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 疫鬼(六)

    少年脸上的神色来回变换,黑眸中闪过几丝震惊的羞恼,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叶楚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一个高门出身的千金小姐,竟然随意说出污了一个男人清白这种话?

    连洛观屿这种世外之人都知晓,金都世家都重女子规矩,尤其是清闺名誉。

    平日里楚楚虽然言行肆意,可到底没有做太出格的事情,如今她不但轻易说出这种话,竟然还用一种“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眼神望着他。

    李月楚发现了,这厮一生气就喜欢叫她全名。

    她从洛观屿那不堪受辱的眼神里找到了答案,随即尴尬一笑:“哈哈,看来是我误会了。”

    真不怨她脑洞大开。

    李月楚的酒品非常差。

    成年那晚她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一瓶啤酒下肚就不省人事,第二日醒来,她朋友顶着黑眼圈哀怨控诉:“我再也不会和你一起出去喝酒了,你知不知道你昨晚喝醉后非要亲我,糊了我一脸口水。”

    从那以后,她几乎是滴酒不沾。

    可昨夜的桑葚酒喝起来酒味不浓,她以为就是普通的小甜水,谁知道还能把人喝醉呀!

    今早醒来,洛观屿态度突变,她脑子里又闪现自己扒人衣服的羞耻画面,这很难让人不多想。

    可即便眼前这厮放狠话,系统却提示好感上涨,这家伙真的很口是心非哎!

    可眼下顶着洛观屿仿佛要杀人的目光,她压根不敢说话。

    洛观屿怒极反笑:“还真是,天大的误会。”

    他转身继续收拾行李,语气变得轻描淡写:“这样的误会,三小姐还是要小心,若是传到四皇子耳中,那可就不好了。”

    李月楚一头雾水:“这和表哥有什么关系?”

    少年黑发垂落在两侧,他的动作顿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嘲意,没有再开口。

    *

    明州地形多山丘,曲陵也不例外。

    矮山重叠,四面环山,中间形成了一个天然凹地,凹地中养了一片茂密的树林。

    曲陵是最开始的饿疫爆发地,大半农户因感染饿疫而死,剩余的人也都集体搬迁了,如今只有各处感染饿疫的不幸者和看押他们的官兵。

    高低不一的山坡种着密密麻麻的茶树,因为没有人采摘和打理,杂草从间隙里冒出了头,肆意生长。

    鸟雀啾啾,绿硕的茶树反着太阳光,刺得人不由地眯起了眼睛。

    曲陵小分队到达目的地时,一个腰间挂着大刀的冷面硬汉正领着一队官兵候在原地。

    “下官孙进恭迎四殿下,裴大人,齐大人,还有两位道长。”

    谢扶渊扫了一眼孙进,道:“孙统领无须多礼。”

    常庚到明州后,将明州的情况基本摸了一遍。

    太守姚照是个中庸之辈,怕事怯懦,明州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都由杜璟和孙进相辅,杜璟负责政务,孙进主武,这些年来,虽无佳绩,亦无祸事,直到饿疫的出现。

    感染饿疫的人初时尚且能保持理智,到了晚期,像是是失去神智的野兽,甚至会啃咬活人。

    他们永远处于饥饿状态,因而百姓们都叫他们饿人。

    为了明州的安危,姚照将饿人们控制在了曲陵。这个主意显然不是姚照自己想出来的,依照太守府的说法,当时是杜璟向太守献策,就连曲陵这个地方都是杜璟挑选的。

    但不得不说,这是个正确的决定。

    饿疫造成了许多无辜百姓死亡,如若尸体不处理妥当,则可能造成二次瘟疫,曲陵地形相对闭塞,又是无人之地,能把损失和伤害降到最低。

    裴子轩突然出声道:“齐云。”

    “怎么又使唤我?”齐云小声嘟囔道,这四皇子非要把钦天监其他几个人留在太守府,如今干啥都要唤他。

    他瞄了眼旁边闲着的玄灵观师姐弟,不情不愿地掀开车帘,露出了马车的人。

    孙进看清杜璟的全貌时,整个人愣住了。

    尽管他早就得到消息,杜璟昨夜遭遇不测,可亲眼看见被这一幕时,心头还是一震。

    “杜长史他……”

    谢扶渊没有留时间给他消化情绪,冷静道:“那些感染饿疫的百姓,如今关在何处?”

    孙进回过神道:“东篱学堂。”

    “孙统领,带路。”谢扶渊言简意赅地说。

    路途中,裴子轩不解地问:“为什么把他们关在学堂啊?”

    孙进道:“裴大人有所不知,曲陵并非富庶之地,除了一个中心镇,就是附近的几个贫穷村子,最大的建筑便是东篱学堂,饿人数量庞大,只有东篱学堂能勉强容得下。”

    “这么个穷地方,居然有人来开学堂,那夫子还真是个大善人呀!”齐云怪声怪气道。

    “确实是个大善人。”裴子轩赞同点头。

    齐云噗嗤笑了声,目光游移到左前方的孤寂身影,他扫了眼少年黑衣上的金线符咒,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太阳毒辣地挂在头顶,山青树绿,街道上却空空荡荡的,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有驱邪燃烧的艾草味,腐臭味,还有灰尘的霉味。

    沈翎警惕地环顾着四周,感觉这里的气息古怪极了。

    阴邪之气倒是不足为奇,但是其中那股很淡,却又似乎无处不在的气息是什么?

