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滚落下来的雨滴织成一片珠帘，窗边的青年浅衣白氅，长身玉立，静静地眺望着远方的苍山。

    隔壁传来响动，他抬起苍白的脸，朝着气闷的少女露出一个善意的笑，“三小姐。”

    “路世子？” 李月楚微微瞪大眼睛，快步走到窗前，“你怎么出来了？身体好点了吗？”

    路清澜身体弱，一路折腾下来，早已经不堪重负，所以一整天都在屋内养病。

    “已无大碍，劳烦三小姐记挂。”路清澜彬彬有礼道，他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倒是三小姐，昨夜如此凶险，你一个小姑娘，可有吓到？”

    李月楚笑眯眯道：“我还好，没什么事。”

    路清澜微微一笑，赞许道：“三小姐倒是比寻常女子胆大。”

    “不是我胆子大，只是习惯了。”  眼前的孱弱青年眉眼柔和，平易可亲，让李月楚忍不住地往外倒苦水，“世子应该听说了吧？我在金都的时候撞了邪，是沈姐姐和洛公子救了我，后来人是好了，就是能看见些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见得多了，慢慢地就不那么害怕了。”

    路清澜：“我有所耳闻，但是那次撞邪的影响，阿翎也没有办法彻底地根除吗？”

    “额……其实这件事情，我没有告诉沈姐姐。”李月楚抬起手腕挠了挠自己耳朵，“我本来就体阴，容易招些邪祟，沈姐姐很忙的，而且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就不用麻烦她了。”

    主要是，这其中有洛观屿那厮的刻意报复，她不能让这对师姐弟的关系再雪上加霜。

    路清澜的瞳仁中映出少女手腕上的铜钱红绳，他弯唇道：“三小姐和传闻中很不一样。”

    “路世子和我想象中的，也不一样。” 李月楚敏锐地岔开话题，她眼珠轻转，泛着几丝灵动的狡黠：“对了，世子，你不是一直在府中养病吗？为什么突然要舟车劳顿地去明州？”

    和半路杀出来的裴子轩不一样，路清澜的确出现在了明州的剧情里，可是，他出场的时间不对。

    原剧情中，饿疫调查到一半时，路清澜才登场，主要目的是寻找一味药。

    至于那药叫做什么……，李月楚就记不清了。

    路清澜闻言，抬起手臂，撩开长袖，露出被白纱布包裹着的小臂。

    纱布被解开，令人胆寒的三条伤口赫然出现在眼前，伤口隐隐冒着黑气，周围的肉已经慢慢地腐烂，可见白骨。

    李月楚瞳孔一颤，“这是……”

    “三小姐可还记得二皇子生辰宴上的那只白骨猫？”似乎是害怕吓到小姑娘，路清澜体贴地盖上伤口，然后抬眼看她，“当时我不小心，被它抓伤了。如今去明州，是为了找一味解药——荼灵。”

    竟是洛观屿那厮惹的祸？

    不过，她没听说过这个药名，而且原剧情中，他找的药似乎也不叫这个名儿……

    李月楚问道：“路世子，荼灵是什么药？”

    “荼灵是……”

    “荼灵不是药，是一种草木精怪。荼灵吸收日月精华，化而成型，模似孩童，以它的精血做药引，可祛邪气，肉白骨。”

    清冷的声音响起，李月楚和路清澜同时望过去，只见清雨疏疏，斜风拂动了女子的裙摆。

    路清澜眸光化开一片暖色，“阿翎。”

    “沈姐姐，你们审完了呀？”李月楚问。

    沈翎走到两人面前停下，她的脸色不太好，道：“算是吧。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清楚了，眼下四殿下和裴五公子正在和县令谈话，我不懂官府的事情，就先出来了。”

    沈翎给两人简单讲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李月楚越听越气，她握紧拳头道：“郑里正也太不是东西了，不但害惨了辛家和其他村民，居然连自己的孙女都不放过。”

    路清澜叹息说：“人活一世，难逃权力和地位的诱惑，只是没想到，这偏远山村，竟也会有人，因为一个小小的里正之位，惹出祸事。”

    沈翎想起周国朝堂上的暗潮云涌，父兄的迷局，眼神暗淡片刻，随后目光落在路清澜没有包扎完的伤口上，“世子，可否让我瞧瞧你的伤。”

    父兄出事后，沈翎在沈家的日子不好过，就在那个时候，她第一次遇见了路清澜。

    路清澜自幼身体不好，常年在府中静养，很少有人叨扰。

    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路国公府是沈翎逃避现实的安心之地，而路清澜，是唯一一个倾听她痛苦和眼泪的可信之人。

