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

    说起燕王世子姜柏洵,程长妤的印象大概就是儿时那个明明年长于自己,却比自己还幼稚的小孩子。好吧,虽然说程长妤自己是个顶着小孩皮的老阿姨,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小孩。

    彼时是元和十五年,程二爷程维外放燕州太守,妻子吴氏随行。那时程长妤年纪小,夫妻俩不忍心和幼女分离,所以便带着她一起赴任。而两个儿子则被留在皓京族学上学。

    燕州是燕王封地,程维想要在燕州施政,自然绕不开燕王这尊大佛。但是这也不是什么难事,能够在皇权争斗中活下来,安安稳稳地待在封地不被皇帝忌惮,燕王是个聪明人。程维到任后携妻女上门拜访,燕王很大度地直言自己没什么治理地方的才能,只是个拿俸禄的闲王,燕州所有的政务都听太守的。程维连忙谦逊说燕州是燕王的地盘,自己只是行辅弼之事,燕州的事还是燕王说了算……

    两个老狐狸第一次交锋,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程维怕燕王仗着是亲王,肆意插手燕州政务;而燕王则怕程维是皇帝派来监视他、架空他的,毕竟当今皇帝可是早就对他们这些有封地的藩王不满了。如今一看,好呀,对方不是自己想的那样,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这件事程维早在进入燕州之前就告诉吴氏了,所以面对燕王妃时态度极其恭敬。燕王妃出自江州何氏,而何家与同在江州的吴家是世交,吴氏和何氏虽说在闺中也不算熟悉,但也说过几次话。何氏随丈夫就封燕州多年,与其打交道的也多是燕州本地的贵妇。如今来了一位江州的贵妇,能和自己聊聊家乡风情,何氏自然是欢喜万分。大人聊天,小孩子也听不懂,何氏便叫来了自己的儿子,彼时已经被请封为世子的姜柏洵陪程长妤玩。

    姜柏洵听说阿娘要他陪一个小女孩玩,原是不乐意的,但是嘛,小孩子总是颜控的,一看到漂漂亮亮粉雕玉琢的程长妤,姜柏洵所有的不情愿都瞬间灰飞烟灭了,自来熟地拉着程长妤的小手喊妹妹。小孩子之间的友谊的建立总是简单的,待到吴氏派仆妇唤程长妤回去时,两个孩子已经难舍难分了。好在燕王妃一再保证过几日程长妤还回来,否则还是小团子的姜柏洵大概哭哑了嗓子也不愿意小伙伴回去。

    燕王妃很好奇,明明自家儿子只和程氏女相处了小半天,关系却好得不得了,甚至比那些和他从小相识的燕州的权贵子弟更要好。她好奇,便也问了姜柏洵。姜柏洵挠挠头,“我也不知道诶,可是一看到十七娘,我就想和她亲近一点。可能……因为十七娘好看!”

    姜柏洵这样讲,何氏瞬间就精神了,问:“那洵儿可想程十七娘子当你的媳妇?”

    “媳妇是什么?”

    “媳妇就是会一直陪着你的人呀。哪怕日后你阿耶和我都走了,她也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听到能让小伙伴一直陪着自己,姜柏洵连连点头,“嗯嗯,洵儿要十七娘当我的媳妇!”

    夜里,何氏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燕王。燕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此事你不必掺和,也不要向程家提及。若是洵儿自己有能力,程家必然也会愿意将女儿嫁过来;如若洵儿没出息,你却强行撮合二人只怕结亲不成反结怨。何况,洵儿才多大,程家那个姑娘才多大,你便想这些了?”

    “程家女自来是一女百家求,便是王子皇孙也难求娶到,何况咱们家这样被皇帝忌惮的藩王。我只不过是想着有这样好的机会,想让两个孩子能混个青梅竹马,日后程家给女儿议亲,说不定会念着这份儿时的情谊,选咱们家洵儿呢。”何氏辩解道,“若是能娶得程氏女为洵儿的妻子,便是让我折寿十年便也是甘心的。”

    “瞎说什么呢?”燕王白了自己妻子一眼,“我管不了你,只一件事,莫要强求。”

    “我知道了。”

