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赫言这么多年在面对姜南的事情上，始终做不到真的生气。

    他冷言冷语，只是在折磨自己。

    她最后轻描淡写一句话，他又全盘皆输，实在是不出所料。

    就像是谷志航说的，就算姜南真拿把刀插进你的心脏里，你也不会真的去恨她。

    你只会去思考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或者她也许有苦衷。

    然后你偷偷找个地方藏起来，自己慢慢舔舐伤口，日复一日，症状加重，你的伤口腐烂发炎，可你无能为力。

    有一天，姜南来了，她喂你吃了一粒药，你又暂时活过来了，你继续把自己还没有完全恢复的真心掏给她，她又给了你一刀。

    一年四季，春夏秋天，周而复始。

    你永远不会改变，因为你太爱她。

    理智已经蒙蔽了你的双眼。

    屋子里的墙角有青苔，气味腥臭，裹着屋顶的霉味，不分先后地闯进鼻子。

    周赫言感觉这些不好的物质都被他吸进了肺里，胸口正闷得难受。

    一时之间，他也没接话，只是浅浅地叹气。

    他已经泄了气，那股子劲儿在姜南开口的那一瞬间就再也提不起来。

    他撸起袖子过去搬箱子，姜南就站在他旁边仔仔细细擦木凳子，水浑浊，他的心也是如此。

    周赫言从来没有想过，离经叛道的自己有一天会如此坚持的喜欢着一个人。

    他从小性格孤僻，从来不守规矩，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很多时候，他都认为自己一身反骨，没有人能祥得住他。

    当然他也曾经想过，自己肯定会循规蹈矩的过完这一辈子，大学一毕业就会结婚，然后生孩子，男孩女孩都要，他喜欢热闹，小孩子跑来跑去才有家的感觉。

    可这些年，他等一个女孩等了十年，等着一个未知的结果。

    少骗自己了。

    周赫言心想。

    抹布上的水滴溅在他胳膊上，姜南也在这时偏过头和他说话：“我知道你会来，所以见到你的时候并没有失望，而是在想，周赫言，你来了呀，这次终于不是偷偷摸摸得像个小偷一样跟在我身后。”

    周赫言转头看着姜南。

    她毛衣领口露出的那一小截脖子白皙水嫩，她脖颈一直都是好看的，他以前亲她的时候，她脖子会红，是那种完全是斑驳的状态。

    她的手被冷水浸泡，皮肤表面像是在打颤，哪里都是红的。

    看见姜南这样，周赫言只觉得眼底发酸，好像自己是呵护备至的宝贝被糟蹋了，他从她手上夺过抹布，“去那坐着。”

    大概是感觉自己语气不善，他眉头一揪，还是软了些：“你还没吃早饭，我买了很多，你挑着先吃点。”

    见她不吭声，脚步也不动，他拿眼梢儿看了看四周，再回头时，她的眼睛红了，像是兔子的眼睛一样，可是她的眼睛会流泪。

    很大的泪珠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滴在桌面上。

    “周赫言，我错了。”

    “那时候我不应该对你说那些狠话，更不应该说从来没喜欢过你这样的鬼话，我喜欢你，很喜欢，从高中开始就喜欢，我不喜欢沈威，一点也不喜欢。”

    “那时候，姜宋弄丢了，我太害怕了，一股脑的把所有的过错都强加在你身上，我让你离开，让你不要再出现在我身边，可是后来我后悔了，我想去找你，可宋春霞说如果我去找你，她会弄死你，我又退缩了。”

    “在感情里我一直是个胆小鬼，我畏首畏尾，从来不敢大胆地去面对，明明很容易解决的事情，我躲了十年。”

    “周赫言，我想叛逆一次，大胆一次。”

    人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所以这十年，周赫言冷静又奔溃，永远在自我内耗，他知道自己求结果，也在忽视结果。

    这十年，他穿过太多的大街小巷，也走过许多有她，没她的国家和城市，他看着潮起潮落的大海、万里蜿蜒的大山。

    他有想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他在异国他乡用刀割过腕，也吃过大量的安眠药，他折腾着自己早就颓废的生命，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希望了。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姜南还会告诉他：我喜欢你。

    热烈又坦荡真诚。

    像那个夏天一样，风都是燥热的，两个年轻的灵魂纠缠在一起，所有东西都是热的，肌肤和很多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他们毫不吝啬地向对方表达爱意。

