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很清楚,一旦人和外界隔离,就必然会有内部斗争。只是,当斗争突然发生在她身上时,她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贺清,你怎么又开始发愣了?”韩文嗣继续高谈阔论,“你该早点把那块令牌物归原主。毕竟陛下最中意的领军人还是周大人,你这样一直拖着,耽搁了多少事,现在不还得靠周大人来解决嘛。”
一笔抹消了贺清之前所做的种种努力,还要她把主帅之位“物归原主”。这火拱得好!
贺清一直以来压抑的愤怒在此刻点燃。
“周杞,我没把那块令牌给你吧?”贺清的语气还和平时一样,眼神里一贯的温和却已经退散,“你私自盗取主帅随身携带之物,扰乱军中秩序,按《莽原军律》条目十八,是要被治罪的。”
“主帅,你怎么能食言呢?”周杞面不改色,甚至还微微露出点惊讶,“我承认陛下的安排确实对你有所不公,但是现在意外一桩接一桩的来,现在担负起本属于我的责任,也好过让我眼睁睁看着军队继续混乱下去吧。”
军队哪里混乱了!明明雪崩以后的那些骚动都她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她忙那些事时也没见他出来啊!
而且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吗?昨天是谁对她说把权力握在自己手里才可靠的啊!
果然不吃早饭不行,贺清此刻头晕目眩。
“果然还是周大人胸怀宽广,韩某此行真是受教。”韩文嗣在一旁啧啧称赞。
居然还坚持不懈地奉承他!他可是从头到尾连正眼都没给过你啊韩文嗣!
仿佛为了验证贺清的想法不对,周杞在这时给了韩文嗣一个认可的眼神。
“周杞,如果你坚持这么说,我只能让我的手下依照律令把你处置。”贺清语气冰冷。
一旁站着不说话的萧言霜如言将手放到腰间的佩刀上。
“你是在威胁我吗?贺清,我也可以让我的随从对你做一样的事。”周杞毫不退让。
空气中火药味浓的简直要炸出火花。
贺清掂量着周杞的身手和下属的数量,心想,如果真的正面冲突,她究竟有几分胜算。毕竟,现在的白檀山与世隔绝,倘若真要在这里发生些什么,她或许根本没机会活着走出去告诉世人。
可惜,她只擅长弓箭,近距离攻击她完全没有赢的把握。
就在双方胶着的时候,一旁的纪平突然发话:“行了,不至于如此。”
大家都想听听看他说什么。
“我们现在被围堵在半山腰,岌岌可危,又缺粮草,怀臾人在我们脚下虎视眈眈,随时可能进犯,这种时候可不是起争执的时候吧?”纪平说,“还是先把眼前关乎生死的问题解决了,再讨论什么由谁来担责吧?”
纪平说的其实没错,眼下确实不是内斗的好时机。
“纪大人说的极有道理,但是军队不可一日无将,总要有人决定军队的事务和动向,否则也会很危险“。”韩文嗣一脸认真地说,“韩某有一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贺清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能不能不让他讲啊!
“你快说。”周杞催促道。
“现在的情况一目了然。”韩文嗣说,“贺清是陛下无意中封的帅,周大人是奉君命而来,余下的其他人虽然有心帮助军队脱困,却因为无权而无从发表意见。既然如今谁更适合担任主将的问题也被摆上桌面来讨论,韩某提议,不如我们抽签决定谁来说了算,这样更公允。”
就知道他要出馊主意!
“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贺清质疑道,顺便不停给纪平使眼色,提醒他帮助自己说话。
“贺清,你是不是眼睛进沙子了?”纪平疑惑地问。
简直毫无默契!
