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身高影瘦，青丝绕着发带在夜风中缠绵，他似是来自地狱的可怕恶鬼，可又仿佛一触即散的夜雾。

    李月楚微微张嘴，想喊他的名字，可耳边一声暴斥将她的声音阻了回去。

    “给我杀! 一个都别放过！” 崔焱捂住胸口，血液透过指逢流出，他盯着对面两人，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剩余的刺客立即将两人团团围住，蒙面布之上是一双双凶光毕露的眼睛。

    崔焱中箭无疑催化了他们的战斗力，连风中都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李月楚浑身冒汗，一根神经绷到极致，她不由地喊了一声：“表哥。”

    “楚楚，别怕。” 谢扶渊将她护在身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警惕着刺客的一举一动。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想表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扶渊在某一刻心里是有几分庆幸的，楚楚那一箭救了他的命，他的确不怕死，但也并不想死。

    他只是没有想到，会是楚楚救了自己。

    他自小就对亲情血缘冷淡，对周帝、对生母叶贵妃、对叶家其他人都维持着一种尊重但无法融入的亲近关系，而此时此刻，他却感到了一种属于血脉上的羁绊和牵连。

    这种巨大的冲击感居然来自曾经令他烦不胜烦的表妹，这是以前的谢扶渊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刺客猛然发起攻击，招式变得愈发的疯狂和毒辣，一时间整条大街上都回荡着血腥刺耳的兵器撞击声。

    齐云嗅着空气里浓烈的血腥味儿，惊诧地看着躲在四皇子身后并且时不时找机会补上一箭的叶三小姐，半晌后扭头看向静默不语的少年，“七公子，您……不救救三小姐？”

    “她不自量力，自寻死路，我为什么要救她？”

    洛观屿唇齿间一股浓浓的铁锈味，无岁笔反噬带来的苦痛如潮水淹没他的口鼻，窒息到心脏刺痛。

    齐云看着他平淡的表情，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这一路七公子明明看起来很在乎叶家千金的啊？

    他无声感叹，不得不说七公子真不亏是太师的儿子，一样的心机深沉，一样的让人捉摸不透。

    李月楚打起十二分精神，玻璃似的眼珠转来转去，一旦发现谢扶渊没有注意到的漏洞，她就立刻摁下袖弩，给谢扶渊争取片刻反应的机会。

    两人配合还算默契，可到底还是螳臂当车。

    谢扶渊受伤严重，先前的厮杀让他精力消耗巨大，体力渐渐不支，而楚楚袖弩中的短箭原本就不多，如今更是用一支就少一支，对面的刺客却是气势高涨，越战越猛。

    当她再度按下袖弩却无短箭飞出时，少女惊恐大喊：“表哥小心！”

    谢扶渊耳尖微动，刚想抵抗右边挥来的大刀，腿部又突然挨了一剑，他身体一个踉跄，半跪在地面，瞬间成了别人待宰的羔羊。

    李月楚瞳孔一缩，立刻飞扑过去，来不及多想，一心想用系统的外挂来挡伤害。

    观戏的齐云微惊：“三小姐恐怕……”

    他的余光飞掠过一片银色的光影，只见细密的银丝倏尔飞出，缠住距离少女只有分毫距离的寒刀，将刺客连人带刀拖拽开，又猛地绞成一片血雾。

    “……凶多吉少了。”齐云僵硬地补完后半句。

    他自诩不是好人，可也是头一回见如此残暴的杀戮。

    齐云瞥了瞥少年铁青的脸，讪讪闭嘴，不敢再有任何言语。

    又一次的变故强行制止住地面的厮杀。同伴的凄惨死状令刺客不寒而栗，他们恐惧地举着刀四处警戒。

    崔焱脸色青白，目光扫视四下，又惊又怒，“谁？”

    李月楚的脸被溅上血珠，她强忍着心理不适，抬起头感激地看了洛观屿一眼，又匆匆将自己的思绪拉回到厮杀现场。

    短暂的对视让屋顶少年的目光越来越冷。

    谢扶渊反应极快，他并没有在意眼前的变故，逮住这片刻的间隙，将楚楚一把揽到身后，他强忍着腿部的伤痛，一阵刀影横飞，瞬间取了好几个刺客的性命。

    崔焱听见惨叫回神时，又损失了好几个弟兄，他愤怒地盯着谢扶渊，几乎快将后槽牙咬碎，“我把你碎尸万段！”

