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

    海边的清晨是很美的,可有些美注定只有少数人才能欣赏,因为美丽总是有代价,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承受那种代价。

    如果你要欣赏清晨的海,你就要忍受困倦与寒冷。

    湿冷的海风甚至比北国的雪更恼人,因为笨拙的雪只会落在你的衣服上,但狡猾的风会从各种缝隙钻进去,掠夺你身体的热量。

    离着冬天已经不远,天气更加寒冷,像这样的日子,哪怕是辛苦讨生活的人,也会愿意多在温暖的被窝里待一会儿。

    可符云清没有。

    她起的很早,因为她已习惯了早起。她一个人跑到了海边,独自坐在荒芜的沙滩上,看着大海从看不见去处的黑变为深沉的蓝,再到梦一样的紫,最后变成波光粼粼的金黄色,她焦躁的心才终于平静。

    少女站起身,拍着裤子上的泥沙,后知后觉地感觉有些冷。好在她在海边长大,早已习惯了这种寒冷。

    何况,她要跟谁抱怨呢?

    符云清刻意放慢了脚步。从巨鲸堂出来,再到海边她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可从海边走回城里,却一直走到了午时。

    也正因如此,她听见了发生在茶楼里的,有关她父亲的争论。

    符云清握紧了拳头。

    她当然气愤于他人如此编排中伤自己的父亲,因为她爱自己的父亲,因为她的父亲本就是一个值得爱戴的人。

    符魁是巨鲸堂的堂主,他肩上担的是手下数万帮众和十几万百姓的生计。权力与责任之间的共通性,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极好的体现。可就是这样繁忙的他,也从没亏欠过自己的家人。

    一个人如果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事业而非家庭上,那他(她)的孩子将很难不怨他(她),乃至于在心里怨恨那些上门寻求帮助的外人,甚至亲戚。

    孩子对父母的爱向来都有着极强的占有欲,就连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分去了太多他们也会嫉妒,又怎么可能不嫉妒那些分去了父母时间的外人呢?

    你不能苛责孩子们不懂事,因为在他们的世界里,重要的东西实在是太少。

    可是,一个人如果把精力全放在家庭上,那么他(她)的孩子一样会怨他(她)。因为孩子总是希望自己的父母是伟大的,而不是眼里只有财米油盐的普通人。

    何况,孩子总是不喜欢受到太多的管教,不是吗?

    世上能够平衡事业与家庭的人是很少见的,符魁就是其中之一。他的门徒都爱戴他,城里的百姓们也爱戴他,因为他对他们而言,就是父亲一样的角色。

    符云清也一样爱他,因为符魁疼爱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他从没有在妻子和女儿需要他的时候缺席。他也从不会因为符云清是女儿身就如何,他总是鼓励女儿去做想做的事,这与很多人的父亲都不同。

    所以她爱他。

    对有些人来说,你攻击他本人并没有什么所谓,但如果你攻击他爱的人,他就会和你拼命。

    符云清也想进去和人拼命。

    可是她没有。

    她低下头,摸了摸自己鼻子上的疤。

    这是上一次,几乎同样的情况下,她和人拼命的结果。

    她不怕死,但她不想再看见母亲忧虑的眼神,不想再看到母亲低声下气地求人,不想再看到母亲流泪,所以她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走开了。

    她知道自己只是个孩子,知道自己做的一切,代价都不是由自己来承担,所以有些事她只能忍。

    什么时候你可以自己承担一切行为的后果,那时候你才有资格不听父母的劝告。

    可是,冲动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忍却是一件很难的事,尤其是对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尤其是眼下这种情况。

    明明是我有理,可为什么非得是我忍?明明别人在非议我的父亲,为什么我要忍受?

    她委屈得想哭,但她没有哭出来。

    符云清几乎是逃也似地跑回了巨鲸堂,然后和昨天,以及这半年来的每一天一样,用力扫着其实很干净的地,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糟心的事。

    李秋雨目睹了这一切,他看着少女低头扫地的身影,神色愈发的黯然。

    再没有什么,比一遍遍回忆自己曾经犯下的错更痛苦的事了,如果有,那就是你发现自己甚至连补救都不知道从何补救。

    -------

    又是夜深时。

    寒冷又寂静的夜,连虫子都不叫了。

    离开了荷花仙府,欧阳惊鲵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往定远城赶,可眼看就要到了,他却又慢了下来。

    他是为了巨鲸堂的未来而前往荷花仙府的。他希冀着能得到仙人垂青,得到一些宝物提升自身实力,以期振兴巨鲸堂,庇护符魁大哥的遗孀。

    可他失败了。

    他不但一无所获,而且明明撞见了杀死符魁大哥的凶手,却没能为符魁大哥报仇不说,反而被对方轻松放倒,这让他怎么回去面对大嫂和侄女呢?

    符魁大哥身死之后,大嫂为了巨鲸堂的弟兄们散尽了钱财,再加上其余两堂的各种明抢暗夺,如今的巨鲸堂已是个空壳子。

    欧阳惊鲵的脚步愈发的沉重,他情不自禁地想:符大哥留下的江山已被小人给掠夺一空,我却无能为力,九泉之下我要如何面对符大哥呢?

    其实,没有人真正指望他来复兴巨鲸堂,毕竟欧阳惊鲵只是一介武夫,并没有符魁的雄才大略,也没有符魁的人格魅力,但他总觉得这就是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他欧阳惊鲵就应该为符魁大哥报仇,守住符魁大哥留下的一切。

    可是现在他失败了,所以他无法面对别人,更无法面对自己。

    这山一样沉重的自责险些害死了他。

    因为有不想看到他再活着的人在他回来的必经之路上安排了杀手。

    什么是杀手?

    李秋雨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曾经就是最好的杀手。

    杀手,就是不动则已,出手则必杀之的人。他们和深山里的猎人一样有着最好的耐心,他们会布置最恶毒的陷阱,会安静地等待猎物露出致命的破绽,然后把刀从破绽里刺进去。区别只在于猎人狩猎的是动物,而杀手狩猎的则是人。

    可道理总是相通的。

    当然,要想当一个成功的杀手,还需要注意一点。这不是李秋雨自己总结的,而是姚清为他总结的——真正的杀手,从不会暴露自己的杀意,或者说最好的杀手,恰恰是不想杀人的人。

    试想一下,一个人如果总是恶狠狠地盯着你,那么你一定会对这个人倍加防范,可如果对方并没有对你产生杀意,对方对你而言与每天在路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没有任何区别,那你还会防备他吗?

    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些人并不是什么好的杀手,因为他们的杀气李秋雨隔着很远也能感觉到,可这样的一群人要杀欧阳惊鲵却是足够了。

    “白长个子,不长脑袋。”李秋雨如此评价了一句,然后适时地出手把那柄本该砍断欧阳惊鲵脖子的刀打偏了一些,让它最后只是斜斜地划破了欧阳惊鲵的肩膀,然后转过身,离开了。

    “什么人?”

    欧阳惊鲵反应过来,顾不得肩伤,悍然出手,那几名杀手见势不妙,赶紧退走。

    杀手不是战士,他们擅长偷袭,也只擅长偷袭,所以一旦偷袭失败,就必须要撤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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