    时光飞逝，一别十年，再回金都时，沈翎一心都是父兄的事情。

    二皇子府偶遇，他们甚至连话都没有说上一句，那时沈翎怎么也没有想到，路清澜会被猫鬼所伤，如今亲眼看见溃烂的伤口，她心中充满了愧疚和自责。

    路清澜温柔似春风，朝她道：“求之不得。”

    李月楚看着两人，眨眨眼睛，额，好吧，她好像多余了。

    “那路世子，沈姐姐，我先走了。”李月楚脚底开溜，刚迈出几步，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然后噔噔地往回跑。

    她欣喜地喊：“沈姐姐，我想起来了。”

    “我们在妖市遇见的那只九尾狐妖，名字就叫浮欢！”

    沈翎猛地一抬眼，心中震骇不已，她耳侧响起一道因为疼痛吸气的声音，回神时，才意识到自己竟不小心碰到了路清澜的伤口。

    “抱歉。”

    路清澜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没关系的，阿翎。”

    *

    夜幕降临，四周的山都模糊成了一片黑影，铃河村却被火光照得亮堂堂的，士兵们风餐露宿惯了，找片空地安营扎寨便能凑活住上一晚。

    厨房里，炉灶中的火烧得红旺，锅里的排骨粥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郑小贞的脸被火照得红亮亮的，泪水连线珠子似的划过脸庞，淌过下巴，又没进衣领消失不见。

    她声音哽咽，“对……对不起，叶姑娘。”

    郑家父子被扣押了起来，吴氏受不了打击，晕了过去，至今还没醒来。

    郑小贞求助无门，最后想到了叶姑娘，她主动到厨房里做帮工，等到晚上，终于见到了叶楚楚。

    李月楚的裙摆被郑小贞紧紧抓住，她泪流满面，断断续续地哀求。

    “爷爷和阿爹实在是没有办法，他们都是为了村民们，才会这样做的。钱伯伯的大儿子，变得痴痴傻傻，不吃饭菜，不停地往嘴里塞土吃，钱伯伯只能把他关在家里，让婶婶看着，除了他们，村里还有好几户人家，出现这种情况。”

    “都怪我，都是我太胆小了。我太害怕了，所以阿爹面前哭了，他心疼我，才会想让你代替我。”郑小贞砰砰地往地面磕头：“叶姑娘，是我对不起你，我求求你，你让他们放了爷爷和阿爹，把我抓走吧！这个家里，不能没有爷爷和阿爹。”

    “你别给我磕头呀，小贞，你先起来。” 李月楚扶着她的胳膊，要将她从地面拽起来。

    郑小贞跪在地上，拼命流泪，“叶姑娘，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贪生怕死，如果我乖乖地去做巫女，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李月楚叹了口气，蹲在她的面前，说：“我没有怪你，何况，谁不怕死呀。如果我是你，肯定比你更害怕。”

    她抹掉郑小贞脸上的眼泪，想起沈翎复述的郑里正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轻声问：“小贞，我刚到你家时，见过你弟弟一面，可是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他去哪里了？”

    郑小贞泪眼朦胧，声音有些结巴，“叶姑娘，弟弟什么也不知道……”

    “你别紧张。”李月楚慢慢地说：“小贞，你很善良，愿意为村民去赴死做巫女，你也很有孝心，时刻都在考虑自己的家人。”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全铃河村那么多人，为什么要由你一个小女孩儿，去做那个危险的巫女？”

    郑小贞愣了愣，然后喃喃道：“爷爷说，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里正，受乡亲邻里的尊重，遇到苦难，只有替村里百姓做了贡献，村民们才会信服我们，而我，恰好有做巫女的潜质……”

    “你傻不傻呀！”李月楚点了点她的额头，“将来成为里正的人，会是你阿爹，你弟弟，不会是你。如果你真的去做了巫女，死在了祭祀仪式上，未来郑家在村子里风风光光，只有你埋在地底，尸骨无存，以后他们提起这件事情，想起的郑家人，只会是郑家的里正。甚至，他们可能出于避讳，连你的名字都不会再提及，就像玲珑一样，你会被彻底的忘记。”

    “不会的。” 郑小贞不敢相信地说，“爷爷他很关心我的……”

    李月楚戳破了她最后一点幻想，“那他为什么要提前送走你弟弟？”

    郑小贞眼眶红得发肿，她激动地喘气，却是不知道如何反驳了。

    李月楚拍拍她的肩膀，站起身，道：“你求我没用，我没有官职在身，没办法插手其中的事情。只是，无论他们的结局如何，小贞啊，以后你要多为自己考虑，别被感情蒙蔽了眼睛，稀里糊涂地做些牺牲。”