    谢扶渊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浑身的伤势令人心惊。

    他冲着崔焱笑了笑，露出森森血牙，像是强撑的人泄掉了最后一口气，手中竟是连双龙刀都快握不住了。

    李月楚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不禁声音有点发颤，“……表哥。”

    即便谢扶渊站都快站不稳了，可周身的杀伐之气却依然让人畏惧，刺客们互相对视一眼，竟不敢上前。

    崔焱大怒：“废物，你们站着干嘛？”

    谢扶渊努力展开双臂想将楚楚护到身后，他做出攻击的姿态，可只是微微一动，腿部的伤口被拉扯，疼痛让他失去支撑力量，“扑通”一声，他半跪回了地面，身下的血液几乎染红了整个地面。

    崔焱怔了一下，旋即大笑起来，“我们的四皇子殿下，居然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刻，真想让朝中那些奉你为圭臬的大臣们看看你现在这副可怜的模样。”

    李月楚气得拳头紧握，她再度抬起头，满眼期盼地看向屋顶的少年。

    她知道洛观屿不愿意救谢扶渊，可此刻也只能将救命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只要再拖上一时半刻，等到沈翎回来。

    李月楚不是非要逞英雄救人，只是眼下的剧情偏移让她心里底气不足，更何况如今剧情产生的变化或多或少有她的原因，而且就算抛开剧情不论，谢扶渊一路对她照顾有加，她实在没办法见他陷入危险自己却坐视不理。

    洛观屿静静望着那双眼睛。

    他见过那双晶亮黑眸里的很多情绪，可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目光，哪怕曾经她自己面临生命危险，也没有露出过如此卑微而讨好的模样。

    深埋在心底的恐惧在此刻疯长，仿佛印刻在骨髓里的咒语回响在他的耳边：“爱是不求回报的，我只想活下去，看着他一生平安顺遂，无论他身边的那个人是不是我。”

    他曾无情嘲笑她的傻气，可那时的嘲讽慢慢变成平静、沉默、羡慕、嫉妒，最后演化成无尽的梦魇。

    他从旧时故居出来在小巷里看见她和谢扶渊见面的那一刻，看见她灿烂笑容的那一刻，那种惧意更是攀上了巅峰。

    他慌不择路地想一遍又一遍地确定她喜欢他，可却如同站在空中楼阁，一不留神就会坠入虚无缥缈的深渊。

    而此刻，那句话像是在慢慢变成现实。

    少年喉咙泛起一阵血腥气，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眸中凝起危险的光芒。

    如果，谢扶渊死了……

    李月楚看见那厮的眼神，就明白他不会再出手，她只能收回目光，戒备地望向崔焱。

    谢扶渊气若游丝：“崔焱，放我表妹走，否则我和叶家不会放过你的。”

    “谢扶渊，你如今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崔焱摸着插在胸前的短箭，感受着伤口的疼痛，目光阴飕飕地看向李月楚，“这辈子还没有女人能伤得了我，我得让她知道，偷袭本将军，要付出什么代价！”

    李月楚差点没忍住朝他翻白眼。

    她的目光在地面扫了一圈，捡起一把满是鲜血的刀，即便力量纤弱，也毫不迟疑地指向了敌人。

    她说：“表哥，别求他，我不怕。”

    “好！好！好！叶家人有种。”崔焱讥讽大笑，又大声对手下道：“看见了吗？一群废物，连个女人都不怕你们。”

    那些刺客顿时被激起了几分血性，提着刀就朝着两人进攻。

    只听见扑哧一声，冲在最前面的刺客突然僵住。

    他的脖颈上出现一丝血线，停顿一瞬，整颗头都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后面的人吓得脸色一白，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崔焱眼中生出几分恐惧，他此刻才留意到，对面两人被那诡谲的银丝密不透风地保护着，但凡有人靠近一步，便会立刻见血封喉。

    李月楚一顿，伸出手去触碰周围浮动的银丝，那些银丝仿佛闹脾气似的，傲娇地避开了她的手。

    “将……将军，这……” 刺客们六神无主。

    崔焱颇青着一张脸，却也不敢再莽撞行事，与此同时，一阵地动山摇，远方响起如雷的马蹄声。

    是谢扶渊的援军到了。

    崔焱脸色难看，怒道：“撤！”

    确定他们离开以后，李月楚立刻丢掉手中的刀去查看谢扶渊的伤势，“表哥，韩大哥他们来了，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没事了。”