    一千遍。

    一万遍。

    那么年少轻狂，爱一个人就要把心都掏出来。

    死不回头，永不松口，即便是力气耗尽，也要把所爱之人留在身边。

    他们是愚蠢的，也是令人羡慕的。

    周赫言将抹布捏在掌心中，瞳孔小幅度地颠动了几下，他擦着那块早就破碎不堪的桌面。

    他和姜南之间，这么多年过去，爱与不爱还是很重要。

    只要那人是姜南。

    他无所谓再次被伤害。

    他有盔甲，他虽然做不到全身而退，可他有办法疗伤，大不了又是十年。

    十年很快的，也就三千多天。

    在一张纸上就能画满的日子，他不在乎。

    他愿意在这清醒又糊涂的时候，接住带着满腔莽撞和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姜南。

    “姜南，我愿意陪你疯一次。”

    屋外冷得像凛冬下雪的天气，好像突然晴朗了。

    潮湿和寒意，裹杂着那些不安的情绪，它飘走了。

    姜南轻抬眉角，笑了：“嗯。”

    周赫言看着姜南，她稚气未脱的样子，他擦干手上的水渍，走过去牵起她的手。

    他握得很紧，姜南能感觉出来，自己的手指几乎要被折断，他的力道不比寻常。

    他手指细长、温热，凸出的骨节缠住她冰凉的手指，她感觉那一刻，心都被烫化了。

    阔别多年，她知道自己会留恋这样的感觉，可不曾想过，它真的到来了，她没有心跳加速，也没有呼吸困难，反而很淡定。

    心脏有频率地跳动。

    眼睛也自然眨动。

    好像这一切原本就应该这样，他们只是在某个分叉路口徘徊，然后她独自往前走了几步，仅仅是几步，周赫言就追了过来，他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告诉她：走吧，前面风景很优美。

    姜南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她看见周赫言正在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的手表，表盘被他的指腹摸得覆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你这个决定不是临时起意，是原本就想好的吗？”

    周赫言低声地说，喉结里发苦，他不承认自己哭了，可能是体内太热，水份都被蒸干，没了润湿，喉咙也哑了。

    他的话语带着滚烫的气息。

    姜南抿唇，将抑制不住的情绪压在舌尖，她怕自己太过于炽热的情感，反而会让周赫言觉得不真实。

    “原本想着，你若不来，我总要带一件你的物件陪着我，这跋山涉水的，我不敢一个人走，可我心里知道，你一定会来，天南地北，你都会来。”

    来之前姜南就想好了，这一次，她要换种方式，换一种有周赫言的旅程。

    她将藏在橱窗柜子里的盒子取出来，那块沾染了周赫言气味的手表，她把它戴在手上，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沐浴着阳光，行走在路途上。

    从文都一直到这，她感觉是这块手表唤醒了身体深处被原始的冲动。

    所以在三轮车上，她才会失去理智，口无遮拦。

    周赫言又一次觉得胸口闷得发慌，他很想抽一支烟来缓解，尼古丁上头的那一瞬间应该就和现在差不多。

    热烈、欢愉、舒畅。

    十几岁的奋不顾身以为会寻得爱情，那时候还不懂什么是爱，只是人云亦云而已，他将心爱的姑娘捧在怀里，说着海誓山盟，不着调的话语。

    后来，到了真的懂得爱的时候，又痛失所爱，兜兜转转这么许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把她找回来。

    周赫言也真的照做了，这也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真的展露笑颜，没人懂他，心里有多高兴。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姜南才听见周赫言的回应。

    “姜南，答应我，这一次即便要离开，也不要伤害自己。”

    他还是没有彻底从那场恐慌中走出来。

    他伸出手去擦她眼角的泪。

    他指腹温热，心也跟着温热，姜南不受控制地勾着他的脖子。

    她雾蒙蒙的眼睛里都是滚烫的爱意。

    “不会的，这次打死我也绝不后退半步。”

    嘴唇贴紧的那一刻，是姜南主动的。

    她拢住他的脖颈，感受他的炽热，是从身体里传出来的，也是灵魂烙印里的。

    上一次和周赫言接吻，还是他强迫她的，他说过：姜南，我和他果然不一样，你会回应他，但不会回应我。

    姜南还记得这句话。

    这一次，她努力用生涩的吻技去回应这个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梦境里的男人，这个占据了她整个青春，也是她深爱着，愧疚着，永远无法忘记的男人。

    她感觉身体里有血液在燃烧。

    是她无法控制的，就像是高三结束后的那个暑假一般，六月末的日子，让他们褪去衣服的，不是浮躁的天气，而是那般汹涌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