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玄真率先走出了逼仄的船篷,御风悬停于江心,李秋雨紧随其后。
两人没有多话,直接于湍急的水流之上开始交手。
不大的乌篷小船仍按照原本的路线顺江而下,没受丝毫影响。两人对于力道的控制可谓大家,你来我往十余招,竟没有伤到哪怕一条鱼,一只鸟。不过,这一切看似并不激烈,但其中的凶险,却绝对是一般人所无法想象的。
忽然间一道法力外泄,瞬间将两人脚下的江水激起三丈高,霎时间水汽弥漫,好似凭空降下了一场大雾。
待到水雾散尽,苏玄真的身影就此消失不见,李秋雨亦落回了小船上,小船的吃水线猛地下压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弹了回来。
李秋雨脸色微红,一张口,还是没能忍住,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喂,你没事吧?”十四见状,赶忙凑了上来,神情有些紧张。
“没事。”李秋雨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真搞不懂,你们刚才不是聊的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因为他有他的原则。”
“原则?”十四眉头一皱,显然无法理解。
“原则就像是房间,有的很大,有的很小,有的精美,有的朴素。能进到同一个房间里的人,就能成为朋友,房门外的人,哪怕再美好,你再喜欢,最后也一定会反目。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走出你的房间,只是如果你那么做了,那么你就不再是你了。”李秋雨看着眼前的懵懂少年,心情忽然愉悦了起来,他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以后会明白的。”
十四一把拍掉李秋雨的手,一边整理着发型,一边没好气地道:“哪儿有你说的那么玄乎,不就是你杀了他的朋友,他就要杀你吗?我刚才都听到了。”
“的确也是这样。”
“呸!杀人犯!”十四愤愤地啐了一声,然后望向前方的重峦叠嶂,蜿蜒曲折,神情幽怨,“真不知道爷爷为什么要让我跟着你这个大坏人。”
“我知道为什么。”
十四猛地转过头:“你知道?”
李秋雨笑眯眯地道:“当然,不过我不会告诉你为什么。”
“呸!你想骗我!我才不上当呢!”
李秋雨只是笑,并没有反驳。好一阵过后,十四忍不住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往南边走,去看看海,你应该没有看过海吧?”
十四张了张嘴,突然又不屑地轻哼一声,用手比划着:“海?海有什么可看的?也就是比这条江再宽一点,深一点的江而已。”
李秋雨摇了摇头:“不,十四,这世上有些东西你必须亲眼看过,亲身经历过,才会知道它的样子,光靠想象,是绝想不出的。”
“切,你就装吧。”
有了方向,两人继续走水路,并不上岸,绕是如此,这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麻烦。
自前朝破灭,陈国皇族被屠戮殆尽后,各地军阀四起,或称王,或称帝,或举义旗,或称正统。仙门魔道,各有扶持,又有四方蛮族,伺机入主中原,自此神州大乱,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或为难民,或充军士,或为流寇。
陆上各路妖魔鬼怪招摇过市,这水上自然也不能幸免。
其中有的本就做的是走私杀头的买卖,落草为寇,顺理成章,有的是本地渔民为求保全自身,或成村,或成寨,团结一心,做起打家劫舍的勾当,更有甚者与精怪妖物沆瀣一气,为祸一方,凡过路者,皆不能幸免。
两人一路顺江而下,自然也免不了要和这些人打交道。
“爷爷说人间是不错的地方,真是骗人。”十四靠坐在船舱里,蓬头垢面,神色萎靡。
这是他们换的第五条船,前面四条船都已损毁,成了江里的烂木头。他疲倦,是因为在经历了连续多次,毫无规律可言的袭击后,少年如今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根本不敢合眼休息,唯恐自己一睡着,再醒来的时候就在水里了。
