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霄扯下床单，换上一条干净的，又从储物柜拿出两个靠枕，放在床头。
经过窗户时，看了眼倚在门边的方沁竹，问：“要拉窗帘吗？”
她从哭后，明显兴致不高，一直闷闷地，单调呆板如张白纸。小满困了吵着要睡觉，才分走一部分她的注意力。
方沁竹盯着地面，并不在意窗帘的开合，随意应了声。室内随之黯淡下来，高高低低的阴影在地面堆叠。
阴影忽然被切断，方沁竹抬头，眼前是灰白色的纽扣。
“去睡吧。”
男人声音依旧冷冽，或许可以把她的悲伤冰封起来。想到这里，方沁竹莫名牵了牵唇角。
视线往上移，经过隆起的喉结，挺直的鼻梁，停在男人垂低的眼睑。她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罗宇……是一个称职的大哥，对吗？”
罗霄眉头微蹙，不明白她的笑为什么变得刺眼。他加重语气，“方沁竹，你到底怎么了？”
她放平唇线的弧度，站直身体。
她当然不能说我怀疑你哥出轨了，他出现交通意外可能就是在去幽会的路上——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功课。
方沁竹长舒一口气，真正绽放出一个笑容，“可能这几天压力有点大，睡一觉就好了。”
哪知罗霄声音更冷，他甚至气得冷笑一声，“方沁竹，我不是让你装。”
她的笑容凝固，怔怔看着他。
从窗外吹来的风撞上窗帘，不断鼓起落下，一块块耀眼的光斑在地面跳跃再沉匿。
罗霄手指搓了搓下巴，稍微有点语无伦次，“我的意思是……我是说……你可以，信任我。我有责任照顾你和小满。”
方沁竹的眼睛滴溜溜的，黑玛瑙般流光。她打量男人半晌，确定他是认真的。她垂颈，用力眨眨眼，挤去快要泛出的水光，柔声说：“谢谢你，我了解的。”
罗霄本来冷凛的目光缓和几分，“你们休息吧。”他侧身出门。
方沁竹轻轻拍着小满，哄他进入梦乡。她翻来覆去几次，忽然闻见熟悉的清洁味道。鼻尖在空中嗅了嗅，再把脸埋进枕头，是浅浅的干燥的竹叶味道，和她常用的洗衣液味道相同。
这款味道很小众，属于那种喜欢的会很喜欢，不喜欢的不会碰。不知道罗霄是怎么发现的。方沁竹一边想一边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觉醒来，不知天色明暗。小满还睡得香甜。方沁竹整理好衣服，走出休息室。
视野中，几人背对着休息室，正在聊天。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高升，语气激动，“他们只能耍阴招，眼红咱们成了大地产的合作商。要我说，咱们先发制人，直接干他孙子的。”
小米拍他一掌，“理由，你得有理由。”
高升不屑轻哼，“要啥理由，跟他们学，明的不行来暗的。”
罗霄半靠在办公桌，一双长腿交叠，双手随意放在口袋，手肘在腰线处折个角度，有种运筹帷幄的自信。
他波澜不惊地开口，“这次，我们伸出脸来让他们打。”
正要表述详细方案，叮咚来电声突然响起，众人用目光寻找手机，看到站在门口的方沁竹。
她带着一丝偷听被发现的尴尬，指指罗霄的办公桌，”我的手机，在包里。”
方沁竹找到电话，走出去接听，拉开玻璃门时，听筒传来一声清晰低沉的喂。
小米和高升面面相觑。两个人都从对方眼里读到了“这是新姐夫？”的疑问。罗霄眼中闪过一抹惊诧，又很快地隐藏起来，出声拉回两人的思绪，“接着说。”
小米吞了下口水，瞟一眼门口，快速收回目光，压低声音道：“霄哥，小竹姐她……”
罗霄挑起眉毛，那道短疤也冷气直冲，“我是让你说这个吗。”
小米吓到抖了抖肩膀，闭口继续听着罗霄后面的计划。
***
正是半下午，门前马路人少车稀。方沁竹站在玻璃前，手指沿着大红的霄字，无意识地临摹笔画。听着盛礼卓一项一项地交代修改意见。
末了，盛礼卓问：“明天上午改完一版给我，有问题吗？”
在他交代过程中，方沁竹已经估好了工作量，不到两个小时就可以做完，于是说没有问题。
身在创意行业，加之跟了一个行为放纵不羁的工作狂上司，她已经习惯了盛礼卓突如其来的灵感，虽然压力重重但也学习到很多。
那边又说：“抱歉，打扰你了，休息日还要加班。”
