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芳芳小餐馆

    走在人口居住密度极高,由数百栋高矮不一的居民楼簇拥着的狭窄人行道上,唐简昔一边小心地避开地面上的各种垃圾秽物,一边抬手挡住口鼻。空气中弥漫的味道十分复杂,刺激得她脆弱的鼻腔不住发痒。

    唐简昔还是首次踏足径南新村小区,这里的一切与她的成长环境仿佛处在两个极端。

    “要不我请你们去外面吃吧?”尚骜眼神黯淡。他察觉到了她的不喜与厌恶。这里是他熟悉的环境,却肯定不会是高高在上的唐简昔会踏足的地界。

    唐简昔不想张口说话,只摆摆手拒绝了尚骜的提议。七叶他们已经走远了,没必要因为她一个人打乱计划。

    尚骜沉默,默默走在前面带路,瘦削的背影透着单薄与倔强。

    三人很快到达尚骜父母开在居民区的小餐馆。

    唐简昔抬起头,望向有些陈旧的红色立体灯牌,尚芳芳小餐馆,下方一行小字标着:葱油饼?糯米糕?炒粉?莲藕汤,都是些烟火气十足的碳水吃食。

    唐简昔指着灯牌问:“这名字?”

    “是我爸的姓加上我妈的名字。”尚骜解释道,“我家在这儿有十多年了,街坊邻居都爱来我家吃,就连外卖员也是店里的常客。”

    “外卖员?”唐简昔不明白尚骜为什么要单独强调,“因为便宜吗?”

    “我知道我知道!”周乐天冷不丁挤进两人中间插话道,“肯定是你家便宜好吃又干净,我说的对不对?”

    “……嗯,算是吧。”尚骜余光观察着唐简昔,不太自在地想要抬手摸鼻子,抬到一半反应过来又迅速放下手,“外卖员接触的店家多了,出餐脏乱的他们不愿意去,贵的他们又不能天天吃。”

    他家性价比高还干净卫生,自然深受外卖员喜爱,只是尚骜不习惯自卖自夸。

    唐简昔顿时觉得呼吸好似都顺畅了许多。她舒展了眉头,迈步往里走,“那我可就要期待叔叔阿姨的手艺了。哦对了,”她对周乐天露出和善的笑,“机会难得,你也去露一手让我一并尝尝你的手艺,如何?”

    周乐天顿时垮了脸,他不敢大声抗议,只能小声嘟囔,“说好事后请我们吃大餐,哪想到还得自力更生……”

    “七叶,”唐简昔朝店里喊了一声,“你觉得呢?”

    “挺好。”店内传来七叶的回应,“我要吃小黑胖做的炒面。”

    “哎,这就来!”周乐天顿时阴转晴,乐呵呵小跑着跨进店里,边跑边挽袖子还不忘大声嚷嚷,“后厨在哪?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猛男炒面’!”

    “我去帮他。”周乐天不懂手语,尚骜得去充当他和父母之间的翻译,顺便给几人打打下手。

    唐简昔一个人慢慢往里走,店内空间狭小但确实环境整洁。梁心和七叶并肩坐在一起,见唐简昔来了,立刻示意她看两人身侧墙壁上悬挂的巨幅玻璃相框。

    “没想到尚骜不仅歌唱得好,打架……呃,身手灵活,还是个学霸呢!”

    唐简昔进店就注意到了,凑近去看才发现这居然是一面红彤彤的奖状墙,密密麻麻几十张全都写着尚骜的名字。因为密封保存得好,仍是簇新的鲜红模样。

    右下角一侧集中贴着六七张全家福,记录着尚骜从懵懂幼童到小学,中学,高中,再到大学毕业的成长岁月,每一张里的他都被夫妻俩簇拥着站在c位笑得开怀。

    唐简昔的目光流连在照片上,心头逐渐泛起细细密密的钝痛。这样普通的一家三口合照,她竟是从未有过。以前她也渴望过,只是早已物是人非,现如今一人不配,一人早已离她而去。

    唐简昔将目光移开,却又对上透明玻璃后的后厨。猛火颠勺的周乐天身旁,尚骜正笨拙地握着餐刀切糯米糕,身旁父母看着他笑得合不拢嘴。

    唐简昔眨眨眼,几乎控制不住快要沸腾的羡慕,甚至有那么一丝丝嫉妒了。她努力克制着情绪准备落座,但很快,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瞪大双眼重新看向墙面!

    梁心望着唐简昔几乎快要贴上玻璃的举动,疑惑道:“唐老师,你贴那么近干嘛?”

