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停电

    十一月的南原夜间已经有点凉了,徐斯南在教室常备了件校服外套,下晚修的时候披着回寝室以免着凉。

    今天周五,程骁没来上晚修。

    王旭下午放学的时候还嚷嚷着要和他的好兄弟程骁度过美好的周五夜晚,看来这两人这会儿又是在网吧酣战。

    徐斯南正做着英语卷子上的完形填空呢,似乎听到很轻的“啪嗒”声,随后整个教室陷入黑暗。

    停电了?

    凭感觉在抽屉里摸出手机,滑盖一推,亮着的屏幕显示出大大的数字。

    已经九点了。

    徐斯南打开企鹅班级群,才发现原来下午的时候生活委员已经在群里发了通知,学校线路整改,今晚九点到十一点停电两个小时。

    轻轻叹了口气,徐斯南继续往下翻着未读消息列表。

    王旭:南啊,明天周六来看骁哥打球不?

    程骁:今晚停电,你还要上晚自习?

    发送时间是下午五点十七分。

    想了想,徐斯南给程骁回过去一句:[/晕]下午没看手机,没看到停电消息。

    网吧这边的程骁,手机就放在键盘左边,有消息过来屏幕一亮随时能看到。

    当看到徐斯南发来的消息时,程骁身体已经比脑子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摘掉耳机,拍了拍旁边玩得正嗨的王旭的肩膀,“我有事,先走了。”

    王旭正在兴头上,闻言冲他摆摆手说:“走吧走吧。”横竖他俩也不是队友,不影响游戏体验。

    黑灯瞎火的自然没法学习了,徐斯南坐在座位上发了会呆,拿起桌上的杯子,摸着过道两边的课桌往教室后面走,打算到饮水机处接点水喝。

    刚走出过道,就迎面撞上匆匆赶来的人。

    徐斯南习惯了走路步子大,这下倒跟一头扎进人家怀里差不多了,幸好对面及时扶住她手臂,才不至于被撞倒。

    一股从网吧带来的烟味,确定是程骁无疑了,徐斯南在黑暗中皱皱眉,她向来对程骁抽烟颇有微词,但也不好说什么。

    从程骁的视角来看,徐斯南此刻跟被他抱在怀里差不了多少了,她今晚应该是洗了头,披着头发,洗发水的香味笼罩在他鼻尖周围,他感觉耳尖发烫,略不自然地放开了她抓着她的手。程骁感慨停电也有停电的好处,至少此刻在黑暗里,没人会发现他红透的耳朵。

    “都停电了,你还回来干嘛啊?”徐斯南接完水,重新回到座位坐下。

    “回来拿点东西。”

    徐斯南也没傻到继续追问他回来拿什么,拿完了怎么还不走。

    黑暗中一时静默无言,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安静地坐了许久。

    徐斯南在脑海中默念了几篇课本上背得不太熟练的古文,程骁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炸起:“徐斯南,你将来要考哪所大学,能不能告诉我?”

    她在黑暗中咬咬唇,纠结再三最后还是告诉他:“H大。”

    H大医学部专业排在全国都是顶尖儿的,附属的医院更是出名,专治各种疑难杂症。

    程骁无声地笑笑,徐斯南确实得配最好的学校,不然他都觉得简直是埋没了。

    “那我呢?”他歪头看向徐斯南的方向轻轻地问,借着一点月光,隐约可见人影轮廓,看不见人脸,只能听见声音。

    徐斯南却沉默半晌,她如何知道呢?反正很大几率跟她不是一路人。

    “程骁……”酝酿了许久,徐斯南刚想开口问他关于留学的打算,教室的灯却在此刻“啪”地亮起来。

    来电了。

    已经适应了黑暗,骤然亮起灯光,两人都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下眼睛。

    气氛全无,徐斯南索性不再出声,瞥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十一点了。

    又是一年校运会,体委还是原来那个体委,一到课间就眼巴巴地拿着报名表求上门了。

    “南姐,咱今年老规矩?”

