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鬼(二十二)

    游荡百年的疫鬼,以怨气和悲愤为食,没有实体,没有同伴,它孤零零地徘徊在世间,时间一长,便开始渴望人间的热闹,可它所到之处,往往是哀鸿遍野,赤地千里。

    疫鬼被荼灵扩散的怨念引来明州,每日同凡人捉迷藏,看他们惊慌失措、担惊受怕,着实有几分趣味。但很快它又渐渐失去了兴致,它的力量太强大,凡人经不起折腾,它为此颇有些烦忧。

    可眼下,它找到了完美的解决办法。

    疫鬼贪婪地盯着眼前的少年,张大嘴巴嘻嘻怪笑,它再一次不熟练地开口,“……把你的……不腐之身……给我……”

    周围的阴气越来越重,笼罩着洛观屿的黑气愈发浓郁厚重,衣袍上降阴咒的金光负隅顽抗,却不过是螳臂当车,瞬间被压制得失去了光芒。

    少年抬眼,眸子像是水中漂亮的红宝石,绚烂又残酷,“那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声音一落,寒光泠泠的银丝顿时袭向疫鬼。

    疫鬼的眼睛再次张大,如今已经是半睁的状态,可以看见半个全黑眼球。

    银丝像是被无形的屏障挡住,两股力量角逐、对峙,一时竟难分伯仲。

    李月楚贴着结界,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所有的声音都像是是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令她有几分心焦。

    疫鬼算是个厉害角色,原文里它戏耍一番主角团、引得沈翎师姐弟决裂后,不仅没有被消灭,反而是沈翎忍着悲痛尽心尽力地设法坛作法事,净手焚香,恭恭敬敬地将它送走了。

    也不知洛观屿和它对上有几分胜算。

    李月楚心中十分纠结,她既希望沈翎早点来帮洛观屿,又害怕沈翎见到他如今的模样。

    这厮从小到大都可怜兮兮的,如今身边就这么一个亲近之人,她可不想他孑然一身。

    “人!人!救救我!”如小女孩儿的哭音朦胧地传进耳中。

    “谁?”

    李月楚感觉这声音有几分耳熟,她犹豫片刻,将蒙着眼睛的黑布拉开点缝隙,不料被眼前阴沉诡谲的结界给吓了一跳。

    她一把拽下黑布,震惊地伸手去触摸,发现这结界简直像是个软牢笼,透着黑灰的屏障隔绝了大半的视野和声音,也无法判断外面是什么情况。

    “人!我在这儿!”

    李月楚目光下移,终于看见挥着光秃秃枝条的金丝桃同窗。

    她蹲下身体,惊讶地问:“你不是和裴五一起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裴子轩离开的时候,不知怎的像是遇到鬼打墙似的,连这间习堂都走不出,两人陷入绝望之际,原本跑掉的金丝桃却从屋外探出了头。

    或许是记了她的那句提醒的恩情,金丝桃怯怯地说它可以带路。

    金丝桃委屈地指向洛观屿的方向,“他抓我。”

    李月楚只能勉强看见一个影子,但她明白了小精怪口中说的“他”是谁。

    “人!救我!” 金丝桃突然像是炸了毛,激动地往结界上跳。

    “你别怕,你就躲那里别动,不会有事的。”李月楚没什么底气地安慰它,她出不去结界,也是束手无策,“他们现在战况如何?”

    金丝桃恨不得融进结界里,它飞快地回头望了眼危险重重的黑气,“看不懂!好可怕!”

    李月楚见它怕得厉害,只能先安慰安慰这个可怜的小精怪。

    正在此时,地面突然一颤。

    李月楚控制不住地往前一倾,她扶着结界稳住身形,“怎么回事?”

    金丝桃掉在地上,它愣了愣,突然惊喜大喊:“一定是荼灵头头醒了!”

    结界外的洛观屿瞥了眼四周摇摇欲坠的藤墙。

    怨念离体,荼灵的力量削弱,学堂将慢慢恢复正常,这也意味着师姐他们会很快找到这个地方。

    不能再做纠缠,必须得速战速决。

    洛观屿没有迟疑,立刻催动全身力量,他的脸顿时变得惨白,血液顺着唇角慢慢淌出,与此同时,细小的血珠如水滴沿着银丝飞快滑动,带着万钧之力压向疫鬼。

    相冲的力量激起层层气浪,银丝猛地贯穿疫鬼,黑色的鬼体中隐隐透出红光,像是隔着黑纱跳动的火苗。

    疫鬼垂首看向自己的鬼体,又慢慢抬起头。

    洛观屿静静地和疫鬼对视三秒。

    红光霎时间爆发,穿透鬼体,如熊熊燃烧的火焰,将疫鬼吞噬殆尽。

    李月楚眼中映出一闪而过的光影,金丝桃害怕地尖叫一声,随后蜷缩成了一团,她焦急地问:“怎么了?”

