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晨曦再次降临,一束光打在祝司停的脸上,毫无血色,麻木苍白。这是柳枝吟昏迷的第四天,祝司停恍惚的第四天。

    如果不是确确实实的伤口和不醒的人,兴许祝司停只认为那是他的一场噩梦罢了。

    只是罢了该多好,可上天从来不让他好。

    箭穿过皮肉,尖端映入眼帘的那刻,祝司停的体温和尸体没有区别。寒意从头顶贯彻全身,就像是一下子把人丢进冰窟一般。

    那夜衡王府第一次如此混乱,主心骨已然失了魂。

    秋慈找不到凝止,柳枝吟中箭生死不明,没有人教她这个时候怎么办,她不敢上前去打扰,一个人在院子里的桃树下坐着,安安静静的,不哭不闹,以至于张妈找到她的时候,秋慈比乱哄哄的大人还要稳重。

    乖巧的抬头问:“姐姐好吗?”

    张妈含着泪抱住秋慈,嘴里喃喃道:“好,都好。”

    其实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只是看着清卉苑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端,侍女来来回回的跑着,她一把年纪帮不上什么忙,干巴巴的盼着望着。

    屋内祝司停强装镇定,他听得到柳枝吟痛苦的呻吟,无论是府上的医师还是宫里的御医,每个人的回答都是摇头。

    祝司停把那名说命不久矣,根本救不回来的御医拖到屋外,手起剑落,闻煜还未来得及阻止,头落地成响,明目张胆的杀御医,祝司停难逃责罚。

    他管不了那么多,救不回来,那就一起陪葬。

    没人敢再摇头,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

    他们也不是神仙啊,除非是那隐曜谷的谷主,可谁又找的到,谁又请的来。

    他们只能处理好伤口,告诉祝司停且看今夜能不能撑得过去。

    只能赌,伤口很巧,擦过心脏,柳枝吟根基早就坏了,小病就足够折腾了,身体健壮的还能救救,但这位,只有无能为力。

    祝司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还要陪着柳枝吟。

    府上不敢休息,随时听候差遣,灯火通明一片。

    祝司停彻夜不眠,紧盯柳枝吟始终皱着的眉,把脸轻轻靠在她掌心,失神自言自语:“很疼对不对,只要你睁开眼睛,本王再也不欺负你了,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好不好?”

    柳枝吟听不见,疼的发抖,从中箭一瞬间,她就不抱希望了,心想着:死就死吧,我拿一条不值钱的命救了你,只求念在这个份上,换秋慈无忧无难。

    半生,柳枝吟都是被人推着向前走,说她的未来会繁花灿烂,让人羡慕。

    以为就这么过完一辈子也就算了,下辈子她就不当人了。

    谁知父母意外去世,无人会在意她的死活了,她也失去了活着的意义了,柳枝吟听风在耳边呼啸的时候,还在担心就这么死了,爸妈会不会在地府数落她。

    世事变化无常,谁又想得到,穿越第一个要杀她的人,此时成了和父母一样,哪怕希望渺茫,也要让她活着的人。

    后夜,伤口引发发热,这时是致命的伤害。

    祝司停摸了摸烧的通红的脸蛋,烫到心间缺了一角。

    帕子一遍遍打湿,可惜降温没用,帕子倒是升温的快,烧个不停。即便喂了药,依然没有变化,祝司停指尖控制不住抖个不停,眼睁睁的看着柳枝吟呼吸逐渐困难。

    现实逼着祝司停承认,就算再厉害又如何,还是要失去他想要的。

    魂飞魄散,这个词用来形容现在的祝司停再合适不过。

    他抱住发烫的柳枝吟,蜷缩在她怀里,恳求道:“求你了,看看我,求你,求你……”

    泪水夺眶,滴落到柳枝吟脖子上,祝司停自双亲俱亡后,再也不肯掉一滴眼泪。

    如果柳枝吟睁眼,就能看到祝司停最狼狈的样子了。

    黎明曙光到来前,或许是神明听见了祷告,柳枝吟温度奇迹般开始降了下去。

    祝司停燃起一丝希翼,渡了水给柳枝吟,方伏床闭眼片刻。

    待到天亮时,医师来换药。

    柳枝吟被抱在怀里,纱布与伤口粘连,撕扯之中,尽管医师小心翼翼,仍闷哼出声。

    祝司停微怒,推开医师,亲自换药,柳枝吟雪白的臂膀,血肉模糊.祝司停不敢用力,用尽毕生最轻柔的力气处理伤口,柳枝吟在怀里,任人摆布,

    愣神,柳枝吟直直与其对视,笑道:“祝司停,你有白头发了。”

    祝司停鬓角缠绕着几丝白发,听见柳枝吟声音的刹那,迟钝地晃了晃身体。

    缓缓走下床,触碰到熟悉的体温后,眼底喜悦上升。

    柳枝吟看着祝司停摸了一瞬她的脸,“我还活着,不可思议吧。”祝司停没有回答,好似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奇迹太难了,祝司停这样的人,远是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人会受到神的庇佑。

