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帐内狭窄逼仄，李月楚的脸热得发烫。
她慌乱的大脑慢慢镇定下来。昏暗的光芒里，少年脖颈若隐若现的古怪黑纹彰显着又一次的失控。
洛观屿没有和沈翎一样坚固的道心，他本就心神脆弱，白日里回到幼时故居，悲惨的童年不出意料地给了他一个重击，眼下又撞上朔月之夜，所有的东西堆积到一起，无疑是雪上加霜。
混沌的意识和爆发的力量让他能轻而易举地破坏和毁灭一切，可他却卑微如匍匐在地的蝼蚁，一遍又一遍地哀求着她不要走。
李月楚的手腕被摁得生疼，她心中一片酸涩，叹息一声，放软声音安抚他的情绪，“我不走，我在这里陪着你。”
洛观屿动作一顿，按住她的力道不自觉中松懈了。
李月楚趁机抽回一只手，犹豫一瞬，绕到他的后背，试探性地轻轻拍了拍，抬眸对上那双红瞳微微放大的眼睛，她才又拍了第二下，第三下……
洛观屿慢慢冷静下来，眼睛也不眨地盯着她。
于是她的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落下的力道变得轻松随意，感觉像是在给龇牙咧嘴的小猫小狗顺毛。
少年的心跟随着后背落下的轻拍跳动，他的睫毛轻颤一下，突然开口：“楚楚，说你喜欢我。”
“……啊？” 李月楚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弄得一愣，轻扬的手僵在半空。
红眸中平息的戾气再度翻涌，他的声音变得执拗而阴郁，“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你喜欢我。”
伴随着他越来越急促躁动的语调，那只半挂在少女手腕的断裂银镯突然间化成了齑粉。
李月楚察觉到动静下意识扭过头去看，却只来得及看见一缕青烟，不禁悲从中来：她的暗器！
她还没有用过这种炫酷的东西呢！
洛观屿盯着她的侧脸，眼中的不悦凝成戾气，他猛地擒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扭过来，狠狠地咬住了她的下唇。
李月楚吃痛，眼睛猛地瞪大，她惊慌地回神，用那只自由的手去推他，却不料被他一把握住两只手腕压在了头顶。
她想开口叫他的名字，可一张嘴，就给了少年可乘之机。
他的吻变得暴烈，似疾风骤雨，不再像以前带着青涩的探索讨好之意，而是攻城掠地的抢夺和占有。
李月楚仓惶地发现自己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因为羞愤和恼怒，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极需要注入新鲜的空气，可柔软之地却被坚硬的胸膛死死地压住。更糟糕的是，呼吸被毫不留情地掠夺，口齿生津，一股窒息却又酥麻的电流直冲天灵盖，瞬间让她浑身发软。
洛观屿终于抬起头，呼吸交缠间尽是缠绵悱恻的喘息，他的眼神落在少女泛着水光的唇上，忍不住用大拇指来回摩挲。
他又说：“你喜欢我。”
两人一番纠缠挣扎后，女孩儿发丝凌乱地落在了两侧，她眼角红润润的，仿佛哭过一般，眼神却很是不屈，仿佛燃起了两团怒火。
李月楚一阵窝火，心道农夫与蛇诚不欺我，她心里有气，哪里肯顺着他？
她在暗中骂人：我喜欢你大爷！
洛观屿感受到指腹下的柔软饱满，他微微用力便按了下去，固执地重复：“你喜欢我。”
少女依旧不说话，两人就这样无声对峙着。
目光较量中，又一个粗暴的吻即将落下，李月楚败下阵来，投降道：“好好好，我喜欢你，喜欢你。”
洛观屿一顿，慢慢扬首，凝视着她的表情，心中却并没有预想中的开心。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到底是哪里不对……
李月楚在他僵硬的表情中慢慢清醒过来。
要死，她这会儿和他较什么劲啊？
她想补救：“洛观屿，我……”
突然之间，周围的黑气浓郁了好几倍，连铜钱红绳的力量都难以再压制，洛观屿慢慢坐起身，他闭上眼睛，神情痛苦地捂住了头，眼眸中各种情绪交错，像是掀起了一场血腥的暴风雨。
李月楚立刻爬起来，坐在他的身旁，拉住他的胳膊，紧张道：“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少年突然一把将她推开，与此同时，一道金光破开黑气，直直朝着他刺去，咫尺之距时，被他一把握住了剑身。
李月楚猝不及防地摔倒地面，又立刻被人原地提了起来。
“阳明之精，神威藏心，敢有违逆，天兵上行！”
沈翎双手飞快结印，金光自桃木剑流转开，刹那间光芒大作，将少年和滔天的黑气隔绝在里面。
少年维持着姿势没有动，桃木剑的光芒割破手心，漆黑的血缓缓地流了出来，他仿佛没有感觉到疼痛，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头。