    “鬼……鬼死了!”

    疫鬼死了?

    李月楚难以置信,如此厉害的一只鬼,会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洛观屿神情未有松弛,他冷眼盯着半空中的虚无。

    空气中突然间寒意逼人,阴风瑟瑟,黑气从四面八方渗出、聚拢,又渐渐凝出一个身形。

    疫鬼提着红灯笼,朝着一脸冷漠的少年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

    金丝桃尖叫道: “鬼……鬼又活了!”

    李月楚:?

    “你……杀不死我的。” 疫鬼笑嘻嘻第三次开口,说话渐渐熟练。

    洛观屿抹掉唇边的血,手心凝出无岁笔,笔柄的彼岸花流转着刺眼光芒,他微微一笑,“是吗?”

    疫鬼咯咯大笑,笑容拉到耳根,猛地睁开全眼。

    地面又是轰隆一声,颤抖摇晃,凹陷的地牢被拔到水平面。

    喧嚣杂乱中,空中响起细微的动静,像是玻璃突然破裂的声音。

    洛观屿眼神骤变,倏地回头看向被精心保护的方寸之地。

    结界表面开始龟裂,饿人争先恐后地涌向那个方向。

    楚楚!

    洛观屿飞身而起,一股黑气立刻缠住了他的脚,将他拽落在地。

    疫鬼兴奋地怪叫,举着红灯笼手舞足蹈。

    少年的红眸瞬间阴沉似海,无岁笔无风自动,三千银丝根根泛着冷冽的杀气。

    祭血为墨,落笔成符。

    无岁咒气势如虹,瞬间击碎了疫鬼。

    同一时刻,洛观屿受到反噬,胸口一阵剧痛,瞬间吐出一口血。

    他抬起头,消散的疫鬼又面带笑容地出现在眼前。

    笑嘻嘻地消散,又笑嘻嘻地凝聚。

    洛观屿眼尾泛起一抹妖异的红,片刻的虚弱便引来无数早已蠢蠢欲动阴灵,他站直身体,抹掉唇边血,毫不犹豫地再次挥笔……

    “人,怪物来了!啊啊啊!”

    结界已破,饿人已经乌泱泱地围了过来,李月楚将尖叫的金丝桃挡在身后,她左右环顾一番,飞快地抄起地面一截断藤,做出防御的姿态。

    力量和人数差距太悬殊,她像是一只掉进狼窝的兔子。

    李月楚紧张得额头冒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心里不解又担心,洛观屿出事了吗?

    饿人没有留时间给她多想,她已经被逼到了角落,再无退路。

    李月楚举起断藤胡乱挥舞,断藤轻而易举地被饿人夺走,很快成了饿人的腹中餐。

    到了此刻,她再没能力挣扎,只能将金丝桃搂在怀里蜷缩起身体,埋头等待系统的外挂保护。

    奇怪的是,系统的提示声音迟迟没有响起。

    意想中被生吞活剥的疼痛也没有降临,她只听到空气中一道道细微的类似衣裳滑丝的声音。

    啪嗒一声,有东西掉在了地上。

    李月楚微微偏头,眼中映出一颗血淋淋的脑袋,那颗脑袋被啃掉了一半,一只凸出的浑浊眼球滴溜溜地转着,正盯着她看。

    “嗡”地一声,脑海白茫茫一片。

    少女僵硬地抬起头。

    前方的饿人呈扇形围堵了她的去路,他们的断臂还在往下滴血,身体却停在了原地,阴风乍起,肩上的脑袋像是熟透了的瓜,扑通扑通地往下掉。

    李月楚睫毛颤动,对上那双血瞳。

    四周开始坍塌,月光一泄如瀑,阴暗无处遁形。

    疫鬼消散无影,只有一只红灯笼孤零零地落在血泊里。

    洛观屿踏着一地尸体,黑色阴灵如影随形。

    他的脸色惨白如雪,一身灵邪之力消耗殆尽,虚弱得像是夜色中的一抹雾,太阳一照就消失了。

    饿人的残体还在喷血,生命的毁灭让来自现代的少女感到本能的恐惧和害怕,残忍的画面和浓重的血腥气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她的心理承受底线。