    后来,何氏果然如燕王所言,并没有刻意撮合。只是平日里少不得举办些宴会什么的,请吴氏带着女儿过府玩耍,让两个孩子多相处些。日子一长,吴氏也猜到了何氏的打算,却也没有点出,仍然如同往常一样。

    在两位家长的默许之下,程长妤和姜柏洵的友谊与日俱增,尤其是姜柏洵,屡有大逆不道之言,责怪阿娘为何不给自己再生个妹妹,然后遭了燕王一顿好打。说来也是有趣,在姜柏洵的怨念之下,多年未开怀的何氏居然真的又怀上了,并且在元和二十年冬诞下了一对龙凤胎。姜柏洵梦想成真,却并不怎么开心,无他,秋天的时候程维右迁户部侍郎,程长妤跟着父母回皓京去了。临行前,两人约定互通书信,而这一通,便一直通到了如今。

    说起来也是可惜,这些年两人书信未断,可是自姜柏洵到了皓京之后,除了那次先赵王对程长妤出言不逊,姜柏洵出言维护时打了个照面之外,两人竟然一直没有见过面。一来是因为程长妤为了躲开赵王,去了京郊别院;二来也确实是程长妤故意避着姜柏洵的缘故。原因无他,不想被卷进夺嫡之中罢了。

    其实在皇帝下旨挑选嗣子之前,姜柏洵一直在程长妤的未来丈夫的名单之上,至于原因,就是燕王妃当年所想的那样,青梅竹马。可是自从姜柏洵奉旨进京,他就被从名单里面剔除了出去。既然不打算嫁给姜柏洵,那么容易引人误会的见面也就能少则少了。

    那日中宫懿旨赐婚的消息传回燕州,燕王妃何氏立马着手收拾行装准备去皓京为儿子操办婚礼。一路上,何氏又是高兴,又是担忧。高兴的是儿子还是自己的儿子,不必认别人为父母;担忧的是不知道那位即将成为自己儿媳的王二十一娘子是否好相处。

    燕州与皓京相隔甚远,而何氏又是女眷,受不得车马劳顿,更是拖延了一些时日。所幸姜柏洵和王二十一娘的婚事定在八月,且大事都是由礼部在操办着,并不是很着急。故而一直到了六月初,何氏才到了皓京。

    久居燕州的燕王妃来皓京,少不得要办几场宴会宴请宾客,一来是告知皓京的世家贵妇以及官眷燕王妃已经到了皓京,二来也是借此机会和已经许久不走动的故旧走动走动,熟络起来。

    王妃宴请,程长妤自然是收到了帖子,和吴氏一起赴宴。

    何氏许多年没见过程长妤了,甫一见到,直接拉着程长妤的手,感叹岁月流逝,从前玉雪可爱的小女娃如今也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云云。程长妤没想到何氏待自己这般热情,又思及幼时何氏对自己也是极好的,心中温暖,便也和何氏亲近起来,奉迎着说些好听的话。一旁的贵妇官眷也识趣地说着些场面话。

    就在此时,婢女来报:王七夫人带着女儿来拜访王妃了。

    一听闻王七夫人带着女儿来,何氏瞬间皱了眉。她对王家并不熟悉,以为带的是王二十一娘。未过门的儿媳随长辈拜访婆家在本朝的风俗中,可不是什么吉利的事情。程长妤似是看出来她的想法,小声解释道:“来的许是王七夫人的幼女王二十五娘绘珍。”

    闻言,何氏待面色和缓了一些,握着程长妤的手紧了紧,声音低不可闻,“多谢十七娘了,若不是你,我恐怕要闹笑话了。”程长妤笑笑:“殿下久不在皓京,不了解皓京中各家女眷也是正常的。”

    王七夫人和王二十五娘一进正厅,便看见何氏亲切地拉着程长妤的手,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只是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各家的女眷,她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笑着,假装是调侃:“殿下待程十七娘子可真是亲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真正的婆媳呢。”

    此话一出,整个正厅寂静无声。所有的贵妇都看着王七夫人,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感觉到别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王七夫人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面色涨得通红,正想着说些什么找补一下,却听闻站在何氏身边的吴氏温声解释道:“王夫人有所不知,外子带着我和十七娘当年外放燕州,曾经与王妃殿下有过几面之缘,故而熟悉一点罢了。”

