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瑶是和七皇子一起出现的。
李靖瑶似乎极其喜爱青色,至少在沈辞与她为数不多的见面中,她每次都是着一袭青衣示人,衣饰最为华贵。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她身后跟着一众侍女,和七皇子顾憬肩并肩走着,有说有笑。
沈辞的脸色冷了下来,目光不离小郡主,只是偏头冷哼了一声。
他这动作极其细微。除了坐在邻座的沈渊,几乎无人察觉。
沈渊把手炉递给他,漫不经心道:“你喜欢她?”
虽然早些年沈辞不在府中,但他们二人时常有书信往来,关系也并不生疏。见沈渊神情平静,并无什么异样,沈辞这才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一提起李靖瑶,少年的脸又微不可察地红了起来。
沈渊抬眼,意有所指道:“不过我听闻郡主与七殿下十分交好。”
末了,他又调侃了一句:“阿辞,你抓紧点。”
信王权势滔天,这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但若是李靖瑶能和皇室联姻,皇上的猜忌便能打消许多。
先前南平侯想着把沈辞身边的侍女抬成通房丫鬟,他是怎么都不肯,甚至还把身边的侍女都遣去了外院,没成想原来是因为有了心仪的姑娘。
沈辞咳嗽了声,微微拢着披风,声音很轻。
“我天生弱疾。”
沈辞自出生下来就体质偏弱,他并非完全习不得武,只不过是无法精进。
南平侯好歹也是武将出身,因着沈辞的体质原因,他只能把一身轻功尽数传给他,无缘其他。
其实沈辞自己心里清楚,让他退却的不是这弱疾,而是他不敢靠近罢了。
所以他才会看不惯顾憬。
可顾憬和他分明没有交集。
李靖瑶是上京贵女中的贵女,她一出现自然是受人吹捧,就在这时传来了一道声音:“阿瑶!”
喊她的正是柳家小姐柳言溪,她笑着朝李靖瑶微微点头,肉眼可见她的欣喜。
柳言溪是王府三公子的未婚妻,她算是唯一一个能在李靖瑶跟前说上话的贵女。
李靖瑶方一见她,就要提着步子过去,旁侧却忽而闪出一道身影,直直朝顾憬撞去。
顾憬来不及思考,就被撞得踉跄了几下,转头再看李靖瑶,她的衣衫上已有了些许污渍。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就听见一道清脆的破碎声。
“殿下恕罪!郡主恕罪!奴婢该死!”
只听侍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求饶,带着几分颤音。
李靖瑶皱着眉看了眼新衣裳,又看了眼地上摔得粉碎的玉蝉,刚要把腰间的鞭子甩出来,却被顾憬一把拦住。
“阿瑶,我没事。”
顾憬的脸色有些难看,虽说是他的玉蝉碎了,但这是在李靖瑶的生辰上,不宜动怒。
柳言溪下意识脱口而出:“阿瑶,这不是你的......”
沈辞目光往下移,神色一顿。
他是认识这玉蝉的。
这玉蝉质地上佳,向来是李靖瑶的贴身之物,其喜爱程度显而易见,而今却出现在顾憬的身上。
是李靖瑶送给他的吗?
沈辞神色黯淡几分,他知道两人要好,却没想到已深交到这个地步。
其实顾憬存了什么心思,沈辞只消一眼便能看出来,他唯一不确定的,就是李靖瑶的心意。
李靖瑶像是气极,一把甩开顾憬,狠狠地瞪了一眼侍女,便冷哼一声离开了。
任谁无端被下人泼了一身也会心生恼怒,更何况是刁蛮成性的李靖瑶,不仅如此,就连她送给顾憬的玉蝉也接着连着被打碎了,李靖瑶没打发了这侍女已经是给了顾憬几分面子。
而且这还是在李靖瑶的生辰上,众人一时噤了声,面面相觑。
柳言溪思量片刻,本欲起身却被身旁的李洛冥拉了下来,只听他道:“我这妹妹气性大着,你别上去惹她。”
“阿瑶!”
顾憬只愣了一瞬,就连忙追了上去。
恐怕此刻也只有顾憬敢追上去了,沈渊静静地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下意识地看了眼沈辞,却发现少年早已没了人影。
沈渊:“......”
——
沈辞踏着风雪,一路来到了后院。
不知是不是李靖瑶遣散了众人,此时的后院只有房门口站着两个侍女,随之传来的还有李靖瑶的抱怨声。
“什么不长眼的也敢往本郡主身上撞!这可是新衣裳!”
听到这话的沈辞脚步一顿,神情有些愣怔。
她如此动怒,原来不是为了那玉蝉,也不是为了顾憬出气,只是因为她的新衣裳?
还没等到李靖瑶的下文,顾憬温润的声音又缓缓响起。
“阿瑶,你别生气,玉蝉的事确实是我的错,可是——”
“不是你的错还能是谁的!还有那玉蝉......”
