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庙(十九)

    晨曦微亮,路边的草丛沾湿了马蹄。

    游龙般的队伍中间,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车轱辘滚过凹凸不平的官道,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县令突然畏罪自杀,打乱了主角团的节奏。

    离州太守将亲自前来料理此事。

    谢扶渊没有往外透露自己的身份,一直借用的是裴子轩的名义,所以赶在太守到达铃河村前,主角团一行人天不亮便出发往明州去了。

    至于郑家父子,且不论其他,单就陷害皇子一事,就是全家处斩都不为过。

    可谢扶渊并没有这样做,他没有给郑家任何惩罚,只是在离开前,将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铃河村的村民。

    李月楚蜷缩在塌上,感慨道:“表哥这招也太狠了,对那老头儿来说,就是杀人诛心,瞧昨天那情形,恐怕村民们每人一口唾沫,都能淹了郑家的大门。”

    “他们自己种下的因,便该承受这恶果。” 路清澜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停顿一下,声音中透露这几分赞许之意:“我早听闻四殿下文武双全,宅心仁厚,如今算是见识到了。这件事情,换做金都任何一位贵族子弟,恐怕都不会如此轻易揭过。”

    李月楚随口说:“表哥有他自己的考量,我们就不用替他操心了。”

    原文中的谢扶渊,是个合格的皇室中人,他虽然不至于像二皇子一般心狠手辣,但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该有的手段和计谋,他无一不有。

    她说完话,伸手摸宝贝似地抚摸着身下的白色软垫,这软垫不知道是什么制成的,柔软又舒适,置身其中,仿佛被云团包裹着。

    前段时间风餐露宿,苦不堪言,这会儿的安逸仿佛是在做梦,李月楚十分感激道:“路世子,谢谢你愿意让我们坐你的马车。”

    她的话题跳得太快,路清澜愣了一愣,才浅笑道:“三小姐不必客气,此去明州尚有一段距离,你和阿翎两个女孩子,恐怕还要受些苦。”

    说话时,路清澜下意识扭头看向右侧的沈翎,却见她愁眉不展,心不在焉。

    李月楚注意到路清澜的动作,也看向对面,察觉到沈翎的状态,她关切道:“沈姐姐,你怎么了?”

    沈翎终于回神,她的目光从两张同样写满关心的脸上扫过,强颜欢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路清澜望着她道:“到底是何事让阿翎如此忧心,不如说出来,看看我和三小姐能否替你分担一二。”

    “路世子说得对,一个人憋着多难受啊。” 李月楚附和点头道。

    沈翎倒也没推辞,叹气道:“……幻珠不见了。”

    “幻珠?”

    沈翎看见楚楚和路清澜脸上的迷茫如出一辙,便耐心解释道:“狐妖离开后,狐仙庙的力量全靠那颗妖力凝结而出的幻珠支撑,那日我取走了幻珠,带回来后放在了我的房间里,昨日午时我还去确认过,但等晚上我回屋后,它就消失不见了……”

    李月楚惊讶道:“不会被人偷了吧?”

    沈翎摇头否认:“我在幻珠附近下了禁制,若是被偷,那人必然会先破掉我的禁制,如此一来,我一定会有所察觉。”

    路清澜手握成拳,抵在嘴边轻咳一声,“那幻珠对阿翎很重要吗?”

    “幻珠于我无益。” 沈翎神情有几分忧虑,“只是如果真的如楚楚所说,铃河村的狐妖,便是我们曾经在妖市遇见的那一只,事情就有些麻烦了。妖市高价买卖妖物,因而民间的猎妖人不惜一切代价围猎妖物,当初那群煽动郑里正的奇怪人士,极有可能就是猎妖人。”

    “沈姐姐,你的意思是,浮欢是被猎妖人给捉住,卖给了妖市?” 李月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这和幻珠又有什么关系?”

    沈翎面色凝重:“如果幻珠不是被人盗走了,那就说明——”

    “要么浮欢来了铃河村,幻珠化作妖力回到了他身上,要么……浮欢遭遇不测,已经不在世间了。”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浮欢来到了铃河村,那么妖市的百妖阁阁主必然也在,再联想到之前围攻他们的大批红眼乌鸦,事情的走向愈发不妙了。

    第二种情况,浮欢若是死了……

    玲珑的结局已经足够让人唏嘘,如果浮欢也落得此番结局,实在是太过残忍。

    无论是那种猜测,都让人难以接受,怪不得沈翎如此忧心忡忡。

    “事已至此,阿翎不必多思,不如顺其自然吧。”路清澜望着对面忧愁的女子,宽慰她说:“就算你口中的百妖阁阁主真的来了,眼下我们人多势众,还有钦天监的几位大人坐镇,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世子言之有理,是我太紧张了。”

    沈翎挤出个笑,心里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暮冬曾说,尸鬼一事中,有钦天监的手笔。

    周帝原本没有打算让钦天监的人随谢扶渊去明州,此时忽然改变主意,让裴子轩带着齐云辅助四皇子。

    这其中,究竟是周帝突然父爱爆发,还是另有隐情?

    路清澜的注意力全在沈翎身上,直到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偏头对上少女的视线,愣了愣,面有疑惑,“怎么了,三小姐?”

    “没、没怎么。”李月楚摆了摆手,她的目光从小几上那盘黄澄澄的枇杷上扫过,面皮子一红,“路世子,我能吃这个枇杷吗?”

