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川的冬天真冷啊，尤其是下过雨的夜晚。
走在人来人往广场上，不是会被旁边的人撞到胳膊，就是会被挤得站都站不稳，左脚刚被人踩过，右脚紧接着又遭了殃。
凉风一阵阵吹过，姜冬也却感觉到一股存在感不强但持续不断的热意从手心慢慢往全身扩散，她悄悄低头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看，视线被衣服挡住了，于是她又抬头看江祁，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接触到的瞬间，各自快速且默契地扭头看向别处，但手没有松开。
他们藏在热闹的人群里，谁都没有发现。
是啊，只要紧紧牵着手，又怎么会走丢呢？
姜冬也听到周围有人说这是南川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无人机表演，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盛大、壮观、震撼的表演开始了，夜空被灯光点亮，时隔十年，她终于看完了一场完整的无人机表演，和璀璨的烟花相比，一点都不逊色。
表演结束后，聚集在广场上的人群渐渐散了，江祁也要离开了。
走到出口的位置，耳边清净了许多，手机震动声让姜冬也意识到她和江祁竟然还牵着手，她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到了现场，瞬间涌上耳根的热意烫红了她的脸，慌乱之中，她把手从江祁温暖的手掌里抽出来的动作很明显，并且背到了身后，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姜冬也往前走，去人少的地方接电话。
江祁低头看着自己已经空荡荡的这只手，手指收拢后又自然地放松，这场无人机表演的时长大概是半个小时，那么他们牵手的时间就不止三十分钟，手心早已有了轻微的汗意，冷风吹过，一阵凉意。
“妹妹，姜洋怎么样了？”时昶从父母那里听说姜洋生病了，晚饭前就给姜冬也打了这通电话。
姜冬也抬起一只脚轻轻踩着路边的浅水坑，“昨天爸爸和宋阿姨带他去医院输液了，医生也开了药，我在外面，还不知道他有没有退烧。”
时昶问：“他们又给你气受了？”
姜冬也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天气那么冷，我不应该带姜洋下楼玩。”
“这小孩儿就是被惯坏了，他不懂事，你爸也跟着糊涂？”
“姜洋发烧了，爸爸着急才会说那些话，但他晚上回来之后问我奶奶给我留了多少钱。”
姜文博会打姜冬也银行存款的主意，这事儿时昶毫不意外，“伤心了吧。”
姜冬也看着手里的玩偶，“今天还有一点点伤心，明天就不伤心了。”
时昶想了想，“等他下次再问你的时候，你跟他说，你的钱全部都存在我这儿，他如果要用，让他来找我要。”
姜冬也担心地问：“万一他真的找你要怎么办？”
时昶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我也想看看他哪儿来的脸开这个口。”
姜文博自从去了南川，就不怎么跟家里人联系了，最近这几年，更是生疏。
“在南川不开心就早点回来吧，我还要在家待半个月，等你开学了我再走，”时昶看了眼时间，“天都黑了，你一个人在外面？”
姜冬也顿时紧张起来，她回头往后看，江祁就跟在她身后三五步远的位置，“……不是我一个人，还有江祁。”
电话那边安静了几秒。
姜冬也的心提了起来，她急忙解释道：“哥，你别多想，我们晚上不去住酒店……”
时昶尽量当做无事发生，“嗯，江家在南川也有房产，何必要费事去住酒店。”
姜冬也听懂了，她压低声音，“我们也不去住他家！他是今天早上到南川的，晚上八点的高铁回昌宜，一会儿就要去车站。”
他们只要不在外面过夜，时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打听过了，江祁的人品还可以，但也不能百分百排除他会色迷心窍然后趁着姜冬也防备心最弱的时候把她骗去酒店，男人最了解男人，时昶想着，江祁坐了一晚上的车去另一个城市见姜冬也，身体疲惫但全身的神经和细胞都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荷尔蒙多旺盛啊，姜冬也大概一无所知。
时昶说：“你跟他一起回来算了，我给你买票。”