    “嘘。”唐简昔让她安静,盯着那几张照片反复观察。

    都说女孩肖父,男孩肖母,可无论她怎么看,也没能看出尚骜的五官、脸部轮廓和他母亲有任何明显的相像之处。尚骜既未遗传母亲的圆脸,也不似父亲的方脸,尤其他的父母五官只能算普通,尚骜却眉眼出众,是衣着普通走在人群中也会醒目的存在。

    更不要说他的身高远超父母许多。

    直到周乐天端着一大盆热气腾腾满溢锅气与油光的炒面上桌,唐简昔的目光还聚焦在尚骜一家三口身上。

    “给,尝尝我家的糯米糕。”尚骜递给唐简昔一个敞口的白色纸碗,“白色的是花生味,红色的是红糖味,黄色的是黄豆味,都是我家最受欢迎的口味。外脆里糯,趁热吃最好吃。”

    唐简昔伸手接过,却没吃,只是捻着细竹签无意识地戳着热腾腾的糯米糕。

    “我脸上有脏东西?”尚骜被她盯久了,察觉到了些许怪异,扬起手背就往脸上抹。

    “没。”

    唐简昔回神,扫了眼身旁,发现其他几人心思都在炒面上,埋头吃面吃得忘我。她将纸盒放在桌上,冷不丁说:“你和你爸妈长得……不怎么像呢。”

    尚骜手上动作一停,重新看向唐简昔。

    “你比他们长得可好看太多了。”唐简昔这话过分直白,但确实是她的真实想法。就尚骜这外在条件,简直像是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

    尚骜倒不怎么生气,反而一脸平静,“从小到大很多人说过类似的话,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像容貌出众的父母会生下相貌平平的子女,容貌普通的父母也有可能生出外貌出众的子女。嗯……比如我爸妈和我,对吧?”

    “基因彩票?”唐简昔问。

    尚骜拿起竹签,叉起块红糖糯米糕咬了一口,含糊着点点头。

    唐简昔觉得他的想法太过天真,“你就没想过……”亲子鉴定?

    “简昔小姐,给,这是我做的炒面,这是他家的莲藕排骨汤,搭配着吃简直绝了!”

    周乐天端着两个白瓷阔口碗,哐一声堆在桌上,一股脑儿推给唐简昔,恰好打断了她未说完的后半句。

    “你说什么?”尚骜抬起头。

    唐简昔一噎,把话咽回喉咙,“没什么,吃糕吃得嗓子有点干。”

    莲藕排骨汤炖煮到位,汤面是纯澈的藕粉色,几片翠绿香菜点缀其间,大块软糯的藕节堆叠着冒出了头,排骨轻轻一嗦便脱了骨,更奇的是汤头清淡却毫无肉腥味,反而盈满藕节的清甜。

    糯米糕顶饱,唐简昔舀了几口汤,吃了几块藕便吃不动了,又因为心里存了疑虑,一时间食欲大减。她放下汤勺,抽了张纸擦嘴,就此结束了进食。

    “抱歉,”唐简昔看着剩了大半碗的汤,“我不是故意浪费,实在是吃不下了。”

    “没事,”尚骜吃得比她快,三两下光了盘,端起她剩下的汤就往外走,“不会浪费的。”

    唐简昔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也跟着往外走。两人沿着主干道向东走,很快走到一处靠近河道的堤坝前。

    这里远离居民楼,堤坝中间是一条宽约小十米的河流。两侧灯光亮起,零星的几条鱼竿垂在水面上,显示着有人正在垂钓。

    唐简昔跟在尚骜身后静静观察,只见他将碗里的莲藕排骨汤倒入堤坝上摆放的深口碗里,没过多久,两只毛色斑驳的狸花猫一前一后踩着优雅的步伐款款而来。

    尚骜默默退后了两步,同时示意唐简昔也不要靠近。

    唐简昔还以为这两只狸花猫见面就会打架,谁知它们貌似熟识,一只埋进碗里苦吃,另一只却不急,反而昂起头,悠哉悠哉地给进食的那只狸花舔头顶的毛发,等到碗里差不多消下去一半多,它才低下头开始进食。

    尚骜这时才上前撸了撸两只狸花。听着它们嘴里传来舒适的咕噜噜声响,望着一人两猫的和谐画面,唐简昔掏出手机,记录下了这个友爱的画面。

    只是她的初衷并不如何美好,反而功利性十足。上一世虽然只是宗临的独家经纪人,但职业惯性早已烙入灵魂,唐简昔的职业敏感性被这一幕激活了。

    节约粮食关爱流浪猫咪,这可都是侧面树立艺人人设,展示艺人私下生活动态,正向吸粉的宝贵素材。尽管尚骜现如今对签约出道当歌手避之不及,可上一世的尚骜也是真心热爱音乐,唐简昔相信照片总有一天用得上。

    回程路上,尚骜在唐简昔面前突然打开了话匣子。

    “这两只狸花活了得有十一二年,都是老猫了,我搬来的时候它们就在。以前我想收养它们,但它们流浪惯了,吃百家饭长大的,天性喜爱自由,我也就放弃了收养的念头。小时候因为店里人多嘈杂,我放学经常来这儿写作业,有它们陪着,就连作业都变得有趣了。”

    唐简昔静静听完,等两人重返店门口,尚骜脸上的短暂柔软神情也已随着热闹回归而消失了。

    唐简昔这时才抬起头看着他,喟叹道:“原来你也很孤独。”

    “……也?”尚骜心神一动,细细品味唐简昔的语气,忍不住追问,“你……”

    “天呐!!!”

    店内突然传来梁心的惊呼声。

    唐简昔立刻转身往里走,“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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