    他看到柳枝吟在窗前笑,只当是做了好梦。

    待到夜的帷幕落下,方才真实。

    如果神真的能听到,他愿意一生替柳枝吟虔诚祷告。

    祝司停这一整日浑浑噩噩,不敢再闭上眼。

    柳枝吟生怕在自己面前猝死。

    实在不忍看下去了,推了推祝司停道:“王爷,你不休息吗?”“不必。”

    柳枝吟站起来,对着祝司停,把健全的手臂搭在祝司停肩膀上,祝司停迷惑着,蓄力一推,倒在了床榻上。

    “有必要哦,王爷这么轻而易举就被我推倒了,还不要休息吗。”

    “我又不会跑。”

    祝司停正要开口,柳枝吟将手覆在他眼睛上。

    “睡觉喽。”

    举起的手放下,听着柳枝吟的声音,此刻无比安心,听话的在掌心下

    闭了眼。

    听到祝司停呼吸逐渐均匀,柳枝吟移开了手,认真的端详祝司停,憔悴到不能见人。

    安安静静的待了许久,见祝司停昏睡的很熟,悄摸着推开房门。

    祝司停不允许她出门,柳枝吟怎么会听话。

    这几日没见到凝止和秋慈,心里放心不下。

    伤口还没愈合,柳枝吟稳住身子,小心贴着墙,支撑住。

    到了秋慈的院子里,已经熄灯了。

    柳枝吟本来也只打算看一眼就走。

    房门推开的时候,肌肉记忆让头本能的转向秋慈的床铺上。

    柳枝吟一头雾水,又望向凝止的位置。

    都不在床上待着,能去哪?

    房间内走了几圈,空无一人。

    柳枝吟站在院子里,四周都静悄悄的。

    月亮被遮住,看不太清。

    坐在石凳上,柳枝吟想等等,万一马上就回来了。

    这个万一没有实现。

    直到月亮脱掉乌云,院子被照的亮堂,柳枝吟才发现,秋慈就在院子里,在那棵桃树一角,身子单薄。

    蹲在秋慈面前,不明白怎么在这睡了,没舍得叫醒,手又抱不回去。纠结之余,秋慈睁开眼,两人对视了会儿,确认是真的,秋慈手指动了动,想好好抱抱,又担心弄疼柳枝吟。

    柳枝吟揉了揉秋慈的脑袋,抱住轻轻拍了拍,“我们秋慈很厉害。”

    埋在肩颈的小脑袋拱了拱,那里一片湿润。

    “我们回房里睡。”

    柳枝吟点燃蜡烛,火光温暖脸庞。

    “凝止姐姐呢?”

    秋慈回想片刻,“有一个大哥哥说,她回家了。”

    回家?联想那时凝止说想家,也不是特别奇怪,但是为何不曾听凝止提前说过。

    “那一个人待着害不害怕。”

    “跟我去清卉苑吧。”

    秋慈每每望着柳枝吟时,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美好向往。

    她摇头:“张妈说了,我去跟她住。”

    这个选择更好,祝司停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喜欢小孩子。

    “好,那今天姐姐陪你。”

    秋慈露出一口白牙,高兴的翘翘脚。

    小孩子就是容易满足。

    同一个夜晚,摄政王府内鸡飞狗跳。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现在。

    事情回到宫宴上,一切都安好,变动就在那个该死的别寒衣出现,凝止这几天后槽牙都咬碎了。

    她正按照原定计划,打算出宫,走之际,听见了有人喊太医,快走到小路了,听到宫女说衡王遇刺,不过伤的只是一个侍女。

    只是侍女?

    她不敢信,拔腿也不管路上有谁会认出来她,可她跑的再快,到了后花园,只剩下一摊血迹。

    凝止不信柳枝吟会死,匆忙的想出宫回衡王府。

    然后,最大的变故出现了,别寒衣。

    凝止印象深刻,她跑着,被别寒衣拽住衣领,别寒衣不怀好意:呦,这不是鬼鬼祟祟嘛。”

    凝止懒得计较,拳打脚踢:“放开我!不然要你好看。”

    别寒衣不以为是,扛起凝止,一巴掌打在屁股上。

    “好好好,我好看我好看。”

    凝止被打蒙了,她从未见过这般无耻之人,长这么大,没人敢这么对她。

    凝止发誓要让他付出代价。

    幸好,萧相意及时赶到了,虽然是为了柳枝吟。

    凝止拽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喊:“萧相意,救我!”

    找不到人,落寞担心的萧相意被喊回神。

    只见凝止在别寒衣肩上扭动。

    萧相意困惑,这两个人怎么会在一块。

    替凝止解了围。

    别寒衣问:“太子与这宫女认识。”

    萧相意看了眼刚被放下来,浑身怨气,恶狠狠瞪着别寒衣的凝止答了是。

    抚生应该知道这是她未婚夫婿吧。

    本来也就无事了,带着凝止出宫就行。

    结果,萧复疏又出来掺和一脚,这一脚直接给凝止踢回了家。

    刚摆脱别寒衣,还没走两步,萧复疏就迎面走来。

    凝止毫无防备,面面相觑。

    萧复疏惊呼:“抚生?”

