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伍)

    嬴政一言不发的看着对面的女子,他伸出手,慢慢的抚摸上她艳丽的容颜,指尖划过那双眼睛的眼尾。

    他从前一直在想象,她的眼睛还看得见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她那么的好看,以前一定更美吧。

    他从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不愿直面那些情感,直到那天姬渊的刺杀,身份的暴露。

    他杀了很多人,鲜血顺着座椅顺流而下。

    “我知道,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姬怀慈叹了口气。

    她缓缓的弯下了膝盖,“我救不了皇兄,他必须死,而我,兴许也只剩下几年的光景了。”

    “但是周皇后……”她声音颤抖,“她什么也不知道。”

    “身为周朝余孽,入咸阳刺杀,我自知与皇兄姬渊无路可退,是必死的结局。但……”她缓缓的抬起头,红色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恳求秦王放前周皇后出宫。”

    说完,她重重的磕下头。

    “你不怕死吗?”嬴政垂眸。

    “死亡,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时常见面却从未触碰的老朋友了。”她笑着摇头,“王上,我的一生太过痛苦了,如果能早点结束,未尝不是件好事。”

    嬴政一言不发的看着她,过了许久,他缓缓道,“这是你的遗言吗?”

    姬怀慈抬起头,笑了笑,“秦王说是,那就是了。”

    嬴政却忽然笑了笑,他缓缓蹲下身,他忽然伸出手,穿过了姬怀慈乌黑的发丝,然后顺着发丝慢慢的向下滑,落在了白皙的脖颈处,他垂着眼眸,“如果我说,不是呢?”

    姬怀慈愣了愣,“……什么?”

    “如果我说,这不是你的遗言呢?”

    姬怀慈瞪大了眼睛,还没等她说下一句,她就感受到了嘴唇上的冰冷触感。

    她呆住了,一动也不敢动,很快,嘴唇上的触感消失,她僵硬而冰冷的手被握住,她感觉那人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可她却什么也没听见。

    她下意识想推开,在黑暗中握住自己随身携带的剑。

    可忽然,她听清了他在耳边说的话,“你的皇兄,不会死了,我会让他滚回西域,而你也不会死,你会一辈子待在我身边。”

    她忽然就不动了,她松开了握着剑的手,剑刃摔在地上,她任由后脑勺贴着华贵的地毯,衣衫像是自己在动一般,她对这一变故不知所措,只是眼睛觉得有些酸涩。

    窗外的冷风吹过身体,她躺在的黑色大氅,与她如同白玉般的身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青丝散乱,那张艳丽缥缈的容颜像一幅被染的绯红的水墨画,眼尾血红的泪珠点缀了这幅桃色的画,她失神的瞳孔微微睁大,蹙起的眉显出几分痛苦,苍白纤细的手拽紧黑金色的华服衣袖,又松开,如此反反复复。

    空气之中的尘埃落在了她颤抖的睫毛上,她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有一个人在她上方,她第一次恐惧这种未知,第一次那么的想逃离。

    她就像儿时一般,努力的想挣脱枷锁,可有人却死死按住了她,她真的很累、很疲惫、很疼啊……

    可她竟然不敢逃,她的心脏也在疼,就像童年时被那些宫人们拳打脚踢时一样,她的全身都在疼,就像幼年被生母用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一样。

    她从来不会说疼,总是刻意的忽略自己的疼,就像现在这样,她从来不会说,她也不会对任何人说她现在的恐惧。

    但她是会疼的。

    是啊……她也是会疼的,她也是人,她不是怪物,她不是生来就想当恶人的,也不是生来就想杀人的。

    她的医术出色,她的愿望明明一直是治病救人,她想当个医者,想救天下的苦难人。

    忽然,他像是发现了她的走神,嘴唇上传来一阵疼痛,血腥味蔓延了舌尖,她依旧没有说疼,她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眸,冷漠的看着一切。

    她不记得嬴政又说了什么了,她只是很想哭,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人生会是这样,她也觉得自己可笑,可笑自己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而活,一辈子活的稀里糊涂的。

    恍惚间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曾经,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大脑之中一片空白,心中的恐惧与痛苦却从来没有消失,如影随形的,伴随了她的一生。