    她说完，便没有再去管郑小贞的反应，端起盛好的排骨粥离开了厨房。

    夜晚的雨已经停了，只留下空气中潮湿的土腥味。

    李月楚一路走到洛观屿房门前，几步之遥时，她突然停下脚步。

    跳跃的灯火映在窗纸，窗户半开，窗边的茉莉花随风微晃，吹散幽幽香味，花瓣上几丝缭绕的黑气，遁进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她收回目光，抬手敲门，收到回复后，迈进了屋内。

    洛观屿背对着她躺着，听见声音后，才翻了个身，如墨似的眼瞳直直地望了过来。

    李月楚走到床边坐下，用小勺搅动了几下排骨粥，碗中冒出热气，她将碗递给他，道：“排骨粥，养生补血，你流了那么多血，得多补补。”

    洛观屿坐起身，接过碗，吃了两口，动作停下，他的声音有点哑，“怎么又是你来送晚饭？”

    “我堂堂叶家三小姐，给你送饭，你还不满意呀？” 李月楚故作夸张道。

    “那在下真是三生有幸。”洛观屿看了她一眼，竟也学着她阴阳怪气地回，停顿了一下，他才犹豫地问：“……我师姐呢。”

    “沈姐姐，那可太忙了。” 李月楚有几分幸灾乐祸，故意扳着指头给他数，“她要跟着表哥调查铃河村的事情，替路世子处理伤口，还要应付叽叽喳喳的裴子轩，哪里还顾得上你呀！你还惹她生气……”

    李月楚的玩笑开不下去了。

    少年的脸色变得暗淡失落，他将排骨粥搁到旁边的小桌上，竟是没胃口了。

    如此说来，这厮是有点可怜。

    原文中就是这样，沈翎总有很多事情要忙，被她忽视的，永远是她视为亲人的师弟，而洛观屿就在这种沉默中，默默地黑化变态。

    少年扭过头，脸藏在黑暗中，他道：“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李月楚觉得抱歉，她道：“我不是故意的，沈姐姐她其实一直在关心你，下午的时候还问了我你的情况，她只是有点忙。”

    少年的轮廓被灯火映在墙壁上，他默然无语，是一副抗拒人的姿态。

    李月楚盯着他半晌，似乎是妥协了，道：“那好吧，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窗户溜进来的风吹得烛火摇摇欲坠，洛观屿听见她要离开的动静，下意识回头去看——

    一个人影飞扑了过来，洛观屿被猛地按倒在床上，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衣领被快速拉了下去。

    少年一把钳住了那作恶的手碗，抬头对上那双杏眼，惊怒道：“你做什么？”

    李月楚几乎趴在他身上，低头一瞧，果然看见了那脖颈上蔓延的黑纹，她眼中是摇曳的火苗，亮晶晶的，声音脆生生的，“洛观屿，你是不是又动了什么歪门邪道？”

    洛观屿眼中闪过一丝威胁的意味，声音变得危险，“……你说什么？”

    李月楚和他对视，确定道：“刚刚有东西来过了。”

    “楚楚，知道得越多，就会越危险。”洛观屿望着她，周身的温度降低，声音却温柔得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切，你说得好像我平时很安全似的。” 李月楚竟然被自己逗笑了，“怎么办？你不会又想对我动手吧？”

    她扬起脖子，将命脉送到了对方手里，竟然有几分挑衅和嚣张，“你试试，看看能不能杀了我。”

    至今没有体验到系统的保护功能，李月楚打算自己找死试一试。

    旁观一切的系统默默道：“宿主，只有在您无法自救的情况下，生命保障模式才会开启。”

    李月楚道：“我之前就是太老实了，等他快掐死我的时候，我是不是就不能自救了？这样一来，是不是就符合条件了？”

    系统：……

    洛观屿大约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反应，他眼底情绪晦暗，那只杀死过无数妖鬼的手，掐在少女雪白的脖颈上，却迟迟没有用力，破天荒的，他竟……下不去手。

    李月楚没被他吓死，反而被他来回的摩挲弄得毛骨悚然，实在受不了，她道：“我说你到底……”

    “叶三，你在里面吗？”

    裴子轩洪亮的声音，吓得少女一哆嗦。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愣，李月楚莫名一慌，连忙要起身出去。

    洛观屿却是突然弯了弯唇，他用那只掐着她脖子的手，将少女拽了下来，她直直地栽倒在他身上。

    李月楚挣扎着要起来，反被他牢牢抱住腰，压根无法动弹，她声音模糊不清：“你干什么呀？快放开我！”

    洛观屿的笑容扩大，空出一只手，弹出一抹力量，那半开的窗户，吱呀吱呀的，打开了。

    李月楚陡然明白了什么，她两脚一蹬，拼命往被子里面钻，但是，洛观屿怎么会遂她的意呢。

    裴子轩见屋里亮着灯，却没有人回答，反而是旁边的窗户开了，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朝着窗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