    路途艰苦,新鲜的水果更是奢侈,那枇杷色泽鲜亮,又大又圆,很是诱人。

    路清澜和沈翎都被逗笑了,马车中的氛围瞬间松了松,路清澜笑道:“三小姐不必客气,若是不够吃,我可以让铁衣去多买点回来。”

    “那倒不用了,我就是想尝尝,解解馋。” 李月楚挑了一个圆滚滚的枇杷,低头认真剥皮,心里却有了些怀疑。

    路清澜在原文里的人气非常高,甚至隐隐约约有超过谢扶渊的趋势。

    第一个原因是他的病弱属性,第二原因则是,明州归来后,金都大乱,路清澜为保护沈翎死了。

    但不知是作者原本安排的剧情走向,还是迫于读者的求复活压力,路清澜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他从周国的世子,摇身一变成了敌国商国的皇子,身边还时刻跟着一只九尾狐。

    九尾狐在大妖中都算得上佼佼者,世间数量稀少,那路清澜身边的那只究竟是不是浮欢?

    这几天接触下来,可以看出路清澜眼下似乎对妖市还一无所知,如果他后期身边的大妖是浮欢的话,那他是如何同妖市有了关系?

    李月楚扒下枇杷的皮,心中懊恼,她是个十足的官配党,当时看的时候觉得膈应,导致现在信息不足,原剧情的走偏,让故事的走向愈发扑朔迷离了。

    汁水浸染指甲,饱满的果肉散发出香甜的味道,她正要往嘴里塞枇杷,车帘子外响起一道声音。

    “……这路就这么点宽,你非要和马车并行,要是出事了怎么办?”尽管裴子轩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清楚地传到了马车内。

    洛观屿牵着缰绳,面无表情道:“只要你往后退上几步,路自然就宽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 裴子轩气得握紧了拳头,恨恨地盯着少年摇晃的高马尾。

    “你们干嘛呢?”车帘唰地一下被拉开,露出少女好奇的脸。

    李月楚没想到距离这般近,她猝不及防地和洛观屿面对面,一时四目相对,呆若木鸡。

    官道的确很窄,马车占据了大半位置,少年骑着黑马,几乎贴着马车前行。

    他着一身黑色,衣裳上绣着金线织就的降阴咒,因伤势未愈,脸色很苍白,嘴唇有些干裂,无岁剑被背在后背,墨色的发尾时不时扫过剑柄上的彼岸花纹路。

    李月楚几乎伸手便能碰到他的脸,她眨眨眼睛,很是担心交通安全:“洛观屿,你离这么近,万一车马相撞怎么办?”

    不待洛观屿回答,裴子轩就应声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这样不安全,连叶三都知道的道理……”

    李月楚把身体往外探出去一点,看见了后面同样骑着马的裴子轩,他一脸气愤,又带着点不甘,她心中瞬间明白这俩家伙在搞什么东西,她露出个假笑,“裴五,你又往这里挤什么?不是说,表哥领阵,你压后吗?”

    “我、我就是过来……巡查,对,巡查。” 裴子轩说完,还假模假样朝着后面的士兵喊:“你们几个怎么走的,一点士气都没有!”

    他回过头,见叶三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说道:“我回去压尾了。”

    等裴子轩离开,李月楚才又看向洛观屿,少年如墨的眸子正静静地望着她,她顿了顿,道:“你伤还没好,要不还是和我们一起坐马车吧。”她说完回头询问路清澜,“路世子,可以吗?”

    路清澜浅浅一笑,“当然。”

    李月楚又转身看向洛观屿,期待他的回复,可洛观屿始终没说话。

    透过缝隙,沈翎望见师弟虚弱的面容,到底是心软了,“阿屿,上马车来吧。”

    洛观屿望向沈翎,这算是两人和好的信号,可不知为何,他垂眸轻声道:“不必了,师姐。”

    沈翎眼中流露出一抹失落,却也没有再坚持。阿屿从小就乖巧听话,可有的时候,非常的偏执。

    他不认为自己有错,所以不会道歉认错。

    日光渐亮,金灿的光芒撒在少年的身上,勾勒出一道孤寂的剪影,他抬头望着前方,目光中却是一片虚无。

    洛观屿的衣角突然被扯了扯,他一扭头,唇角便碰到了一片湿润的果香。

    一只陡然伸出的手,强硬地将一颗剥好的枇杷塞进了他的嘴里,丰沛的汁水在口中蔓延,甜得有些发腻。

    少年的腮帮子鼓起,眼中一片惊愕,瞧着竟有几分可爱。

    洛观屿先是惊,后是恼,含着枇杷有些不知所措,他微微一动,就听见探出半个身子的少女用气音小声道:“哎,你别吐啊!”

    今日的叶三小姐,上衣青葱水绿,两个簪花发髻垂在耳侧,像是兔子耳朵似的,阳光撒在她的脸上,能清晰看见脸颊上的细细绒毛。

    她一脸紧张地望着他,似乎他不吃掉那颗枇杷,便会令她伤心欲绝。

    洛观屿鬼使神差般,含糊不清道:“我没吐。”

    李月楚松了口气,唇角弯出个大大的弧度,小声问:“甜不甜?”

    甜,甜得让人心慌。

    洛观屿望着那双殷切的眼睛,半晌,才轻微地点了点头。

    女孩儿心满意足地笑了,她放下了帘子,回到了马车里。

    洛观屿盯着车帘上的花纹,微微出神,口中不断回甘,像是喝了一罐子蜜。

    他强行拉回自己的神思,降阴咒的金线闪着金光,山间微风拂动他的额发,竟有几分飘忽。

    片刻后,衣角再次被拉扯,可这一次,车帘并没有被掀开,只有一条胳膊伸了出来。

    手心张开,又一颗黄澄澄的枇杷送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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