    血染曲陵的结局未变,她却成了其中的因。

    李月楚望着距离她越来越近的少年,月光落在他的眸中,中和了满眼的戾气,她竟荒唐地感受到了一丝惴惴不安的期待。

    她嘴唇微张,刚想说些什么,突然之间一阵风掀起耳边发丝。

    伴随着一声破空的巨大声响,闪着寒光的宝刀震颤地钉进地面,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衣袍翻飞间,谢扶渊闪至李月楚的面前,他利落拔出双龙刀,目光警惕,将刀指向洛观屿,“楚楚,他可有伤你?”

    “没、没有。” 李月楚愣了愣,一扭头,发现倒塌的藤墙背后,正站着尚处于震惊中的沈翎和裴子轩。

    她的心猛地一跳,他们什么时候来的,该不会都看见了吧?

    裴子轩终于醒神,不久前的一幕依旧历历在目,他怒气冲冲地冲过来,亦剑指洛观屿,“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平日里我当你是翎姐姐的师弟,才忍让你三分,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心术不正的邪道!你想杀我也就罢了,居然连叶三也不放过!”

    李月楚放开怀中的金丝桃,连忙解释,“你误会了,他没有要杀我。”

    裴子轩:“叶三,你不必替他说话。就算他没打算杀你,可他如今这副鬼模样,难道是个好人吗?”

    洛观屿盯着那张脸,新仇与旧恨一同迸发,他冷笑道:“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能让你活到现在,是我太宽容了。”

    银丝以锐不可当之势冲向裴子轩。

    系统警报声响,李月楚心里一惊,下意识挡在裴子轩身前。

    这家伙怎么回事,这种时候竟然还在自寻死路!

    洛观屿眼神一变,不得不强行收回银丝,那小小的动作仿佛一根刺,扎得他满眼怒火。

    银丝变道,再次袭向裴子轩。

    谢扶渊旋动双龙刀,刀影闪烁,勉强扛住了攻击,银丝打在刀身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桃木剑横空而出,逼回银丝。

    洛观屿猝不及防,他本就受到无岁笔的反噬,遂呕出一口血。

    沈翎挡在他们面前,脸色煞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够了!阿屿,你到底在做什么?”

    她看见滔天黑气簇拥着满身邪气的少年,血染深土,遍地尸体。

    李月楚瞧见他吐血,心头一紧,想上前却被谢扶渊拉到了身后。

    洛观屿听见沈翎的声音,身体僵硬,可他没有逃避,红瞳直视她,带着自虐般的畅意,“师姐,如你所见,我动用了邪术。”

    沈翎脚下一晃,险些没站稳,痛心疾首道:“我上次告诫过你,不可再动用邪术,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无人在意的地方,血泊中的红灯笼钻出浓浓的黑气。

    簇拥着洛观屿的黑色云团越来越大,他望着如临大敌的沈翎,眸光中闪过一抹讥讽:“师姐是不是又想说,不该教我术法,甚至,不该认我做师弟?如今我既害了人,师姐要杀了我,为民除害吗?”

    沈翎抿唇,心绪混乱又迷茫,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洛观屿自嘲地笑了声,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人总是很贪心的,曾经他可以忍受孤独地背负着一个秘密,只求能永远和亲近之人待在一起,可等他发现原来这世间有人可以容忍他、包容他时,他就想要得到更多,于是忍不住试探,可得到的,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

    洛观屿抬起头,看着被保护在人群中的少女。

    她是沉水浮木,雪夜明灯,曾给予他从未得到过的纵容、耐心、怜惜,那双杏眸出现任何一丝表示否定的情绪,都足以将他打落地狱。

    楚楚,你连曲陵的精怪都愿意救,那也请,救救我吧。

    李月楚听着这对师姐弟谈话,心里直叹气,也不知今夜要如何收场。

    她对上少年沉沉的视线,怔愣片刻,将作死的裴子轩往自己身后拽。

    再抬眸时,只见诡异的黑纹攀上少年的脸,像是经久蛰伏的毒蛇,于杀戾中渐渐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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