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江之澄没想到,上午乔歌龄给了自己十来个耳光,下午就有人替自己报仇。

    陈亭在剧中客串乔歌龄的继母,有一段连续扇继女耳光的戏份。

    一遍就是单手数不过来的耳光。

    开拍前,乔歌龄问导演:“导演,我这两天脸部过敏了,这段戏假打就行了吧?”

    陈亭理了理披肩,眼皮都不抬。

    导演观察了下两人的状态,二度为难上线,“这......”

    “那替身,”乔歌龄急中生智,“替身总可以了吧?”

    “这段戏,剧本上写了,要细节抓拍两个角色的正面,一镜到底,乔小姐,是在质疑我的专业性,还是说?”

    陈亭点到即止,笑而不语。

    乔歌龄咬牙切齿,许久,见无人给自己台阶下,只得打碎牙吞下去,笑道:“那亭姐您可要手下留情啊。”

    陈亭径自将披肩递给一旁的助理,不疾不徐站好位,一副就等着开拍的架势。

    “阿姨,不要......”

    乔歌龄入戏,表情惊恐地摇头。

    陈亭微笑,正红色的唇釉潋滟,色泽渗人。

    她握住右手腕转了转,扭头看向乔歌龄,“由得你吗?”

    一瞬间面具撕得粉碎,眉眼之间尽是残忍,笑容一收,罗刹降临。

    她三两步上前抓住乔歌龄后脑的头发,直抓得她吃痛头往上一仰,陈亭见状三下五除二就是一顿巴掌招呼上那白净娇嫩,巴掌大的小脸儿上。

    乔歌龄心中恨急了,但想着估计一条能过,也就不说什么。

    谁知道陈亭脚下细跟鞋不稳,一个踉跄,差点将乔歌龄也带倒了,导演只得喊咔。

    一众人上去对陈亭嘘寒问暖,毕竟南圈老牌影后视后,娱乐圈老前辈了,三个乔歌龄加起来也没得陈亭矜贵,请她出山,制片人和导演做足了关系。

    乔歌龄肿着脸,头皮也生疼,被丢在一边。

    她的助理怯生生上前给递冰袋,乔歌龄抓起来反手就丢到助理脸上,小助理惊叫一声,见她眼神可怖又慌忙住嘴。

    “歌龄,戏没一条过,我心里很抱歉,小姑娘好意给你拿冰袋,我们休息一下再拍吧。”

    陈亭拨开身边围绕的众人,直接扯下乔歌龄的遮羞布。

    乔歌龄心里一串问候语呼啸而过,表面上还得咬破腮帮子挤出个笑,“亭姐说得哪里话,下手轻得很,根本不痛,我们继续拍吧。”

    陈亭温和点头。

    导演打圆场,“歌龄啊,陈亭老师专业得很,这个鞋子供应商给的本就不合脚,你别往心里去啊,再来一条肯定过了。”

    陈亭老师专业得很?

    如果眼神能杀人,导演估计就死千八百次了。

    乔歌龄心里呕得要命,什么意思,陈亭专业,那就是影射她上午打江之澄那么多下不专业呗?

    “我会温柔点的。”

    第二遍开拍前,陈亭如慈母般对乔歌龄笑道。

    乔歌龄却如坠三九冰窟。

    这次陈亭出手的耳光声明显比第一遍小,众人都感叹陈亭老师人美心善。

    唯有乔歌龄知道,落在脸上的巴掌比第一遍还痛。

    如果说第一遍脸上是涂了干辣椒,第二遍就是抹了小米辣。

    戏拍完,乔歌龄脸庞通红,巴掌脸生生涨大一圈儿。

    导演啧啧痛惜:“歌龄啊,你这脸过敏是挺厉害的,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幸好你就今天这两场戏。”

    乔歌龄:我特么过敏个鸡毛。

    将陈亭推上视后的,是《宫心斗》这部剧,剧里讲过打人耳光响而不疼,疼而不响的方法。

    乔歌龄知道,陈亭这次用在自己脸上了。

    简棠开完会赶来片场,先是见到捂着脸被经纪人护着离开的乔歌龄,被两个女人狠狠剜了一眼,紧接着就看到同样凑近看脸还肿着的江之澄。

    “这怎么弄得啊?”

    简棠一脸心疼,碰也不敢碰江之澄的小脸儿。

    江之澄委屈巴巴地瘪嘴,仿佛亲妈来了一样,抱着她的腰撒娇。

    简棠想问朱力,结果不远处,小孩儿抱着她带来的笔电,疯狂剪视频。

    “是不是晚上吃了饭再拍了?”简棠问。

    江之澄点点头。

    “再敷敷,”简棠拿着冰袋给她冰敷,看了眼远处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的小孩儿,“朱力,帮你澄姐拿份儿饭去。”

    朱力合上电脑,面色不善地去拿饭。

    江之澄一边吃饭,一边把事情讲给简棠。

    简棠戳了戳她的脑门,“你啊,叛逆来叛逆去,正地儿上根本没用到。”

    江之澄心有不甘地戳米饭。

    “放心吧,只要我在,这口气不会让你白忍,我说朱力这儿半天干嘛呢。”

    简棠心下已经明了。

    江之澄本来以为白天的事情已经是她今天倒霉的极限了,没想到晚上的戏份更让她崩溃。

    晚上的戏份是她饰演的角色回忆校园时期遭遇霸凌的情形。

    被摁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坏女生带头剪她的头发,用抹布水泼她,在她耳边嘲讽:“你不是大侦探的女儿嘛,怎么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呢?”