    被逮了个正着,凝止自认倒霉,被唤回的摄政王带回去,也认了,可出宫的路上又碰见别寒衣,凝止怀疑老天爷打雷,专劈她这棵无助的小苗。

    别寒衣知道了她是郡主,她也从父王那知道了,他就是自己的未婚夫婿。

    虐上加虐,回府被直接禁了足,萧相意因为包庇,也被萧复疏禁了足。凝止回府就开始哀嚎,让摄政王放她出去,一无用处,摄政王领悟纵容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铁了心不放凝止出去,软磨硬泡一天,嚎的嗓子沙哑,凝止决定睡一觉再起来闹,反正无论如何,都要去见柳枝吟。

    第二日凝止开始绝食,整日没有了动静,摄政王担心起来,跑过来瞧瞧凝止。

    刚一开门,凝止从门侧跑了出去,轻功上了屋顶,无比庆幸她小时候脑子抽了非要学武,现在看来也不亏。

    正准备轻功飞走,脚踝处一疼,被石子打中,凝止“啊”了一声,脚下不稳,摔落。

    这下好了,人没见到,她要躺几个月了。

    身子被轻盈的一接,别寒衣微微一笑。

    凝止眼前一黑,倒了血霉。

    摄政王感激说道:“寒衣多谢你了,小女太过闹腾。”

    “挺好,府上热闹。”

    好个屁!一看见别寒衣,气就不打一处来。

    挥动双腿,让别寒衣放她下来。

    别寒衣无动于衷,凝止急上加急,气上加气,一口咬在别寒衣胳膊上。突如其来这么一咬,别寒衣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感叹,牙口挺好。两人倒是都没多大事,摄政王慌了,忙把凝止重新关了起来。

    别寒衣听着屋内凝止大喊大叫,笑着和摄政王走了。

    而宫内,萧相意处境相同,只是没有闹,因为都是无用功,父皇不会放他出去,不如省省力气。

    萧复疏来看过一次,被气走了。

    他要帮萧相意选妃。

    再怎么样,终究是自己的孩子,他看出来萧相意喜欢那个侍女,那个侍女也未必比名门小姐差,但是萧相意是太子,太子怎能娶侍女为妃,莫不是要被天下耻笑。

    死了就死了吧,也好断了念头。

    那日萧复疏进门第一句话便是:“禁足结束后,朕会替你准备好选妃。”

    萧相意冷漠问:“为何?”

    “你是太子,哪有那么多为何。

    “太子就不能娶喜欢的人吗?”

    萧复疏忍住怒气:“难道朕要让你娶一个侍女吗?你让朕如何跟你母后交代。”

    萧相意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轻蔑说:“你有哪点对得起母后,母后这辈子最糟糕的决定就是嫁给你。”

    “啪——”萧复疏打在萧相意脸上。

    打完萧复疏就后悔了,故作无情的转身就走。

    楚公公担心的站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见皇上出来后,急着进去。萧复疏擦肩嘱咐:“看好太子。”

    楚公公唯唯诺诺的应下来,跑进去。

    萧相意躺在地上,目光空洞的盯着天花板。

    楚公公喊着哎呦,跪下来,轻碰萧相意脸上无比明显的巴掌印,心疼开口:“殿下,你这是干什么啊。”

    萧相意不明白,他对楚公公说:“原来太子是不能随便喜欢人的,早知道我便不当这个太子了。”

    “殿下,快起来,娘娘知道您这样,是要伤心的。”

    娘吗?

    “我娘死了,不会知道的。”

    他已经不是任人哄骗的孩子了。

    楚公公急出眼泪,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知晓太子有多难。

    他一开始并不是跟着萧相意的,是夏枯霜的人,娘娘走了后,就被皇上吩咐到太子身边,谎称是娘娘让他来的。

    那个时候娘娘刚走,萧相意一个豆丁没冒点头,眼巴巴地追着问:“我娘呢?”

    楚公公只好哄着说:“皇后娘娘是仙女,现在要回天上了。”

    也不知,萧相意那个时候懂还是不懂,那以后,就再也没有问过夏枯霜的下落。

    跟萧复疏的关系也一落千丈。

    有一回夜里,楚公公在外守着,太子探出个脑袋说害怕睡不着,要楚公公进去陪他。

    楚公公心软的一塌糊涂,进去陪着了。

    那夜忘不了,谁能想到,萧相意不过十一,会淡定问出:“是父皇杀了我娘吗?”这种话。

    楚公公害怕的跪下来,这是要掉脑袋的。

    “殿下,您长大了就知道了。”

    萧相意脾气被夏枯霜宠的些许刁蛮,继续问:“我能活到长大吗?父皇也会杀了我吗?”

    楚公公其中心知肚明,他不想让太子年纪不大就恨上自己的父亲。

    只好道:“殿下您睡吧,梦里娘娘会告诉你的。”

    于是,萧相意不再问,爬上床,闭上眼睛睡了。

    后来楚公公就用这套一直哄着太子,直到如今。

    可还有多少个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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