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七郎避开燕八娘的灼灼目光，径直走入房内，与李讷言相对，于右侧上首坐定。
述律千延向立于身侧的近侍示意，近侍躬身，快速带着屋内的侍从离开。
书房的门窗都被关紧，燕八娘和李讷言的心绪也随之起了波动。
燕七郎并未卖关子，跟那日与八娘兄妹相认的温润不同，今日的燕七郎，面沉如水，音色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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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哲宗在位的第九年，兴国公燕无恙薨逝，燕籍承袭兴国公爵位，彼时燕籍四十三岁，燕七郎六岁，燕八娘只有两岁。
燕无恙的父亲与大渝太祖相识于微时，结为异性兄弟，燕氏居长，李氏为弟，二人彼此欣赏，肝胆相照。
燕家于乱世之中，倾力辅助李家建立大渝王朝，燕氏被封为燕王。
浴血多年，燕家子弟多牺牲于战阵之中，燕王仅有一子存活，就是燕无恙。
大渝王朝建立之时，燕无恙年仅九岁，燕王疼爱儿子，对其悉心教导，将毕生所学武艺兵法倾囊相授。
大渝太祖对兄长燕王敬爱有加，爱屋及乌，对其子燕无恙视如己出，为其遍寻天下名师，不拘琴棋书画还是奇门遁甲，燕无恙颖悟绝伦，十五岁上，便名动天下，文武无双。
太祖之子仁宗长燕无恙三岁，两人一同求学受教，亲如手足。
十七岁时，燕无恙与时为太子的仁宗领命入江湖，剿灭第一门派鬼都门。
因缘际会下，燕无恙与鬼都门下任掌门、木门掌座若木神君画知秋相识相爱。
经历一番生死抉择后，画知秋改名柳不意，随燕无恙回到京城，两人成婚。
燕无恙十九岁时，其父燕王薨逝，他坚不承袭燕王爵位，无奈太祖封其为兴国公，爵位可世袭罔替。
此后多年，柳不意随燕无恙四方征战，世人多知晓兴国公文武无双，兵法冠绝大渝，但只有燕氏子孙清楚，燕家军取得的军功，柳不意居功至伟。
但因其身份不可被泄露，她对外只以柔弱的国公夫人形象示人。
燕无恙与柳不意夫妻恩爱，共同钻研武学与兵阵之法，柳不意擅长用毒与医术，燕无恙虽不喜妻子研习毒术，但并未阻拦妻子留下大量毒术心法。
燕家子弟中，唯有燕七郎与燕八娘习得了祖母的毒术与医术。
燕无恙与柳不意夫妻共育有一子两女，长子燕籍，承袭兴国公爵位，即为燕八娘之父。
长女燕笙，早年夭折，燕八娘兄妹几人从未见过这位早夭的姑母。
次女燕篱，就是如今地位显赫的嘉怡郡主，母亲柳不意生她时难产而亡。
燕无恙只有柳不意一位正妻，从未纳妾，爱妻亡故后，燕无恙意志消沉，整日借酒浇愁。
太祖皇太后那时是仁宗的皇后，也曾与若木神君画知秋交好，两人为金兰之交。
国公夫人亡故，兴国公又悲痛欲绝，襁褓中的燕篱无人照管，于是仁宗皇后便将燕篱抱入宫中抚养，视同亲女。
柳不意去世时，燕无恙三十七岁，长子燕籍年仅七岁，他从此无心征战，每日在公府内研读亡妻与自己创制的武艺与兵阵之法，并不断增补更新。
至其七十三岁薨逝时，留下大量笔记书简，记载着当世不二之绝学。
燕籍七岁丧母，父亲又长期消沉，无心教导子女，是以燕无恙与画知秋夫妇毕生所学，并未教授与唯一的儿子。
仁宗十分疼惜这个异性侄子，希望他能与自己的皇子们一同受教，但燕籍自幼痴迷武艺，不喜经史子集。
无奈仁宗只好令他专心学习兵法与武艺，所以燕籍其人，精兵法，武艺绝伦，但于文墨之上，实在平平。
燕籍长子的生辰与祖母画知秋相同，燕无恙已多年不问家事，但长孙与爱妻同日生辰，令他青眼有加，是以亲自赐名——燕元郎，字善长。
但燕籍的其他子女就没有这个运气了，只能被不通文墨的父亲随意赐名，跟随大哥的名字依次排序。
燕家子女，只有在每年祖母冥诞之时，才能见到祖父燕无恙。
而每到此时，兴国公府定要府门紧闭，遣散侍从仆役，甚至燕家的一众养子也不可留在府内。
因为这一日，燕家晚辈要祭拜之人名叫画知秋。
燕无恙不愿子孙不知爱妻真实姓名，所以燕家子孙，皆知国公夫人名为画知秋，乃是鬼都门若木神君。
也知燕家军所习诸多阵法都是出自画知秋之手，燕无恙命燕家子孙个个须得熟知画知秋其人其事，但不可外传。
燕无恙如此用心良苦，皆因其爱妻心切，两人自十七岁相识，相伴二十载，遍历人世悲欢，夫妻情笃，不可为外人道。（下本开画知秋与燕无恙的故事《无恙知秋》！预收走起!）
夫妻二人所创之兵法阵术，燕家子孙及燕家军都可研习。
但燕无恙晚年闭关所创之阵术，则从未被公开。直至燕八娘出生后，她第一次在画知秋寿诞之日被抱与祖父瞧。
据说七十一岁的燕无恙一见襁褓中的燕八娘，便老泪纵横，因为孙女一双明眸，酷似爱妻画知秋。
从此燕八娘便被祖父带在身边，燕无恙想悉心栽培孙女，可他年岁已高，无法照顾婴孩，但又不愿有外人守在自己居室及书房内。
只得命幼女燕篱出宫，随父亲一同起居，照顾侄女燕八娘。
