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楼(三)

    “竟是你这个下贱的东西在作祟!早知当初我就该把你卖到那风月之地,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杨员外愤怒又畏惧地指着被困住的狰狞女鬼,恨不得立刻让她灰飞烟灭,“道长,你快杀了她!无论你要多少钱财,我都给你。”

    少年心神焦躁,黑眸流露出几分不耐烦,他一心想速战速决,早点回到福成客栈。

    洛观屿斜睨杨员外一眼,袖口的黄符蓄势待发,他孤身上门驱邪时,向来是驱得恶鬼魂飞魄散。

    可临到关头,他兀自一怔,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收起黄符,竟扮起了正义小道士,“杨员外,鬼魂的罪孽自有阴司论断,在下无权决定她的命运,至多解开她的怨气,送她至幽冥界等待转世轮回。”

    女鬼闻言,心如死灰的愤恨眼眸重新燃起希望,狞笑着盯着杨员外。

    杨员外大惊,“万不能如此!道长,她对我恨之入骨,万一以后再回来报复我,那可如何是好啊!”

    “没有怨气支撑,鬼魂很难待在人间。所以这就要看杨员外能不能让她放下仇恨,安安心心地待在幽冥界了。”

    少年语气随意,目无表情地盯着他,催促着他赶紧做决定。

    杨员外气得想破口大骂。

    杨家苦女鬼久矣,以前请来的道士全都是酒囊饭袋,骗了钱不说,他连鬼影子都没有见到,如今只有这个不请自来的少年,身上有着真本事。

    他可不关心女鬼的什么仇恨怨气,只想让她彻底消失,但……

    杨员外悄悄瞥了眼这位少年道士,这小道士生得俊俏,可眉目间透露着几分厌世。

    他识人无数,一眼便知道他惹不起人家。

    杨员外一咬牙,远远对着那女鬼道:“你安心走吧,你家里的那几亩地,我会还给你父母。你爹的断腿,我马上请人给他看。还有你那被强娶的妹妹,我待会儿带人去把她救回来,成了吧?”

    女鬼依然用那双血目盯着他,显然并不满意。

    “我杨家以后都罩着你们家,不让镇上任何人欺负你的家人,每个月再给他们送点钱,这样总行了吧?” 杨员外的心在啪嗒啪嗒往下滴血,“你一条命换这么多好处,该满意了吧?”

    女鬼慢慢转头看向洛观屿,洛观屿抬眸对着杨员外道:“她的阳寿未尽,在幽冥界至少还要待上几十年,换句话说,从此刻起到你寿终正寝,她都会一直在暗处盯着你,杨员外,可一定要说到做到啊!”

    杨员外痛苦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准备赶路吧,亡魂。” 少年双手间的印记冒出柔和的金光,女鬼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身上的怨气渐渐消散……

    等到一切结束,杨员外总算是安下了心,他笑眯眯道:“此番多谢道长相助,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他一挥手,小厮捧着钱财恭敬敬地奉在少年面前。

    洛观屿觑了眼里面的金银珠宝,淡声道:“不必,我只需要两样东西。”

    “哪两样东西?”

    “一辆上好的马车。” 他突然扭头看向躲在长廊红柱后的少女,那少女始料未及,红着脸惊慌失措地跑了,“还有,和她身形相仿的两套衣物,料子要最好的。”

    日光倾斜,街头人来人往,一辆马车急匆匆地闯进了人群。

    驾马车的是个容貌惹眼的少年,路人纷纷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可触到他的眼神,又匆匆忙忙地收回视线,连忙退开几步,生怕招来什么麻烦。

    不知道为什么,洛观屿的心越来越慌,恨不得立刻飞回福成客栈。

    马车终于停在福成客栈门口,他松开缰绳,一阵风似的刮进了大门,端着托盘的店小二只见一道黑影闪过,反应过来后才抬头朝楼上张望了几眼。

    洛观屿站在门口,浑身紧绷,他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才鼓起勇气抬起手敲门。

    “笃笃。”

    没人应声,或许……是没听见。

    “笃笃。”

    仍旧没有动静,她可能是……睡着了。

    “笃笃。”

    第三次敲门声响起,门依旧没有打开,少年再也没有耐心等待,猛地一把推开房门。

    光线涌进屋内,将房间照得一览无余,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两件粗布衣裳凌乱地摆在桌面,像是被主人无情地遗弃了。