“我也觉得抽签不太妥当。”周杞说。
“可是当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呀。”韩文嗣还在坚持。
帐子里几番商讨,从一开始大家各抒己见,到最后几乎要吵起来,却仍然没有谁让步,也没有谁能说服另一方。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贺清的脸色越来越差,身上也逐渐被冷汗浸湿。
糟糕。
不能在这种时候……
“怎么了?”随着贺清“砰”的一声倒地,所有人瞬间鸦雀无声,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朝她看了过去。
贺清躺在地上,只觉得腹部一阵阵的绞痛,整个人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
“贺姑娘是不是旧疾复发?”她听到有人问。
贺清自打出生就身虚体弱,贺清的爷爷担心她活不下去拿土方子给她调理,不仅没医好,反倒让她落下了病根。在贺清决定前往京城的前几年,长时间积累的忧郁和愤怒让她隔三差五就发病,这种情况直到她住进何府才有所好转。大概是白檀山谷冬日极寒的天气,再加上这几日的过度劳累、忧思竭虑和情绪起伏,才叫她在这种关键时刻发了病。
刚才还吵作一团的几人此时全都围了上来,查看贺清的情况。
“有可能是冻的。先把她送回她自己的帐篷里休息吧?”贺清左上方传来人声。
“你说得对。那要不……韩某把她背回去?”贺清的右上方传来另一个声音。
“你要背就背,脸红个头啊!”左边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度。
贺清尚未完全失去意识,还在被身上的一阵阵疼痛带的阵阵挣扎。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抓住身边的谁缓解一下痛苦,可费力睁眼一看,自己正躺在地上,左边是半跪着来查看她情况满脸无语的周杞,右边是弓着腰不知道想什么正在脸红的韩文嗣。
这两个人都和她不熟啊!
纪平呢?萧言霜呢?
这一刻,贺清忽然切身感受到了漂泊在外,无依无靠的感觉。
真的难受到极致,思维也零星成了碎片,贺清也不管不顾了,咬着牙用力随便抓住身边谁的手腕,心里面无故泛上一股酸涩。
似乎还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帐内乱成一团,贺清在一番痛苦挣扎后,神志也向自己的身体投了降,稀里糊涂地失去了意识。
贺清昏昏沉沉睡了好久才醒来。
她一睁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挂在自己帐篷里的那副弓箭。她正缩在一团被子里,冰冷的手脚微微恢复了一点温度。
贺清想抬手揉揉眉头,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力气动哪怕一个指头。
她刚才连续做了好几个梦,梦里全都是自己在战场上失败后的情景,要么就被怀臾人斩杀,要么就是灰溜溜地回到京城,眼看着何家全体倾覆。甚至还有一个梦的结尾是皇帝变成了蛇头鼠尾的妖怪,张大了嘴巴要把她一口吞进去!
果然还是太累了。
等逐渐恢复一点力气后,贺清抬起手指,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枚扣子似的东西。她凝眉仔细一看,发现那是一枚镀金的袖扣,上面还挂着几缕丝线。
好像在哪见过这东西似的,但又想不起来了。
就在贺清试图回忆起昏睡前发生了什么时,有人走进了她的帐篷。
“主帅,您醒啦?有什么要下属做的吗?”萧言霜惊喜非常。
萧大人,进门之前能说一声吗?
“军队的事情怎么样了?怀臾人又进攻了没?”贺清问。她虽然此刻依旧头昏脑胀,却还记得在她倒下之前大家正争吵地激烈。
“您昏迷期间怀臾人没有进攻,周杞在山腰处布了阵,哪怕他们进攻,也能抵抗一阵子。”萧言霜说,“纪平大人已经带人前往敌营和怀臾人商谈。联络外界、统计军粮和救助伤员的这些事,周杞去处理了。”
敌人这段时间没有进攻是件好事。从上次两军交战至今,怀臾人有充分的时间进犯,但却迟迟没有动作,这证明他们那边的状况或许比莽原军还要更差。不过即便如此,也绝对不能大意轻敌。
不过,在贺清生病之后周杞又重新接手军队的事,她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贺清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接着萧言霜的话问道:“以军队主帅的名义?”
萧言霜迟疑了一下,说:“这他倒没说。”
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了,毕竟是她自己生病昏迷,也不能不许周杞处理军务。
“军粮统计好了吗?还剩多少?有没有三百?”贺清问。
“八十。”萧言霜答道。
“三百八十?”贺清向他确认。
“八十。只有八十。”萧言霜说。
“咳……怎么差这么多?”看来情况比她想的还要糟糕。
“昨夜的那场雪崩影响太大了,不仅粮草受损,进粮道也被完全堵塞了。”萧言霜摇摇头,“您还是先修养身体,等身体恢复些再处理这些。“
“萧大人,我还有件事要您帮忙。”为了防止咳嗽,贺清只能降低语速,“我想请您帮我在军队里找一个士兵,名字叫戴德,然后带他来见我,我有话要问他。”
“属下记下了。主帅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韩文嗣,让他来见我。”贺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