直至燕无恙七十三岁去世，祖孙三人也算享受了两年迟来的亲子之乐。
燕无恙离世时，只有幼女燕篱和孙女燕八娘在侧，燕篱代传父亲遗命，令燕八娘与燕六郎和燕七郎兄妹三人一起入燕无恙书房，研习其留下的全部笔记书简。
燕氏兄弟肖父，个个憨直，彼此友爱，虽知祖父所留书简之中必然有大量兵法绝学，但既然祖父只命弟弟妹妹学习，必然有其深意，是以并不计较。
所以唯有燕八娘与燕六郎、燕七郎知晓，祖父晚年沉迷毒术，将祖母所制之毒，分类增补，还自创了许多颇为骇人之毒，但名称都情意绵绵，想是祖父晚年思念祖母，才通过研习祖母的毒术，以寄哀思。
兴国公燕无恙被以国葬之礼风光下葬。燕籍承袭兴国公爵位。
彼时仁宗已驾崩多年，其子英宗也于九年前驾崩，其孙哲宗在位。
哲宗就是洪曦帝和李讷言的父亲。
传闻哲宗不受母后喜爱，英宗的皇后更爱幼子，英宗四十岁时猝然驾崩，死前并未来得及立太子。
英宗的皇后倾向立年仅八岁的幼子为帝，并欲垂帘听政。
但仁宗太后在朝，岂容儿媳造次，她联合掌握兵权的燕家，推十四岁的英宗嫡长子继位，是为哲宗。
哲宗也是英宗皇后亲子，按说长子继位，英宗皇后仍可安坐太后之位，只不过当皇帝的不是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罢了。
但她大可以利用手中权势，为小儿子挣得平安富贵，保其一生顺遂，如此看来，并不算坏事。
但天家夺位，不同于富户争产。
据说英宗之死，正是其皇后主导。目的就是在丈夫立太子之前，把幼子扶上帝位。
外人只知英宗死后，太后与皇后在立储之事上颇有龃龉，最后是太后依靠燕家兵权，迫使皇后退步，嫡长子继位。
但只有熟知内情的重臣知晓，当日嫡幼之争，差点演变为兵祸。
英宗皇后母家与大渝各武将世家多代通婚，大渝除燕家军外，其余各支由开国武将繁衍而来的世家，都与英宗皇后的母家有姻亲关系。
英宗皇后本身并无武将血统，也正因如此，她得以嫁入皇家。
但她的表兄妹和堂兄妹，都与武将人家婚配，所以她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在军中也颇有号召力。
嫡幼之争爆发后，军中有一股隐藏势力为英宗皇后所用，与太后依仗的燕家军成对立之势，两派势力对峙数月。
武将分庭抗礼，文臣暗中游走在两派之间，骑墙观望。
两方僵持不下，看眼兵乱将起，千钧一发间，久居宫中的燕篱向太后献计，并亲自出面冒死拿下了英宗皇后，
虽然发动嫡幼之争的关键人物被擒，但大渝军中的分裂局面已成定局，大战一触即发。
女儿在宫中惊天一举，使得当时六十四岁的燕无恙也被迫短暂结束闭关。
据说他星夜入宫，与太后密谈一夜，第二日燕无恙出宫，居然披挂上阵，自爱妻亡故后，燕无恙时隔近三十年，再一次穿上戎装。
燕无恙是大渝最负盛名的不败将军，自他十七岁领皇命办差起，无论游走于江湖之上，还是纵横于战阵之中，从未有过败绩。
英宗皇后一党中，有青壮派力量未曾见识过燕无恙的实力，以卵击石，很快就被燕无恙率领的燕家军击溃。
其余老将都知道燕无恙的治军手段，在不败将军挂上帅旗那刻，就明白自己没有胜算了。
燕无恙出山，令这场祸及大渝社稷的内乱消弭于无形之中，那之后三年，燕无恙重新入朝。
为大渝培养了一批少壮武将，如今的枢密使安有德正是那时由燕无恙拔擢上来的青年才俊。
其实当时太皇太后属意燕籍掌管枢密院，但燕无恙拒绝了。
如同十九岁时他拒绝了承袭燕王封号一般，他也替唯一的儿子推掉了入朝的机会，只让儿子于军中效力。
自古功高易震主，燕家祖孙三代都心照不宣，掌兵权可，过问朝政不可，做大渝皇帝的利刃可，做大渝皇室的智囊不可。
而这，也是燕无恙选择不将儿子培养成文武全才的真实原因。
太祖与仁宗驾崩后，李家的子孙与燕家的子孙，再无私人情谊，只能是君臣关系。
为人臣子，只需做好君上的马前之卒，切不可比君上更有主张。
燕无恙用三年时间替新帝拔擢值得信赖的朝臣，与太皇太后一起扶着哲宗坐稳帝位后，便再一次回到公府闭门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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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七郎讲述的这段故事，对燕八娘和李讷言来说，并不算秘闻。
房内之人，应该只有述律千延和燕千筹对这段秘事不太了解。
但燕八娘观两人神色，显然他们二人并非第一次听到这段故事。
她不明白，七哥为什么要讲这个人人皆知的往事。
燕七郎讲述往事时，眼神飘忽，此刻，他终于将目光放在了燕八娘身上。
眼神冷峻，一字一顿：“你一定很疑惑，不明白为何我要讲这些陈年旧事，对么？”
燕八娘不语，微微点头。
“因为毒死英宗陛下的人，并不是废后，而是我们的姑母，燕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