    徐斯南抽空从题堆中抬起头回应:“行,你帮我报吧,麻烦了啊。”

    陈心蕊却摆摆手:“我今年就不参加了,刚跟老杨说了我去后勤。”

    王旭:“爷今年浅来个400米吧。”去年跑完3000米他直接原地累吐了,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王旭觉得自己这是活得通透,并不是怂。

    周围的人打趣道:“旭哥,退步了啊。”

    “就是,这我可得批评批评你了王旭。”

    好不容易逮到程骁醒着的时候,体委趁机又问:“骁哥呢?除了接力还要不要参加别的?”

    程骁摇摇头说不了。

    很快来到校运会当天赛前准备,陈心蕊正帮徐斯南在运动服前后别上号码牌,看到她虚虚扎起来的低马尾。心里犯起了嘀咕,平时这样倒也还行,但是跑步的时候颠簸万一松开了岂不麻烦?于是掏出自带的家伙什,开始在徐斯南头上一阵捣鼓。

    原静高二加入了学校的媒体社,此刻脖子上挂着数码相机,正从文科班的营地溜过来串门儿呢,乍一见扎着两个低丸子头、刘海二八分用小卡子别起来的徐斯南,直呼可爱,非要给她拍几张。

    徐斯南没怎么照过相,手脚僵硬得不知道往哪放,陈心蕊很热情地当起了动作指导。

    “对,下巴再收一收,放松点儿。”

    “再比个剪刀手,视线看相反的方向不要看镜头。”

    “左手搭在班牌上,右手托着下巴,我再给你照张特写……”

    一顿咔嚓咔嚓拍下来,徐斯南只觉得两颊有点酸。正好这时运动员点录的广播响起,她瞬间觉得自己被解救了。

    临走前还看到原静盯着相机屏幕欣赏刚才的拍摄成果,见徐斯南要上场了,原静冲徐斯南挥了挥手说:“等我把照片导出来发你Q上!”

    当晚徐斯南收到企鹅邮箱有新邮件的提醒,感慨原静速度的同时,她用寝室的电脑将照片一张张下载,又转存到手机相册里。仔细一看,才发现几乎原静给她拍的每张照片都不经意拍到了不远处的程骁。

    当时徐斯南在陈心蕊和原静两人的指导下尴尬又害羞地比着剪刀手,程骁则倚在不远处的物料桌旁,慢条斯理地拧开瓶盖喝水,遥遥望过来,快门恰好在此刻定格。

    当晚原静收到一条新的好友验证申请:我代表理A班收集这次校运会的物料。她于是很上道地速度把所有跟理A班同学相关的照片全整理好并发过去了。

    随即马不停蹄地向好姐妹陈心蕊分享她“磕到了磕到了”的心情。

    理A班“临时宣传委员”程骁本人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照片,找到关键的几张后单独拷贝下来,再从源文件删掉,重新打包好扔给王旭了

    真·宣传委员·王旭本人:?

    原静:嘿嘿各位没想到吧,我是初代磕学家!

    又一次大考结束,刚考完徐斯南就听见王旭和几个男生抱在一起扯着嗓子哀嚎“天要亡我”“下个月又是一条好汉”云云。

    考试只收答题卡,徐斯南正在整理各科考试用完的试卷和草稿纸,就听到程骁喊她:“徐斯南,看下手机。”

    放下手里的东西,徐斯南伸手进抽屉左掏右掏才摸出被压在书本下的手机。

    开机,登录企鹅。

    程骁:今晚一起吃饭吧?王旭他们攒的局。

    没来得及回复,手机弹出一条短信。

    徐斯南只扫了一眼短信的内容,就急匆匆站起身朝老师办公室去了。

    短信是徐希用徐父的手机发过来的,只有短短一句:姐,我和爸妈在南原市医院。

    来不及问他们什么时候来的,也来不及问怎么回事,如果是小病,镇上的医院就能看,用不着来市里,如果是大病……此刻徐斯南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需要带上钱。

    老杨问了情况,拿出徐斯南这些日子存放在他这里的补贴奖金,交待数学老师帮忙看最后一节自习课,就匆忙带着徐斯南往医院赶。

    徐斯南一到医院就看到坐在走廊长椅的妈妈和弟弟,她快步走到两人面前,开口问:“怎么回事?”

    “你爸,胃疼老毛病了,本来以为像以前一样忍忍就没事了。谁知道这次这么严重,都出血了,医生说再晚点来就要穿孔了。”徐母声音低低的,全然没有往日中气十足的样子。

    徐希在一旁低着头,眼眶红红,看起来脸色也不好。

    “什么时候到的南原?”

