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鬼(十一)

    雾气茫茫,茶树乌丛丛一片,叶尖缀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天光熹微,咔哒咔哒的细小声音在木屋里响起,那声音渐渐变大,惊醒了床板上的少年。

    洛观屿猛地睁开眼睛,眸光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黑黝黝的眼珠扫了一圈,才察觉到怀中的异样。

    熟睡的少女贴在他的胸口,毛茸茸的脑袋顶着他的下颚,两条胳膊环着他的腰,她暖得像是个小火炉,捂得他冰冷的身体暖烘烘的。

    洛观屿瞳仁骤然放大,他下意识扬起手想揪着她的后领将人拉开,可怀中人突然动了动,竟让他迟疑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一声巨响,木板床塌了一角。

    洛观屿反应迅速,他拎猫似的提着李月楚的后领,一跃而起,平稳地降落在地面。

    李月楚被这巨大的动静惊醒。

    她的脸颊贴着几丝头发,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不明所以,直到瞳孔乍然映出一个从坍塌床底爬出的扭曲身形。

    “这这这……什么东西?”

    她猛地跳到洛观屿身后,只露出个脑袋,神情警惕地盯着那个不明生物。

    洛观屿被她拽得微晃,余光撇了眼她的侧脸,才看向前方。

    那身影从一堆废木板里钻了出来,瞧着是个人,只是一身衣裳破破烂烂,头发脏乱得打结,手里不知道捧着什么东西,正埋头啃得啧啧作响。

    他似有所感,突然停下动作,迟钝地抬起头,回望着两个盯着他的人。

    他眼中布满血丝,满嘴都是木屑和血沫,张开嘴,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饿……饿呀。”

    李月楚懵懵地看着他,眼睛一点一点睁大,声音满是惊讶:“……杜长史?”

    她迷惑不解地看向洛观屿,问道:“他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变成了这个样子?”

    洛观屿没搭理她,他上前一步,双手利落结印,金光流转,杜璟慢慢地僵住,不再动了。

    李月楚郁闷地盯着他的动作,她这是被无视了?

    洛观屿这厮怎么这么喜怒无常,昨晚还乖得像个小猫似的,今早又翻脸不认人?

    她走到他旁边,直白地问:“你怎么不理我?”

    洛观屿依旧不作答,那无情模样仿佛是这辈子都不打算和她说话了。

    李月楚憋了一肚子气,实在是忍无可忍,火气让人恶胆暴涨,她一把揪住少年的领子,恶狠狠道:“洛观屿,你说话!”

    少年被拽得弯了弯腰,两人视线齐平,四目相对。

    李月楚清晰看见他黝黑的瞳慢慢蓄积起怒气,她的气势顿时像被扎破的气球,一点一点地焉儿了。

    她心中懊悔:这是干嘛!这厮本来就不是善茬,不说话就不说话呗,你惹他干什么?这下完蛋!

    李月楚慢慢松开手中领子,没出息地认怂:“你要是不想说……”

    洛观屿:“我们到曲陵的第一晚,杜璟被人掳走了。”

    李月楚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

    哎,怎么突然又愿意搭理她了?

    只不过……他怎么看起来不情不愿的?

    洛观屿神情带着几分恼怒,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仿佛有人拿着把刀抵着脖子,逼他不得不说。

    李月楚思及昨夜的反常,刹那间福至心灵,又试探着问:“你昨晚是出来找他的?”

    “不是,是来找你的。”洛观屿像是受了极大的屈辱,他闭了闭眼睛,才道:“太守府来的消息,说你来了曲陵,怕你出事,所有人都来寻你了。”

    李月楚顿时有些内疚:“真是对不住,连累大家半夜都不能好好休息。”

    遇上树精是她始料不及的。

    洛观屿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声音中充满冷意:“既然知道会给大家带来麻烦,为何不乖乖待在太守府?旁人的话你不听,连谢扶渊的话你也不听吗?”

    “我还不是为了……”

    少女愤怒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突然弯了弯眉眼,杏眼中泛着几分狡黠,“你可以不来找我呀,反正你那么讨厌我,我出事了你不是应该更高兴?”

    洛观屿顿住,少年眼睫一颤,和那双明媚的星眸对视片刻,突然别过脑袋,不再看她。

    “但你还是来找我了。”李月楚可没打算放过他,她偏偏要走到他跟前,打破砂锅问到底:“所以你是不是……也担心我?”