想来是李靖瑶越发往里走了,她的声音慢慢地越来越远,有些飘忽。
李靖瑶毕竟是个急性子,方才那般情形之下突然跑出来不知道会做些什么。
沈辞追上来的本意也只是担心她,但见李靖瑶没什么大碍,他继续躲在暗处确有不妥,本应离开的,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往里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眼前的画面便让他往后时时刻刻都记得清楚——
白雪扑簌,落在少女的肩头。顾憬微微俯下身,替她拍去肩上的雪,垂眸看着她。
顾憬背对着他,沈辞看得不太真切,但可以看见的是李靖瑶被他轻轻揽入怀中。
她的脸上有不解,有错愕,却独独没有愤怒。
甚至没有推开他。
他们似乎还在说着些什么,但离得太远,沈辞听不清楚。
沈辞冷嘲了一声,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李靖瑶最喜爱的玉蝉,不送闺中密友,不送血缘亲人,偏偏送给了顾憬。
更何况不管是在兖州还是上京,几乎无人不知他们二人交好。
竟是这样的偏爱。
沈辞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宴会上的,就连那天宴会上的事情,回府以后也记得朦胧,唯有李靖瑶这件事,记忆最为深刻。
少年沈辞的心思最是好猜,什么心情全都写在脸上。他一脸欢欣地出府,又一脸冷然地回来,任谁也能看得出来。
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南平侯都察觉出来了。
南平侯平时事情忙,再加上沈辞与他也不太亲近,于是父子两人说的话少之又少,但南平侯对他却是打心里疼爱的。
不然也不会只因沈辞的顽疾,就动用各处关系去寻找医圣为他治病。
“渊儿,阿辞这是?”
沈渊望着少年的背影有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轻笑了声:“阿辞他,是有自己的心事了。”
“......”
沈辞回府时候的天色已晚,夕阳渐渐落了山,带走了余晖,坠进黑暗里。
夜幕已然降临。
沈辞倚坐在床边,望着窗外清浅的月色,房门紧闭,一动也不动。
“公子,您多少吃点吧......”
前方传来小厮微弱的声音,他从窗边慢慢探出一个头来,表情讪讪的,手上还端着晚膳。
而沈辞明显心情不好,连目光都不曾移动半分,声音冷冷的。
“我不想吃。”
“公子,您从回来就一直不吃不喝的,这怎么行,就算是郡主——”话说到一半,小厮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顿住了话头。
沈辞还是不说话。
恰好说中了沈辞的心事,小厮像是生怕他突然冷着脸发脾气,于是只轻轻地放下晚膳,默默离开了。
寒凉的夜里,连手脚都变得冰凉。少年顿了许久,才缓缓低下头。
沈辞的眼神晦涩难辨,他动了动唇,像是喃喃低语。
他的心思。
“竟这样明显吗?”
“......”
其实若说起李靖瑶,沈辞早先是不太在意的,只是素来听闻信王府的小女儿嚣张跋扈,很是目中无人,沈辞于是也对她有些不喜。
直到在药铺初遇的那次。
沈辞承认在药铺那次,他对李靖瑶确实是一见倾心,但那也只是浅尝辄止的喜欢,万没有到如此深的地步。
所有人都以为他与李靖瑶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更没有私下交谈的可能,但只有沈辞知道不是。
就连李靖瑶也不知道。
沈辞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有被扫地出门的一天。
这便要从医圣说起,他这老头行事古怪得很,只治疑难杂症,任谁来了都不为所动,治病只讲究一个缘分。
但凡是遇到他合眼缘的病人,他分文不收。若是遇上些不想治的病,但诊金又出奇地高,他就一挑子全撂给沈辞,当甩手掌柜。
偏偏这医圣又极其喜爱买一些昂贵药材,这一来二去,他们的银两便所剩无几,自然承担不起宅院的租金。
“哪来的野猫?!”
小厮背着包袱,扫了扫四周,对眼前的这个新住处显然颇为嫌弃,对这里的猫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医圣倒是没说什么,只早早进屋去倒腾他那些昂贵药材,没理会他们。
那猫儿低低地叫了一声,沈辞站在一旁沉默着 ,接着便皱起眉来。
小厮小心观察着沈辞的神色,只当自家公子这是被猫叫扰得心烦 ,连忙就要把猫赶走。
风雪是在大得厉害,地上都堆了积雪。在小厮的连连骂声中,那猫也不曾移动分毫,只恹恹地趴在地上。
而小厮显然误解了沈辞的意思。
沈辞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就算是现在跟着医圣东奔西走,南平侯也会时不时送些银钱过来,不至于短了他的吃喝。
如今的这处宅院跟之前他们住的那处相比,自是哪哪都不如,也不怪乎沈辞皱眉。
“吵死了,”沈辞的语调很冷淡,“一只猫还不至于扰了我的心情,进屋收拾去。”
小厮干笑了两声,以示尴尬,接着便应了声是。
“......”
这宅院位于城西,算不上什么繁华的地段,离信王府还是有些距离的。
可偏偏就是这样巧,他竟能在这里碰上李靖瑶。
沈辞自从进了屋就一直在里头研究医书,连桌上的晚膳都不知不觉没了热气。等他回过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医圣睡得早,他那屋早早便熄了灯。
沈辞推开房门走出去,凛冽的寒风席卷过来,他低头一看,一直守在门外的小厮也坐在地上睡着了。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猫叫,伴随着一些不知是什么的动静。
沈辞能听出来,这是白日里那只猫的叫声。
沈辞犹豫着,又垂眸看了眼小厮,忽然抬脚踢了他一脚。
许是天气缘故,沈辞的声音都不自觉泛上冷意,只听他道:“进屋睡去,碍眼。”
沈辞那一脚踢得不重,于是小厮现在也是睡眼惺忪的,他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
“公子,您还没睡啊?”
沈辞想说他睡不着,可一看小厮那副朦胧的样子,嘴里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沈辞道:“马上了。”
接着他随便应付了几句,便把小厮打发进屋里去了。
而沈辞刚走出院子,就忽而传来一道清澈的女声。
“你怎么独自待在这里?”
沈辞身形一愣 ,只一眼,他就看清了来人。
李靖瑶,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