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生物钟被破坏，梁雪琛做了好多奇奇怪怪的梦。倒也说不上梦境的好坏，只是梦里的场景都似曾相识，在每一个梦中，她每每要抓住一些什么的时候，又陷入了另一个梦境里，如此循环反复。
醒来后她发现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下意识地伸手过去，被子上残留的温度让她稍稍感到心安。起身拉开厚厚的窗帘，太阳已渐渐向西。院子外的马路旁有几棵梧桐树，黄色的叶子随风飘落。
梁雪琛带着惺忪的睡眼下了楼，在厨房找到程珏的身影。
“醒啦，饿了不？”程珏熟练地往面条里打了两个鸡蛋，自然地聊起家常来，“赵叔他们担心咱们饿死，想今天晚上就回来，被我拦下来了。好不容易回去一趟，他女儿又刚好放假，一家人多待几天挺好的。我们俩大活人，总不至于饿死吧。”
“嗯。”
她坐在吧台上，双手撑着脸，试图仔细回忆起昨天喝酒上头之后和他对话里的每一处细节。
几分钟之后，程珏把两碗加料丰富的面条摆上吧台，在她的对面坐下。
最简单的广式面条的煮法，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只要懒得出门买菜，这样的面条就会成为他们的主食。
看到梁雪琛迟迟没吃一口面条，程珏问道：“怎么啦，不饿吗？从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你都没吃东西哦。”他一笑，稍稍向前倾，低声诱惑，“该不会运动过量，没胃口了吧？”
梁雪琛双颊一红：“程珏，你能不能正经一些。”
“可以啊，你现在需要我正经地做些什么？”好像越说越奇怪了。
她低头吃面。
留学时他也曾煮过几次面，但因为他们更常呆在她的公寓，所以秉持着地主之谊的原则，更多时候是由她来煮面。他们的习惯不同，比如程珏喜欢把鸡蛋打散，而她更喜欢保持鸡蛋的完整性，却也都很能习惯对方做出的味道。
从波士顿的雪夜，到上海的风和日丽，他们之间的回忆比她想象中的还多。
“今天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梁雪琛认真地想了想，答道：“‘新声计划’的十强选手们七号要录制决赛之夜前的最后一个集体访谈，到时还有很多媒体采访。我和关磊约了项目组今晚开个线上会，把流程再过一遍。”
程珏皱眉：“你的事儿倒是挺多。”他原本想和她一起看一部老电影，这下计划还没说出口就已经破产了。
“没办法啊，十五号要直播决赛之夜，十六号又是景云岛的正式开业，这段时间忙点也就忙点了。”
看到他似乎有点失望，她连忙补充道：“等‘新声计划’结束，然后再把从爸爸那里接的项目搭好框架，还有写完明年的计划……我就差不多可以闲一阵子。”
“哦？那大概是多久之后？”
“差不多……快过年的时候？”梁雪琛抓了抓头发，“过年爸妈要去英国度假，你不是说让我把那段时间空出来，我们一起去一趟波士顿吗？等忙完就刚好可以过去啦。”
“是哦，到时候你可别又像每一次假期那样有什么紧急工作要处理了。”程珏将碗筷收拾起来，放进洗碗机里，又给梁雪琛倒了一杯橙汁。
“程珏，我们好像还没有一起去过旅行呢。”
“这你得负大部分责任。”他看着她喝下橙汁，“我曾经邀请你去新疆、敦煌、青海湖、哈尔滨、沈阳、三亚、张家界、大理，还有日本、大马、马尔代夫、塞班、英国、法国、意大利，我还邀请过你去浙江露营——全被你拒绝了。”
她诧异道：“我有这么残忍吗？那些时候你真的没开玩笑？”仔细想想她的态度确实很恶劣，她对他喜欢的露营不屑一顾，在他每次邀请她去什么地方时觉得他在捉弄她，或是并非出自真心的邀请。
在这一场需要演技的婚姻里，她单方面宣布自己几乎无力应付额外的场景，现在看来，也许都是她自以为是的剧本。
“邀请你一起去旅行，为什么要开玩笑？”他曾是个热爱旅行的人，结婚之后竟然一次旅行都不曾有过，也不想想谁才是罪魁祸首。
“我曾经想过要去很多地方，见很多世面，和很多人相遇。我没法骗你说我喜欢露营，但是我确实向往旅行。”以前是没条件看更广阔的世界，后来是不敢浪费时间走出去。
他伸出手将她唇上的橙汁擦去：“这好办，从明年新年开始，我们就一起去很多地方吧。”
在书房和团队开完线上会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其他成员退会之后，关磊单独给梁雪琛打了电话。他有些支支吾吾，似乎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梁雪琛。