    谢扶渊疼得满头是汗，他的嘴唇毫无血色，正想说什么，双眸突然被一团巨大的阴影覆盖。

    李月楚也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她骤然回头，只见一条巨大的白色尾巴朝着他们袭来。

    谢扶渊猛地一掌将她推开，狐尾如狂风席卷，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将他拦腰卷到了半空。

    李月楚翻滚一圈停下，她惊慌抬头，眼里倒映出蓝眼白狐的巨大身形。

    她还没有从震惊里回过神，腰便被银丝缠住，拽离了地面。

    少女在半空中和狐妖擦肩而过，和狐妖对视的瞬间，她在那双充满野性的幽蓝眼睛里，窥见了一抹暗淡剪影。

    李月楚心头一震：浮欢怎么会出现在在这里？

    她仓惶落在屋顶，齐云冲着她微微一笑，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好久不见，三小姐。”

    “哎哟！三小姐你……真是莽撞。”

    齐云没得到回应，反而差点被横冲直撞的女孩从屋顶撞飞。

    李月楚可没有心思再去关注齐云。

    浮欢要杀谢扶渊。

    妖杀人，还是一个重伤的人，简直是易如反掌。

    她跑到洛观屿的身边，刚想说话，少年便目光沉沉地望了过来。

    顶着那样的目光，她的话瞬间被堵在了嗓子眼。

    她心里很清楚，洛观屿不想救谢扶渊，更没有要救谢扶渊的理由，何况他先前已经两次出手，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是……

    李月楚扭头看向被狐尾勒得奄奄一息的谢扶渊，到底是人命关天，她一咬牙，“洛观屿，你救救我表哥。”

    “凭什么？”少年眼睛红得要滴血似的，吐出来的话也是冷漠至极。

    李月楚一愣，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洛观屿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眼中瞬间有泪意上涌。

    她努力压住情绪，心里嘲笑自己，真出息，居然因为这厮一句话感到委屈。

    现在可不是矫情的时候，她想说谢扶渊出事沈翎会伤心，可又怕提沈翎会更加刺激他，她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他……他是我亲表哥。”

    少女身上到处都是血，她满脸哀求，眼中泛着水光。

    分明是最害怕杀人见血的世家小姐，如今却敢孤身一人闯进刀光剑影中，甚至颤颤巍巍地拿着刀，只为保护别的男人。

    每一幕都在疯狂地冲击着他的大脑，宛如利刃割肉，令他痛不欲生，满腔怒火。

    两人的目光无声较量着，像是在对垒。

    空中突然空中飘来一阵悠扬的笛声，浮欢眼神微变，被狐尾绞住的谢扶渊顿时吐出一口鲜血。

    浮欢方才并没有下死手，此刻在笛声中才动了真格。

    李月楚遥遥望去，谢扶渊的气息肉眼可见地变得微弱起来，没有时间了！

    女孩握了握拳头，回头看向对面的人，言出法随：“洛观屿，我命令你，救他。”

    少年红眸微睁，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唇角慢慢溢出一丝血迹。

    她……居然催动了血降术？

    他很早就告诉了她血降术的作用，可她几乎没有使用过，如今却因为……谢扶渊，使用了血降术。

    李月楚的目光移动到他的唇边，目光一闪心头生出浓浓的歉意，她急切地央求道：“洛观屿，我求求你，你救救表哥，就这一次，只要你救他，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女孩儿脸颊贴着一缕头发，黑眸中泪花闪烁，可怜得令人心碎。

    少年眼中刹那间万千情绪交错，他轻轻合上眼，眼尾泛着一抹脆弱的红，颤动的睫毛像是被雨水沾湿的蝴蝶翅膀。

    再次睁开时，眸中却是一片清明，他冷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做什么都可以？”

    李月楚微微一顿，坚定点头。

    洛观屿唇边漫出一丝自嘲的笑，“叶楚楚，不要忘记你今天的话。”留下一句狠话，他飞身离开屋顶，衣袍猎猎，掀起一阵冷风。

    笛声越来越婉转悠扬，狐妖的影子完全笼罩整条大街。

    脚下的屋顶被波及，齐云迅速拎着僵住的少女跳到另外一个房顶，然后好整以暇地观战。

    他面上悠闲，心中却很是不平静，七公子都能抵抗住无岁笔的威力，怎会解不开血降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