    “前天,想着今天周五了才跟你说。”

    徐斯南抬手抹了把脸,捏了捏放在书包里的一沓钱。“费用交了吗,还差多少?我去补上。”

    老杨直接等在收费处,徐斯南报了房号和名字,等着补住院费和医药费。

    收费员公事公办的声音透过厚厚的玻璃传来:“合作医疗卡有带吗?”

    徐斯南一怔,农村合作医疗每人每年20块,吃药打针住院都能报销部分,但徐家只给两姐弟买了,两个大人没买。

    她沉默地摇头。

    收费员叹了口气:“那只能全额交费了。”

    饶是两天前已经交了一笔,此刻徐斯南看着账单还是有些发蒙,她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也不够付。

    老杨拿过她手里的费用单,只看了一眼,又递回窗口,从兜里掏出钱包,拿出来一张卡递过去。“刷吧。”

    徐斯南声音有点哽咽:“老师……”

    老杨安慰地拍拍她的肩,“不用担心钱的事儿,快去看看你爸吧。老师先走了,要是需要帮助,一定要给老师打电话。”

    和老杨道别后,徐斯南回到病房外,把老杨垫付住院费的事情跟徐母说了,徐母一听,赶紧带着徐希追出去,没追到人又折回来,叮嘱徐斯南:“我带你弟上你姑妈家一趟,你在这守着你爸,记得吃饭。”

    去干嘛?当然是去借钱。

    徐斯南姑妈早年搬到南原市,听说姑父这两年做生意很是风生水起。穷亲戚总是三分讨人嫌,为了不给自己妹妹添麻烦,徐父这几年很少上门,都是逢年过节徐姑妈回老家的时候再聚。

    期间徐父醒了一回,徐斯南问过医生,可以给他喝点软烂的小米粥,又盯着他吃了药。

    医院的陪护病床10块钱一小时,徐斯南想了想,决定在走廊的长椅将就一晚。

    12月,夜里气温骤降,徐斯南裹紧了身上的校服外套,用书包盖在身上,睁眼看着医院天花板上的灯发呆。

    徐斯南心里也怨的,为什么大人连买合作医疗的这点钱也要省呢?

    2010年,在南水镇,徐父徐母或许会花20块钱给姐弟俩买两斤排骨打牙祭,或者在镇上的小店给他们中的任一个买件新衣服,但却不舍得花20块钱给自己买医疗保险。

    大人似乎总觉得在孩子面前,自己是不会被病毒和意外打倒的存在。

    怨来怨去,她最怨自己,为什么不再快点长大呢?

    过了很久,渐渐地连医院值夜班的护士也不大出来走动了,徐斯南冷得实在睡不着,拿出放在书包夹层的手机,点开一看,企鹅上好多未读消息。

    徐斯南按着按键往下,一条条地翻看列表里的消息。

    下午5点。

    程骁:你去哪了?王旭说看到你出去了。

    下午5点49分。

    程骁:没看到你回来,我们还是去老地方,等你忙完了告诉我,我去接你

    晚上8点。

    程骁:不来了?

    晚上10点。

    程骁:徐斯南?

    徐斯南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是凌晨12点07分。

    徐斯南:抱歉,我今天有事。

    程骁很快回了消息过来,只有一个字:行。

    退出对话框,徐斯南点开王旭的未读消息,发现这人给她发了一堆图片,她在医院走廊举着手机加载了老半天才加载出来。

    王旭:南啊,你是不偷偷给骁哥买生日礼物去了?我看到你出去了![/嘘]

    王旭:我们先过去了啊,等会让骁哥接你

    王旭:斯南你快点来吧,骁哥看着情绪不高

    底下是几张现场的照片,像素感人,到场的都是些熟人,曾琳也在。偶尔拍到程骁,但他就是不看镜头。

    王旭说,学姐马上要出国了,今天也算作是为她践行了。

    原来今天是程骁生日,徐斯南想,可是她忘了。

    又想起去年参加程骁生日会的场景。

    “不知道今年的蛋糕有几层。”徐斯南喃喃地闭上眼,长呼一口气,眼角滑下一滴泪来,滴在身下的长椅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轻轻的“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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