    洛观屿僵在原地,浑身血液如同被冰封。

    她逃了。

    她真的逃了。

    少年黑润的眸掀起一片阴戾,他怎么能那么天真地相信,一个锦衣玉食、心有所属的千金小姐,愿意跟着他这样一个可怕的怪物颠沛流离。

    她冷静聪明地伪装了一日,今天就再也装不下去了。

    她早就想逃跑了。

    洛观屿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他说过,她不能反悔了。

    少年眸光晦暗,快步下楼,福成客栈的老板娘看见他时眼睛一亮,“哎,小公子,那姑娘走得匆忙,我忘记叮嘱她……”

    老板娘的话没说完,人就已经出了客栈,她望着那道背影,喃喃说完后面的话,“……千万不要碰凉水。”

    洛观屿卸下马车的黑马,翻身而上,马鞭一扬,溅起一路的灰尘。

    *

    李月楚走走停停,总算找到了距离镇上最近的驿站,她对不知道埋头写什么的信差道:“请问从此处送信到明州太守府,需要多久?”

    “两日。”

    “两日?” 李月楚一脸震惊,“镇上普通的送信人才需要两日,你们不是有快马吗?怎么也这么慢?”

    信差抬头瞥了她一眼,“只有官家消息才能动用快马,你一个普通人送信,哪里配得上快马?”

    李月楚辩驳:“我送的就是官家消息。”

    信差放下笔看着她,“证据拿出来我瞧瞧。”

    “我……” 李月楚哪有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何况她也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地暴露自己的身份,若是惹来麻烦就遭了,她想了想,“我是送信给太守府,很重要的。”

    “切。” 信差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每天都有人这样说,然后让人专门守在太守府门口等信,你们这种技俩,我见多了。”

    居然有这样的事情,也难怪这信差不信任她。

    李月楚思考了一会儿,“那你要怎么样才能帮我送急信?”

    信差盯着她,突然举起手,大拇指搓动食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李月楚掏出几个碎银锭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够了吗?”

    信差翻了个白眼。

    李月楚心头一哽,又拿出几个碎银锭,信差看看银锭,又看看她,嫌弃地挥手,“不诚心送信就赶紧走吧!”

    李月楚一气之下,将钱全部哐当哐当掏出来,“这样总够了吧?”

    “够了够了。”信差瞬间变脸,他将银锭全部揽进怀中,笑呵呵道:“你把信和地址留下,明州太守府是吧,今夜我保证给你送到。”

    李月楚快被气死了,那可是洛观屿辛辛苦苦攒的钱啊!

    流程走完,信差谄笑着送她出了大门。

    等离开驿站,李月楚才发现自己居然走了这么远的路来寄信,哎,只希望这信能早日送到谢扶渊手中。她突然失踪,太守府里肯定又乱作了一团,得赶紧让他们安心啊!

    来时容易回时难,她身体不舒服,走得疲累极了。

    平坦的官道空无一人,太阳西落,天边霞光璀璨,映着少女舞动的裙摆。

    李月楚走得双目无神,神魂出走,突然间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闻声回头,只见夕阳西下,少年策马而来。

    橘红色的光模糊了他的容颜,只能辨别出那飞扬的红色发带。

    一人一马来势汹汹,她下意识要后退到路边,可马上之人似乎察觉到她的动作,没有给她一丝躲避的机会。

    他俯下身,长臂一捞,将少女单手抱到了怀中。

    李月楚惊魂未定,心脏砰砰直跳,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认出骑马的少年,“洛观屿,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该来?” 少年的声音冷若冰霜。

    马跑得越来越快,颠得她浑身难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握住焊在腰间的手,“放我下去。”

    “楚楚,你果然在骗我。”令他恐惧的想法被证实,洛观屿眼尾泛红,手臂收得更紧,“我不会让你走的。”

    李月楚压根没精力去细想他在说什么,她身体难受,不停地挣扎,“我不要骑马,我要下去,我要走!”

    洛观屿亦是头脑发昏,他什么都无法分辨,只听见那句“我要走”,他猛地变了脸色,“绝不可能。”

    马在夕阳下疾驰,两人在马背上互相角力。

    李月楚压根不是他的对手,她身体不舒服,情绪也跟着坏到了极点。

    她用指甲抓他的手,抓得皮肤血迹斑斑,可少年一声不吭,将她抱得越来越紧。

    终于,怀中的少女安静了下来,脑袋无力地靠着他的下巴。

    “楚楚。”

    洛观屿心头晦涩,他唤她的名字,突然之间,一滴温热的东西砸在了手背上,咸湿的泪水刺得伤口生疼。

    她的声音充满了委屈,击碎了他的心。

    “洛观屿,我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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