    “是呀,当年一见到十七娘,我便喜欢得很,只觉得和自己的亲女儿一般。”何氏也反应过来,笑着道,“当年见着十七娘,洵儿便欢喜得不得了,追着我想要一个和十七娘一样的亲妹妹。”

    “程十七娘子天生丽质,性格端淑,自然是人人都爱的。”王七夫人讪讪附和道。

    “阿娘当着女儿的面夸程十七娘子,难道不怕女儿吃醋吗!”王二十五娘挽着阿娘的手,撒娇道。

    “你这个皮猴子,哪里比得上程十七娘子,快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有王二十五娘的打岔在前,立马有机灵的贵妇连忙岔开了话题,正厅里的气氛瞬间缓和了许多。

    程长妤在何氏身边听贵妇们唠了一会儿嗑,便有侍女来,说小县主请程十七娘子过去想说一说话。

    小县主便是何氏在元和二十年生的龙凤胎中的女儿,这次也跟着阿娘到了皓京。

    侍女带着程长妤到了王府后院的一处花草掩映的凉亭。等在那里的却不是小县主,而是世子姜柏洵。

    “世子安康。”程长妤规规矩矩行礼,“不知世子借县主之名找十七娘有何贵干?”

    姜柏洵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小心地问道:“之前先赵王的事,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毕竟如果不是他点出来洛神的隐喻,大家还能打个哈哈,就此揭过去。

    “世子仗义执言,我有什么好生气的。”程长妤面上的笑容得体,“世子成婚在即,你我男女有别,还是要注意一些。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十七娘先告辞了。”

    言罢,转身便想离开。

    “等等!”慌乱之下,姜柏洵抓住了程长妤的手。

    “世子还有什么事吗?”程长妤不着痕迹地想挣开姜柏洵的手。

    看见程长妤不着痕迹的疏离,姜柏洵扯了扯嘴角,松开手道,“我听闻你和王二十一娘子相熟,想问问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王二十一姐姐出自王氏七房,品行无过,贤德淑良,只要世子悉心爱护,想来内闱也能和睦。”程长妤沉默了一下,给出了一段有些含糊暧昧的评价。

    “原来如此,多谢十七娘了。”姜柏洵点点头,实在想不到该说些什么,于是干巴巴道,“惜娘在喜安堂,侍女会带你过去的。”

    “十七娘告辞。”程长妤带着婢女迅速离开了。

    程长妤虽然穿越了这么多年,但是前世也算是“博览群书”,这种一看就是竹马暗恋青梅,却不得不另娶自己不爱的女子的狗血剧情。这种玩意儿,程长妤觉得自己看看就行了,掺和进去还是算了。故而,程长妤打算接下来离姜柏洵远一点,等到时候自己嫁给裴明昱,随他外放,离开皓京。按照现在的世家子标准的升迁路线,至少要十年八年的才能重新调回皓京,到那个时候,姜柏洵和王二十一娘怕是孩子都生了好几个,想来也不会对自己这个青梅竹马的“白月光”有什么想法了。

    待程长妤走远,姜柏洵才有些懊恼地叹了一口气,跌坐在石椅上。

    “殿下既然心悦程十七娘子,为什么不说清楚呢?不管如何,也让程娘子明白您的心意,不要留遗憾才是。”姜柏洵身边的小太监李进宝有些不解地问道。原本他见着自家主子鼓起勇气去见程十七娘子,还以为主子想和程娘子表达心意,没想到见着心上人,主子却连半个字都憋不出来,真是急死在一边围观的他了。

    “她说得对,我已经要成婚了……”姜柏洵闭了闭眼,“既然没办法娶她,那么冒然表达心意,只会让她徒增烦忧,何必呢……”

    少年话说得洒脱,只是心里的苦涩,又能和谁诉说呢?说白了,还是自己太贪心,想争一争这嗣子之位。他明明知道,只要他掺和进了嗣子之争中,不管成败与否,一向不愿介入争端的程氏绝对不会将身为嫡女的程长妤嫁给他,可是那个位置、坐拥天下的权柄,吸引力太大了,他抗拒不了,如今赔了夫人又折兵也是自己咎由自取,又何必再去让她为难,毁了自己和她青梅竹马的最后一点情谊。

    姜柏洵沉溺在思绪里,丝毫没有注意到一片鹅黄色的衣角消失在草木掩映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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