心里骂万恶的资本家，口上还得若无其事地回复一句没有，然后礼貌挂断电话。她梳理着要做的事项，边走边输入到手机的记事本，直到撞上一个障碍物。
方沁竹抬头，小米忽闪着大眼睛，看上去专门在等她。
她随口问怎么了，小米凑近她，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问：“小竹姐，刚才打电话的，是谁呀？”
方沁竹放下手机，望见她“等待一个大八卦”的吃瓜表情，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捏捏小米的脸，无奈叹气，“你可爱的小脑瓜到底在想什么东西。是我老板在安排工作啦。”
小米垮下肩膀，松口气道，“吓死我了，还以为小竹姐要离开我们了。”
方沁竹笑说她想象力丰富，和小米笑闹间，视线偶然撞到站在原地的罗霄，他没有受女孩子嬉笑影响，仍在面无表情与高升讨论问题。
“行，霄哥，那先这么定了。还有个事儿，要不要提前告诉向瑶那边儿？”
高升等了几秒，罗霄没有回应。仔细看过去，霄哥微微俯低下巴，不知望向哪里。
“霄哥，霄哥”，他又叫了两声，罗霄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嘴角一道笑纹还来不及收起。虽然不明显，但高升确定，霄哥就是笑了。
高升稀罕地凑上前，“霄哥，你走神了。你不止走神，你还走了一个很happy的神儿。”
罗霄伸出手指，刮刮英气的眉毛，欲盖弥彰道，“刚刚说到哪儿了。”
***
小满睡醒，已经快要四点。方沁竹本来想打车回家，罗霄担心安全问题，还是决定开车一起回家。
汽车驶入胡同，门前，肖智梅和几个邻居大娘坐着乘凉聊天。大家纷纷打过招呼，众人目送汽车开进罗家。
与罗家相邻的西户赵婶感叹，“你家儿媳妇，真不像生过孩子的，杨柳细腰鹅蛋脸，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
肖智梅哼了哼，没多吭声。
“要我说，人长这么俊，迟早会再找。梅嫂子，你觉着呢。”
肖智梅掀掀眼皮，“找不找，咱管不了。反正小满姓罗，她当妈的，不能不管。”
另外几个老姐妹交换了下眼神，其中一个朝肖智梅倾了颂身子，低声问：“梅嫂子，你是有什么秘诀，把媳妇收拾的服服帖帖。你看村东张家的，儿子也是出了事，孙子还不到一岁，儿媳妇眼都不眨，扔下就跑了。”
包括她们自己家的儿媳妇，哪个不是养尊处优，别说下地干活，就连做顿饭也罕见。她们都羡慕肖智梅有一个善解人意的儿媳。
肖智梅叹口气，却掩不住略带得意的神色，“还是我儿子眼光好。小竹这个人，重情义，也知礼。逢年过节的，经常给我买礼物。平常我不好意思直接找她要钱，只要说一句小满怎么怎么了，保证不出十分钟，她准会发大红包过来。”
赵婶羡慕道，“咱们这条街，就属梅嫂子家条件最好。媳妇在北都工作，小儿子的公司，听说也挣了大钱。”
她说到小儿子的时候，肖智梅的脸色变了变，得意之色略微退减。不咸不淡地揭过了这篇。
日暮时分，炊烟四起。肖智梅喊小满的名字，叫他来吃饭。方沁竹见怪不怪地带小满洗完手，叫上罗霄一起去东屋厨房吃饭。
两人摆好桌椅，肖智梅端上碗筷，两只大碗一只小碗，唯独罗霄面前是空的。这个场面，方沁竹见过很多次。她熟练地去厨房，补上了罗霄的那份。
纵然经过很多次，罗霄的心还是冒出了隐隐的疼，针扎似的。面上仍装作若无其事，拉开椅子坐下。
罗霄先给小满夹了几块炒蛋，随后想为自己拿块馒头，筷子还未触到，另一双便横空截住。
左手在桌下握成拳。他垂着眼睛，听见肖智梅漠然道，“想吃什么，自己做。”
方沁竹放下筷子，低低喊了声妈，阻止肖智梅继续说下去。侧过脸望一眼罗霄，只看到他黑压压的睫毛。
肖智梅毫无反应，照旧夹菜喝汤。好像刚才冰冷的一番话，不是由她的口吐出来。
气氛沉闷，压抑。方沁竹刚要说什么，忽见罗霄收回筷子，手指微微发抖，安静起身，不发一言走出房门。
“妈，您为什么总是这个样子。”方沁竹扔下一句，急步追出去。
她赶到西客厅，罗霄背对门口，双手无力撑在腰间，肩膀颓靡而沮丧。
走廊檐下的一窝燕子，相伴盘旋飞入巢中，几只脑袋窃窃私语。
她轻轻叫下他的名字。
他仰头，嗓音像滞塞的河，“小竹姐，在她眼里，我永远比不上我哥，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