叔愿意赏脸。

    “哈……”五条悟笑了一声。

    但他的选择是使用「无下限咒术」,先给自己划出一片独立空间。

    果然——

    那种有理到可笑的想法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也看见了头顶不停冒出的烟一样的咒力,不屑地轻哼一声。

    什么东西,居然敢来影响他的意志?他最讨厌这一套了,五条家那些老头老太太说的话他都不想听,在这背后搞鬼的人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把你们的秘密挖出来。”五条悟稍微提高一点声音,向周围的虚空宣战。

    接着他就离开了因缘神社。走之前他不忘带走那个被嫌弃的破烂刀鞘,总觉得能用上。

    他的想法很简单——

    将思维逆转一下,就算他戳穿了什么阴谋肯定也没关系,谁敢跟五条家对着干?就算爷爷他们生气,还有叔叔在前面顶着。

    再说,他现在可是有理由不换衣服了,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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