    ……

    公元前237年  夏  秦王政10年

    王翦大破赵军,平定东阳地区,赵葱战死,颜聚逃亡。秦军南下攻邯郸,俘虏赵王迁。公子嘉逃代称王。

    同年秋,王翦之子王贲灭代,俘公子嘉,赵灭。

    楚国芈氏早产诞下秦王长子扶苏,产后出血 殡天。

    公元前236年  秋  秦王政11年

    王贲率军进攻楚北部地区占领二十余城。南下突袭魏国,绕楚城池三十八,围魏都大梁。

    秦引黄河水、鸿沟池灌城。三月后,大梁城坏。同年冬,魏王假出降,为王贲斩杀,魏亡,秦建东郡。

    这个冬天,血流成河,伏尸百万,秦国已经吞并了韩、赵、魏三国,如同盘旋在其余三国头顶的巨龙,秦王嬴政的名字像是悬在那三国国君头顶的剑,人人自危。

    秦王宫内,御医吩咐了婢女所需注意的事项后,就走出了宫殿,然后去领了诊出喜脉的赏赐。

    枇杷端着熬好的汤药,走进殿内,她来开窗帘,看着那个苍白的美丽女子。

    “夫人……”

    姬怀慈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缓缓的坐起身,“抱歉,刚刚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没有绾发,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即便是接近死亡,但她二十八岁时的容颜却始终与十八岁时没有太大差异,上天对她从未仁慈,但却偏偏精心雕琢了这张容颜。

    “夫人,你看起来……”枇杷有些犹豫,“为什么……不高兴啊?”

    “我没有不高兴啊。”姬怀慈笑着接过枇杷手中的碗。

    “明明就有……”枇杷红了眼眶。

    她其实也不解,在她看来,嬴政那么的爱她,他一边攻打六国,一边派人去海外、去各地,寻找解蛊毒的方法,他找来了所有的江湖名医,甚至是商朝宗亲。

    姬怀慈喝下了这碗没有任何用处的药,“这么明显吗?”

    她放下碗,走下床,枇杷想去扶她,却被她拒绝,“枇杷,你说,人有来世吗?”

    枇杷愣了愣,“奴婢……不知。”

    “如果有的话,我希望我没有来世了。”她感叹了一声,摇了摇头,然后道,“你走吧。”

    枇杷愣了愣,“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很喜欢之前那个来送东西的小侍卫吗?如果喜欢的话,就走吧。”

    她一边说,拖着长长的白色裙裾,在那个从来没用过的梳妆台前坐下,“我听说这里的女子出嫁是要嫁妆……”她说着,在抽屉里翻翻找找。

    她拿出了一个被金钗玉镯装的满满当当的昂贵木椟,然后走到枇杷面前。

    “我看不见,也不知道普通女子喜欢什么样的,就随便帮你装了一些,你要是还有喜欢的,就自己去拿。”她说完,想了想,“对……还有嫁衣,我不会做嫁衣,但是可以让宫里的裁缝……”

    “夫人。”

    枇杷忽然打断了她。

    “怎么了?”

    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枇杷跪下身,她磕了一个头,额头与地面触碰发出声响时,姬怀慈才意识到,她扶起枇杷。

    “夫人……谢谢,除了您,没有人……没有人对枇杷这么好过。”她哽咽,“奴婢是燕人,但从小被卖到秦国当奴婢,后来运气好,辗转到了王宫,但奴婢也是受尽打骂的。”

    “奴婢曾经从来不知何为平等,可跟了姑娘后,奴婢才明白。奴婢知道,姑娘啊,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好的人了。”她泪眼朦胧的说。

    姬怀慈垂下眸,她摸了摸枇杷的脑袋,“既然如此,就不要自称奴婢了。”她笑了笑,“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格,你今后不再是任何人的奴隶,枇杷,你要为自己而活。”

    “另外——”她顿了顿,“你之前问我枇杷是什么。枇杷呢,是一种好吃的水果,但是只有以后才会出现,我很喜欢枇杷,一直都喜欢。”

    “枇杷也很喜欢姑娘……”枇杷擦掉了眼泪,“姑娘,你也要和王上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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