“有些事就像天上的月亮。月有阴晴圆缺,人和这世界也一样,都有好时候和坏时候,我们只是恰好碰到了坏的时候,世道好的时候,还是很不错的。”
“呸!你就是个大坏人,我还记得在爷爷身边的时候,那些人是怎么说......”话还没说完,少年便实在是抗不住,靠着船舱,沉沉地睡了过去。
李秋雨看着连睡觉都皱着眉的少年,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初的自己。
那时候在大雪山,姚清为了逼他们自相残杀,所以食物的数量一直都在按照人数减少,当时才真是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那时候的他们,就像是沙漠里的秃鹫和迷路的旅人,每个人都在等其他人先倒下,然后分食其肉,没人知道自己还活不活得到明天,甚至有很多人承受不住压力,主动寻死,如今不过是被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水匪骚扰,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他绝不会用那种既不屑又得意的语气讲述自己的过去,并以此来证明别人受的苦在自己面前不值一提,因为本来就没有人应该受苦,因为每个人对苦难的承受能力都是不一样的。
对有的人来说是不得了的大事,可对有的人来说就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人无法理解彼此,但最起码可以保持缄默。
夜深人静,这是一天之中最黑,同时也是最冷的时候。
江上大雾弥漫,一尾小舟飘在其中,好似迷途的鱼儿,已不知天地在何方。
李秋雨原本坐在船头闭目养神,突然间睁开眼,站了起来。在他的正前方,在那重重迷雾之中,不知何时竟忽然出现了两个巨大的,森冷的光源,就像是两个巨大的灯笼浮在半空。
忽然间一股恶臭的腥风扑面而来,一颗比船还大的脑袋撞破了迷雾,就这么停在了小舟三丈外。
大蟒直立而起,光是水上的部分,便已有三层楼那么高,蟒身粗如宫廷大梁,青皮黑斑,渗人至极,蟒头如烙铁,一看便知有剧毒,尤其其额头微鼓,显然已有化蛟成龙之像。
这是一条有着数百年道行的大妖,也不知道究竟害了多少性命,李秋雨用法眼一瞧,便看见一团团黑红色的煞气萦绕在其身周。
大蟒略微张开嘴,露出大如塔尖的獠牙,一条猩红的舌头来回吞吐,看样子只需简单一卷,就可以将眼前这个小不点吞进嘴里。
“里面,有什么?”它问。
李秋雨看都不去看身后的船舱,只是平静地望着这头灵觉敏锐的大妖:“前方离出海口已经不远,走完这最后一截,你就能入海化蛟,所以我觉得你实在是不应该节外生枝。”
“吃了里面那东西,我还何必走江?”大蟒眼神贪婪,蛇信子吞吐得愈发频繁。它的直觉告诉它,里面有好东西,而且是那种惊天动地的好东西。
“你吃不下。”
“就凭你?”
大蟒实在是抵抗不了那种终极的诱惑,猛地吹出一股恶臭的腥风,紧跟着水中的蛇尾一扫,整条船便一下子飞到了半空。它猛地张开大嘴,整颗蟒头好似被一下子一分为二,看那样子,它竟是打算将整条船混着里面的东西一起囫囵吞下。
这等法力滔天的妖物,莫说是区区一条破船了,只怕是一座三进的院子它也能一口气吃进肚子里。
然而,瞬间刀光如残月,竟硬生生从大蟒额头处挖出一块肉来!
这点伤对比它庞大的身躯而言,本不至于致命,可它却像是丢了魂儿一样,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掉进江中,就此沉了下去。
并未取其性命,李秋雨只是一刀挖去了它的龙角,毁了它大半的道行,同时也去了它的凶性而已。
收起刀,李秋雨依旧稳稳当当地坐在船头,法力护持之下,小船也并无影响,轻飘飘地落回了水中。
过了好一会儿,十四才揉着眼睛从里面爬出来:“怎么这么臭?好晕,怎么回事?”
“那些水贼吃喝拉撒都在船舱里,又从不清洗,你在里面待久了,自然不舒服。出来吹吹风,一会儿就好了。”
“好啊!难怪你一直待在外面!”
十四气愤地揪住李秋雨的衣服,正要发作,忽然好像注意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远方,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嘴巴都合不拢了。
“这是?”
“是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