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金庭观萧遥,别号白衣剑神,是三十年前便已名满天下的人物。他本应如冉冉升起的太阳般光耀四方,可最后却黯然回山,再不出世。世人多有猜测,但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不过,今日现场倒正好有一个人知晓当年发生的一切。

    “你还没死呢?”姚清的嘴角扯了扯,眉宇间只有不加掩饰的鄙夷与厌恶。

    李秋雨从未在她的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毕竟大雪山的山主本就应如这茫茫风雪一般,教人看不清,猜不透,故而只敢远观,不是吗?

    萧遥没有回应。他这些年早已习惯了沉默,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说几个字。不过,姚清显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白衣剑神,听听,多好的别号。只可惜,世人却不知你是个只会欺负女人的废物。”姚清说着,便将大袖一甩,脸色渐冷,“也好,哪怕今日你不来,我也终有一天会去找你。如今你自己来了,倒省了我不少事。”

    这个美到了极致的女人,也有着一股与她的美貌相匹配的绝对自信,言语间仿佛对方已是囊中之物,任由她摆弄。

    大雪山的现任山主姚清,世人从未见过她出手,甚至外界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大雪山的现任山主是个女人。这一切只因为大雪山封山之前,她还只是个小姑娘。

    一个别无他物,只有这茫茫雪山与无穷恨意的小姑娘。

    只是四十年后,她已是山主姚清,是即将让整个天下胆寒的人。

    “父亲,姐姐,好好看着吧。”姚清闭上眼,用外人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呢喃了一句,然后她睁开了眼。

    四十年的恨,在今日,终于降临了。

    哪怕有结界的存在,自姚清身上释放出的骇人寒气,依旧让李秋雨感觉好似回到了小时候第一天到大雪山的情景。

    那一天他衣衫褴褛,看着眼前大半山体都隐没在黑暗中的天都峰,只觉得绝望和窒息,现在他长大了,可那种深沉的恐惧,却永远刻印在了他的记忆中,并在此刻被激活了。

    天地之间,雪花飘飘,寒风凌冽,一层深蓝色的坚冰,自姚清脚下出现,并向着四面八方迅速蔓延开去。一路上,就连灵石铺就,铭刻了法阵的石板都受不住这极致的寒冷,崩裂开来。

    半空中,一道道无形剑气竟也被突然出现的冰雪显出了样子,化作一根根大小相同的冰锥,颓然落地,随后被姚清大袖一甩,便好似飞剑般反射向几人。

    她冰冷的声音随之响起:“领剑!”

    何其霸气!

    “快走!”谢池面沉似水,三步并作两步将李秋雨往身后一丢,随后更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然后便拔剑迎了上去。

    当他取回了他本已放下的剑,他便还是那个甫一下山便一鸣惊人,教金庭观一众年轻人不敢称剑仙的谢池!

    一剑如长虹贯日,剑气恢弘如龙腾九天,这是谢池引以为傲的杀招之一,他曾用这一剑击碎了一个门派的护山大阵。

    然而,如此可怕的一剑,竟在转眼间便被姚清单手握住。

    本可分江斩龙的锋利宝剑与凌厉剑气犹如被苍天之手擒拿,怎么也挣脱不开。宝剑有灵,无需谢池催动,也自然地开始挣扎,可任凭它如何努力,却根本破不开姚清掌心覆盖的坚冰,更别说从她手上逃脱了。

    那只冰蓝色的,犹如冰雕一样绝美的玉手,在此刻却是那么的让人绝望。

    姚清抬起大拇指,只是稍一用力,便将剑尖折去,再一弹指,剑尖便穿透了谢池的肩头。

    修士的肉身强大无比,就连他们的毛发和血液也异于常人,所以他们才能不惧寒暑。因为哪怕是再冷的地方,他们的血,他们的身体也是热的,但此刻,那些从谢池肩膀上涌出的血眨眼间便已冻结,可见姚清身上的寒气之盛。

    姚清松开手,冷冷地道:“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我既可以让你成为‘魔帅’,也可以让你成为一个废人,明白吗?”

    哪怕受伤,哪怕受挫,可谢池仍咧嘴大笑道:“哈!魔帅?也不过就是条大点的狗而已,你真当老子稀罕?姚清,你想要什么,自可来取,又何必废话?”

    “哦?”姚清的语气愈发阴冷,“希望当你看到那个苗族女人在你面前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时,你还能这么硬气。”

    姚清一手伸出,一只寒冰巨掌迅速凝结而出,似想将李秋雨和宋棠晚一把攥在手心。

    就在李秋雨下意识要闪开的时候,寒冰巨掌却被无声无息地切开,化作一堆碎冰,落在了地上。

    萧遥出手了。

    “好!好!好!”姚清瞥了眼已经走到结界边缘的李秋雨二人,又看了眼正要用宝剑为他们开路的萧遥,讥嘲道,“我倒不知你竟这么好心,为了两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就敢闯进我大雪山。”

    萧遥站在谢池身旁,白衣飘摇,面不改色:“为朋友,就是龙潭虎穴又如何?”

    “哈哈哈哈哈!”姚清就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朋友,朋友......哈哈,真是道貌岸然。萧遥,你还不如那个懦夫,最起码他知错!罢了,罢了,多说无益,来来来,今日就看看你二人能不能保他下山!”

    结界边缘的李秋雨此刻只感觉一股前所未有的热血上涌,让他几乎忍不住要回头加入身后的战局。

    朋友,多么美好的词啊!无关利益,超越生死,哪怕是为了这种纯粹的感情,我又怎能一走了之?

    哪怕最后的结局是死在这儿,至少也是为守护朋友而死,而不是作为一个只会杀人的行尸走肉死去,这已是我能有的,最完美的死法,不是吗?

    我选不了生,也选不了要怎么活,可最起码,我能选择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死,不是吗?像我这种只会给人带来不幸的人,本就不该继续活下去,如果是为了朋友,为了一份真挚的感情去死,那么这样的死,反倒让我觉得庆幸,庆幸自己总算不是白来人间一遭,庆幸自己还保留了作为人最基本的尊严。

    谢师兄,萧大侠,你们为了我挺身而出,我又凭什么不能为了你们留下?你们比我,更值得活下去,不是吗?

    然而,李秋雨不得不克制住这种冲动,因为他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他不能轻易地去死,因为他虽然不能挽回他曾经犯的错,但最起码,他不能让她继续留在这儿。他想要补救,哪怕已经来不及,可他必须要这么做。

    萧遥远远一剑帮李秋雨破开了被姚清封闭的结界,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也足够他带着宋棠晚走出了这里。

    一瞬间,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只见远山茫茫,星河璀璨。

    他,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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