    女主角要表现出坚毅的表情,但江之澄始终无法入戏。

    耗到凌晨,导演只好无奈说明天再拍。

    简棠明白缘由,匆匆跑上去给江之澄裹毛巾,本想安慰,却被她推开跑掉。

    “之澄!”

    回应简棠的是,江之澄夺了她的车钥匙,驱车“嗡”的一声绝尘而去。

    暴雨中,江之澄看着雨刷一上一下,僵硬地开着车。

    无意识中,她竟然驶到媒体曾经扒出的,她和那个人的爱巢。

    老旧小区,地段不是很繁华,胜在交通还算便利,环境安逸。

    那个穷小子没钱爱面子,非得自己出钱租房也不肯住她的房子。

    江之澄冒雨下车,步履僵硬地往单元楼走去。

    就在一层,也幸好是底层不需要坐电梯,当年这里连电梯都没安。

    江之澄站在屋门口,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房子早就易主,门都换成人脸识别的了,她这么贸然过来,要么让屋主觉得她神经病,要么给狗仔蹲拍她思念旧爱精神失常的机会。

    柏潮推门正好看到一身狼狈的江之澄。

    她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全身都是湿的,头发和裤脚滴答落水,在脚边形成个水圈。

    柏潮把垃圾放到一边,侧身示意江之澄进屋。

    “进来吧,我是屋主。”

    江之澄闻言,愣了会儿。

    媒体曝光过他的千万豪宅,他为什么住在这儿?

    “地毯要湿透了。”

    柏潮淡淡开口。

    江之澄这才慢慢进屋。

    她在浴室烘干,脑子一片混乱。

    许久,柏潮叩了叩玻璃门,“你没事吧?”

    江之澄一个激灵,下意识回道:“没。”

    她烘得半干,缓缓从浴室出来。

    柏潮将牛奶放在茶几上,自然地坐在沙发一角,“热牛奶,喝了去去寒。”

    江之澄不自然地走到与他所在处成直角的沙发上坐下,空了两三个人的距离,这才端起牛奶小口吞咽。

    “我记得你不爱喝姜水,我也没有备姜。”

    这句话有点暧昧了。

    江之澄把牛奶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唇,后知后觉地在想,他有没有收到自己的消息。

    思及此,她不禁有些驼背,想要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我们分手之后两年,我把这里买下来了。”

    柏潮好像看不到她的反应,自顾自地说着。

    江之澄不知该作何回应。

    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他们各自有了选择,他有事业,她有男友。

    他的话,是不是晚了?

    尴尬蔓延在两人之间。

    “你今天为什么到这儿来?”

    还是柏潮,率先打破了寂静。

    江之澄舔了舔嘴唇,好像有层奶皮黏在她嘴上,顽固不化。

    “让我猜猜,”柏潮垂着眸子,轻笑,“跟拍戏有关?”

    江之澄不语。

    “你太入戏了,入了还不抽离,当年我说,你根本听不进去。”

    “你什么时候说过?”江之澄下意识反驳,眼神凌厉扫过去。

    柏潮见她乖顺猫咪终于露爪,也不恼,从茶几下面拿了可可派给她。

    江之澄摇头,“不吃,减肥。”

    柏潮笑了。

    这一幕仿佛回到了当年。

    她演《明暗》最后在大火中烧死的戏份时,戏结束还哭个不停。

    问她为什么,她说跟最爱的人都没见到最后一面,她还怀着他的孩子。

    拿可可派哄她,她眼睛肿得像兔子,用力推开他的手,倔强地嘟着嘴,“不吃,减肥。”

    “又是什么戏份让你这么难受,嗯?”

    江之澄像个哑巴。

    柏潮顾自点头,“对,我不该这么问,什么角色你都会出不来的,但凡深情点儿。”

    一个抱枕命中他脑袋。

    “狗屁深情,”江之澄眼含怒火,见他拿下抱枕揉头,又泄了气一样嘟囔,“是霸凌啊......”

    柏潮抓着抱枕的手一顿,看向江之澄在沙发上抱着腿,瑟缩像个刺猬。

    “呀!”

    江之澄头皮一痛,某人竟然抓着她半干的头发,居高临下看着她。

    “反击,打我。”

    他说。

    江之澄倔强地看着他,眼眶发红,眼睛里却晦暗不明。

    “反击。”

    柏潮加重了力道。

    “快点。”

    话音未落,江之澄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因为身高问题,只打到下巴。

    柏潮俯下身,“继续。”

    江之澄又给了他肚子一拳。

    “再来。”

    一遍一遍。

    “能反击吗?”

    柏潮揉了揉那些被揍得隐隐作痛的部位,问道。

    江之澄点头。

    “还怕吗?”

    江之澄犹豫了下,点头。

    柏潮叹了口气,把她的头抱在怀里。

    “帮我拿下药。”

    江之澄微微挣开,艰难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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