李月楚大惊，冲上前想要阻止，“沈姐姐，你要做什么？”
谢扶渊一把将她拉了回来，他眉头拧紧，厉声斥责：“楚楚，不要再胡闹了！”
洛观屿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诮，“对付我而已，师姐竟要祭出苦练多年的天兵阵么？”
沈翎似乎用光了一身的力量和勇气，她脸色煞白地看向洛观屿，没有任何辩解的言语。
“阿屿，我会回来救你的。”
她袖口中的双手微微发颤，强撑着转身对其他人道：“快走！”
李月楚慌了神，又是叫谢扶渊又是求沈翎，可面临真正的险境，两人没有再对她心软。
谢扶渊封住了她的哑穴，强硬地将她带出房间。
房门飞快闭合间，她挣扎着回头。
透过一线缝隙，只见少年端坐在一团黑云中，桌面的素瓷花瓶倾倒，几枝破碎的栀子花凌乱地掉在地上，他定定地望着她，嘴角勾起一个凄凉的惨笑。
*
密密的冷箭飞进酒楼，泛着寒光的箭矢不但淬了毒，甚至附着杀鬼驱邪的黄符。
乔敏头一回在自己的地盘感到内忧外患，寸步难行，此时已经由不得她再去怀疑眼前这几人，她唯有听从和依附，方有可能保住詹玉成。
在谢扶渊和沈翎的掩护下，她将人引到一间不起眼的客房，道：“入口在床下，你们要先挪开那张床。”
沈翎搀扶着詹玉成，谢扶渊攥着楚楚上前几步，单手就将床挪开了位置。
可床底平坦光滑，连个拼接的缝隙都没有。他皱眉看向乔敏，乔敏则看向墙面那副缺了一半的画，“把那副画取下来。”
沈翎手一挥，残画啪嗒掉在地上。
地面发出微弱的动静，很快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
洞内不见光影，只勉强看见下地道的狭窄阶梯。
“这地道通向镇子上的一个小巷，出去后一直往前走，大约十里的距离就能到云阴山。” 乔敏看了一眼方才已经痛昏迷的詹玉成一眼，眸中浮现出一丝警告，“他的命如今全在你们的手上，他如果出了意外，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沈翎道：“你放心，哪怕是我死，我也不会让他出事。”
她说完看向谢扶渊，眼中难掩担忧，谢扶渊看出她的犹豫，温声道：“阿翎，记住我刚才说的话。”
沈翎望着他冷静的眼，拼命忍住想流泪的冲动。
她还是将一切都想得太简单，无论是师弟的事情，还是执意要谢扶渊帮助自己调查父兄之死的事情。
她早该想到的，周帝多疑，如今皇储未定，暗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谢扶渊的一举一动。
他被派往明州处理饿疫已经是危机四伏，困难重重，如今又因她卷入十年前那场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事情。
这相当于谢扶渊主动走进了一个围猎场，如此良机，他的敌人又岂会放过？
詹玉成已经是其次，四皇子才是真正的众矢之的。
可如今走到这一步，她没有再回头的机会。
沈翎喉咙干涩，嗓音沙哑道：“一定要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好，我等你。”谢扶渊温柔地注视着她，随后又将楚楚推到她面前，“阿翎，都交给你了。”
危急关头，李月楚也不能再继续挣扎，她的反抗只会给男女主带来更多麻烦。认清形势后，她主动进了地道，帮着沈翎将昏迷的詹玉成扶了进去。
至于洛观屿，他一定会没事的……
等到三人全都进去了，谢扶渊默默地将地道洞口恢复原样。
乔敏没办法离开鬼楼，詹玉成的离开让她紧张的心情缓解了不少，甚至有心思开始调侃别人，“你小子一看就是个薄情相，没想到却是个痴情种啊。”
谢扶渊将掉在地上的残画重新挂在墙上，没有搭理她。
乔敏继续自言自语：“我上一个见过的痴情种，还是我师兄。他那个人从小就欺负我，练功的时候追着我打，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我那时还以为他肯定找不到老婆，哪个好姑娘会愿意嫁给他呀！”
她的神色突然暗淡起来，“可没想到他不仅找了个漂亮、聪明、家世还好的妻子，还差点……当爹了。”
差一点，就差一点。
如果……如果她当年能早点收到师兄的消息，嫂子是不是就不会出事，她刚出生的小师侄是不是就不会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如果……如果她当年制止师兄回金都认什么亲，他们就当一辈子浪迹江湖的游侠，师兄现在是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可世间啊，哪有什么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