    东篱学堂的确是曲陵最大的建筑,但内里却很空旷简陋。

    学堂门口守着两排官兵,一进大门,就看见院角一棵高大茂密的桑树。

    紫黑色的桑葚挂了满树,因为无人采摘,无鸟来食,熟透后啪叽掉在地上,砸得一地果香。

    洛观屿眯起眼睛,望了眼翠绿的桑树,黑眸闪过一抹讥诮之意。

    一行人进了屋。

    原本的习堂被改成了地牢,被封闭得严严实实,几乎不见光日,还没有走进去,就听见发狂的咆哮。

    等到亲眼目睹里面的情况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男女老少都被分别囚在单独的铁笼中,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脸色青白,两眼凸起,嘴里一个劲儿地叫着饿,饿狠了,便发疯似的啃咬铁笼,以至于满嘴是血,牙齿脱落,露出猩红的牙床。

    他们已经看不出人样了。

    裴子轩心中恐惧又不忍,他扭过头对着孙进嚷嚷道:“你多给他们点饭吃呀!”

    孙进道:“裴大人,我们一日放四次饭,距离上一次放饭还不足一个时辰,太守府那边刚拨过来的粮食,已经快见底了。”

    裴子轩喃喃道:“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样吗?”

    沈翎神色自责:“杜璟尚且可以用术法控制住他,可这些人变异的时间太长,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来不及了。” 孙进忽然道,许是见多了这种情况,他声音并无太大的起伏,“不出五日,他们就活不成了。”

    谢扶渊移开目光,看向孙进,心中怀疑渐起。

    饿疫事发后,半年之内,朝廷前后派了三批官员来明州,最终都死在了曲陵。

    姚照那般媚上的人,听见谢扶渊要来曲陵时,心中都提着一口气。

    曲陵无疑是个可怕的地方,但眼前的孙进,却是毫发无损地坚持到了现在。

    谢扶渊眸光深沉,“孙统领,此话何讲?”

    “回禀四殿下,下官一直在此处看守饿人,时间一长,便摸索出了些规律。饿人时刻都要保持进食,哪怕进入腹中的是草木、石头、铁块。”

    “有的饿人因为吞食异物,划破肠道而死,有的则是因为没有可以下咽的东西,饥不择食地啃食同类。正因如此,下官只能用铁笼将他们分开,可即便这样,饿到极致时,他们会不惜啃咬自己的血肉,吞食他们自己,直到血肉模糊死去。”

    “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饿人能撑过一个月。”

    裴子轩听得胆颤心惊:“这也太残忍了,还不如直接给他们个痛快。对了,之前朝廷来的人,难道也是这样……”

    孙进顿了一下:“大人们,应该没有这么痛苦。”

    众人顿时明了。

    他们是朝廷重臣,即便染上饿疫,出于对金都的畏惧,太守府也不会让他们饿着,所以他们是暴食而亡。

    提到朝廷的人,沈翎礼貌询问道:“孙统领,他们是怎么遇到的疫鬼?”

    孙进变了脸色,“我正想告诉你们此事。”

    “太守大人曾经也请过附近有名气的江湖术士,他们说,那红灯鬼可日行千里,穿城越墙,本事大的很。若是想活命,到了晚上,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能出门,不能睁眼和他对视。下官向来谨慎,所以能安然无恙,那几位大人,便是不信此言,才遭了劫难。”

    孙进苦口相劝道:“殿下你们可一定要听下官之言,天黑之后,勿要出门,若是听到什么动静,千万不要睁开眼睛。”

    对于这件事,孙进显得格外上心,因此天一黑,所有人都回到了房间。

    夜里的曲陵安静极了,孤月悬空,空气中弥漫着浓寒的阴气。

    房间内没有燃灯,少年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擦拭剑身,无岁剑在黑暗中微微泛着寒光。

    他的目光突然停在剑柄上,银白的彼岸花,不知何时染了薄薄的红,似女儿家的胭脂色。

    洛观屿的手顿了一下,紧接着用力摩擦剑柄,似乎是想将那颜色抹去,可即便手掌发红发烫,剑柄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呜呜……好难……我真的不会……”

    屋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小女孩的啼哭声,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声音越哭越大。

    洛观屿冷笑一声,正愁心里的火气无处发泄,就有东西找上门了。

    少年提剑起身,门甫一打开,迎面就砸来几个不明之物。

    他偏头躲开,只听见啪唧一声,一股熟透的桑葚果香漫进鼻腔中。

    洛观屿没停留,径直朝着声音来源地而去,穿过夜色,他到了一间习堂。

    不知为何,这里没有被占用来关押饿人。

    习堂中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桌椅,月光从窗户落进屋内,照在一个小女孩身上。

    她趴在桌子上,一边写字一边呜咽,听见动静,她扭过脑袋,眼泪汹涌地说:“好难呀!我学不会。”

    洛观屿正要上前,突然听见常庚急切的声音:“殿下,杜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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