姜冬也叹了声气，她出门时很匆忙，“我没带身份证，东西也还在爸爸家，现在回去取来不及了，而且姜洋还病着，我如果就这样逃走了，他们就会默认是我的错。”
时昶尊重她的想法，“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买好票了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去车站接你。”
“好，”姜冬也的语气轻快了许多，“哥，新年快乐，我过几天就回去给姑姑和姑父拜年。”
时昶笑道：“新年快乐，一会儿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挂断电话后，姜冬也跑回到江祁面前，“是我哥。”
即使到了夜晚，街道两旁的商铺依旧繁华热闹，灯光明亮，人来人往。
江祁有点想笑，“从放假到现在，我就见了你两次，怎么次次都被他抓到？”
“碰巧吧。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去车站。”
“别送了，天气冷，你早点回去。”
姜冬也坚持道：“我要送。”
江祁看着她，“我不是不想你送，车站那种地方分离的气氛太浓了，时间到了我就要上车，你留在那里，我得一直想你。”
比“一直想你”这四个字更直白的是他的目光，几分钟前那股让人心跳加速的热意再次卷土而来，姜冬也故作镇定地偏过头，“那……那我不进去，就送到车站的进站口。”
“一定要送？”
“嗯。”
“如果我不让你送，你会生气吗？”
“会的。”
江祁没再说让她先回去的话，“我们往前走走，这里打不到车。”
他看到姜冬也笑了，眼里像是有一丝得逞后的狡黠。
南川和昌宜不太一样，昌宜随处可见的是夹竹桃，几乎四季都可以开花，而南川的街道种的大部分都是梧桐树，秋冬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
两人并肩往前走，前面有人跑过来的时候，姜冬也会下意识地往江祁身边靠，几次碰到他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每当她不小心碰到江祁的时候，他的反应都像是要握住她的手。
他们已经拥挤的人群里走了出来，没有牵手的借口。
江祁把拿在左手的雨伞换到了右手，姜冬也明白他的想法，于是悄无声息地和他拉开距离。
她想说点什么，“你这么晚回去，你爸爸会不会不高兴？”
“他知道我为什么来南川，”江祁不担心这个，江正津以为他是来约会的，不仅会兴致勃勃地问他这一天在南川做了些什么，还会脑补一些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应该挺高兴的。
姜冬也只在江祁搬到出租房的第一天见到过江父的车，隔着门听到过他的声音，并没有见过他本人，“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爸再婚，重新有了新家庭和孩子，你会面对什么？”
江祁想了很长时间。
江正津当初会领养江祁，是因为他的前妻不能生，等他和现在的恋爱对象结婚了，他这个年纪，再生一个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他有他的人生，我也有我的人生，烦恼的事情还没有发生，何必提前烦恼。”
江祁和姜冬也的情况其实不太一样，他和江正津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多年来早已亲如父子，而姜冬也虽然是姜文博的亲生女儿，但日渐生疏。
他猜到了姜冬也不开心的原因，“你在乎，他们才能伤害到你。”
“……我做不到完全不在乎。”
“当然，这很难，慢慢来吧。你的人生由你做主，姜冬也，你不是任何人的累赘，也不会是任何人的附属品，父母把你这颗种子埋在土里，就算不浇水也不施肥，你还是能破土而出，是树就成树，是花就开花。”
姜冬也忽然很想知道，到底什么才是他认为的人生赢家。
她问：“对你来说，什么叫人生赢家？”
江祁停下脚步，眼睛眯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偷看我的座右铭？”
姜冬也仰着脖子替自己辩解：“那不叫偷看，我是光明正大看的，你在光荣榜上那么显眼，大家都能看见。”
这里没有路灯，江祁低头靠近她，故作神秘地放低声音：“你想知道啊？”
姜冬也被引诱了。
她点了点头。
于是，江祁朝她靠得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