    洛观屿抬睫盯着她。

    他的脑海里刹那间涌现了无数个说辞,担心师姐,怕她连累师姐,理由信手拈来,可不知为何,话到了喉咙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直到聪明的少女悟出其中关巧,没再给他任何思考的机会。

    “洛观屿,回答我。”

    清脆的声音中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少年悄悄红了耳尖,一个含含糊糊的音节飘进空中。

    “嗯。”

    李月楚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声音,心情顿时灿烂起来,忍不住双手捂嘴想笑。

    洛观屿听见她的笑声,回头冷眼瞪她。

    如果是从前,他这种眼神还挺吓人的,可此时少年红透耳尖,气势消减一半,透露着一丝外厉内荏的逞强。

    李月楚强迫自己冷静,万一把他逼急了,事情就不妙了。

    她眉眼还带笑意,竖起一根手指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怎么了?”

    洛观屿顿了顿,意味不明的目光地望进她的眼底,慢慢道:“我中了血降术。”

    “什么血降术?”李月楚心中咯噔一下,残留的欢喜彻底飞走了。

    场面局势急转,瞥见少女的反应,洛观屿突然勾起一个瘆人的笑,然后一步一步朝着她逼近,直到她避无可避。

    “相传古时有种秘法,以禁术将阴邪之气种进人的眉心,温养上几日,再用血融和,就可以得到一个言听计从的傀儡。”

    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蛊惑的味道:“你让他生,他就生,你让他死,他便死。”

    李月楚猛地想起什么,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铜钱红绳勒出的伤痕犹在,她又抬起头,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

    她倒吸一口凉气,举起手指发誓,“绝对不是我,我连什么是血降术都不知道。”

    洛观屿脸上露出一个明朗又带着几分恶劣的笑,声音却温柔得像是情人间的蜜语,“我当然知道不是你。”

    他微微弯下腰,在她耳畔低语:“明白了吗?和方才一样,你可以命令我,替你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少年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侧,李月楚只觉毛骨悚然,她怎么感觉这厮在钓鱼执法?

    但是听起来真的很不错,如果……

    洛观屿迟迟没得到想要的反应,他直起身拉开两人间的距离,黑润的眸好奇地去探究她的神情。

    少女的脸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却盈满了光泽,神情中透露出几分迫不及待的跃跃欲试。

    洛观屿眼底划过一抹暗色,各种杂乱的情绪在心头交融起伏。

    李月楚紧张地捏了捏裙子,抬眸去看他,一脸坚毅和诚恳:“洛观屿,我命令你,喜欢我。”

    清晨第一缕光破除雾霭,橘红色映红了少年的半边脸。

    冰冷潮湿的晨风,婉转轻灵的鸟啼,新鲜馥郁的茶香,悉数消融在女孩儿脆生生的声音中。

    她的襦裙是漂亮的淡紫色,头上的珠花不知所踪,发带松松散散,两侧耷拉下来的发髻像是兔子委屈的耳朵,瞧着真是可怜极了。

    那双乌黑的眸在阳光下变成剔透的琥珀色,那么亮,那么有朝气。

    扑通,扑通。

    洛观屿彷佛五感尽失,只能听见胸膛中跳动的声音,一声又一声。

    李月楚的神情从期待变成疑惑,洛观屿身上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势消失,仿佛又回到了昨夜的乖巧和沉默。

    这血降术难道有副作用?

    李月楚赶紧伸出手在洛观屿眼前晃了晃,“喂,你怎么了?”

    只见少年骤然醒过神来,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抬眼是眸中多了些莫名其妙的怒气。

    李月楚尚且没琢磨出他这番变脸的缘由,无岁剑的剑柄就抵在了她的胸前。

    冰冷的剑隔开了两人。

    洛观屿眼底浮出几分讥讽之色,用剑柄轻点少女胸口,似有所指道:“三小姐一颗心,能装得了几个人?”

    李月楚:?

    李月楚想追问什么意思,洛观屿却已经转身,他提起地面的杜璟,朝外推了一把,原本僵硬的身体,竟乖乖动了起来。

    直到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她才反应过来,然后提着裙子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茶树丛的露珠打湿了鞋面和裙脚,激得少女浑身一个激灵,她跟在后面嘟嘟囔囔。

    “你骗人,血降术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厉害嘛,我还真以为可以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对了,你还没有说是谁给你下的血降术呢?不会是你的什么仇家伺机报复吧?但是寻仇为什么要用我的血呢?”

    “血降术能解开吗?我们回去可以找沈姐姐帮忙……”

    原本一声不吭的少年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她,乌眸浮现一丝威胁意味:“这件事不许告诉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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