“有件事我不想瞒着你。”
梁雪琛笑道：“虽然现在从合约上来说我是你老板，但是我们的关系永远都是好友。好友之间有什么可隐瞒的。”
“欣匀昨天跟我表白了。”关磊用十分有磁性的声音说出对合约上的老板而言相当炸裂的消息，“她是个好女孩，我一直都挺喜欢她的，所以我决定试着和她交往看看。”
沉默了很久之后，梁雪琛才回答道：“关磊，你有恋爱的权利，可你别忘了你是个艺人，而且你现在是我的艺人。我们的合约上没有恋爱禁令，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你也要答应我，这件事必须对外隐瞒。”
支持他的歌迷当中有相当一部分将他幻想成男友，并且构成了他专辑销量的一大来源。虽然他现在已经是当红歌星，但还没到三十岁就爆出恋爱，对他而言绝对弊大于利。
这个道理梁雪琛明白，关磊也比谁都清楚。可他就是想赌自己的人气是否仅仅来自于这副皮囊。
“我连给女朋友一个名分的资格都没有，对吗？”
“对。”她回答得斩钉截铁，“我最明白的道理就是，你想要得到某些东西，就一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你既然获得了歌手关磊的金钱和地位，那就要尊重喜欢你的歌迷们对你不能恋爱的默认要求。即使你真的恋爱了，你骗也要把他们一直骗下去。”
当年初出茅庐的爆款偶像歌手，因为日渐增长的人气无意中给韩祎造成了伤害，如今他靠着作品站稳脚跟，虽然不再像当年那样受制于现实，但是爆出恋爱带来的非常直接的后果，他也未必可以承受。
“好，我答应你。”关磊明白梁雪琛的立场，作为朋友他不想让她为难。“我不会刻意提起，也不会刻意隐瞒。如果不小心被爆出恋爱的事实，我愿意承担所有的后果……包括嘉程的损失。”
梁雪琛听到最后一句话有些不悦：“嘉程的损失确实是我该考虑的事，可我从来不需要你来承担嘉程施加的压力，你这么说会让我觉得把你签到嘉程，是对你的伤害。”
关磊自知失言：“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梁雪琛无奈地叹道：“关磊，谢谢你对我坦诚，我会帮你的。”
挂了电话，她仍坐在电脑前发呆，直到关磊不放心地又发了一条短信过来：“雪琛，你放心，我明白自己的身份，不会胡作非为的。”
她只回了一个字：嗯。
她很快给梁璐发了另一条短信：“这段时间盯着关磊的新闻，把与他有关的传言都想办法压下去，用什么方式都可以。”
手机上还有很多未读消息，几乎都是前一天的中秋节祝福。梁雪琛走到书房的落地窗前，在窗外八月十六皎洁的月光下，点开了几条重要的联系人发来的信息。
其中一条来自大学班主任周老师的回复：“老师也祝你中秋节快乐，阖家团圆！”
还有一条备注名“洪叔叔”：“雪琛你也中秋节快乐呀，我和你王阿姨打算到上海住几天，不知你是否有时间过来和我们一聚呢？”
梁雪琛想也没想委婉拒绝：“洪叔叔，我最近有些忙，等下次有时间回去的时候，我一定去看您。”
再往前翻看到一条没有备注的号码，那十一位数字对她而言比自己的号码还熟悉：“雪琛，我爸妈来上海了，可能会在这里住一阵子。我爸很想见你，你有空的话可以一起吃顿饭吗？”
这个号码隔了两个小时左右又发了一条消息：“你不想见我没关系，我找一间餐厅，在你过来之前借口离开，只有你和我爸妈见一面，好不好？”
梁雪琛心烦意乱地删掉了这个号码的对话框。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其实比谁都绝情，说了不再相见，就再也不容许对方有后悔的余地了。
她垂下手，紧紧捏着手中的手机，手心传来按压带来的疼痛感时，她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叹气？”
梁雪琛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手机差点儿从手中滑落，被程珏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你是猫吗，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我属狗。”程珏靠着落地窗，看向她刚才看的月亮：“是你想东西太出神了，没听到我的敲门声。‘新声计划’有什么问题吗，你的叹气声估计月亮上的嫦娥都能听到。”
“小时候，我们村没几户人家有电视，村长家的电视最大，他也最慷慨，每天晚上都把电视搬到院子里给大家看。”梁雪琛答非所问，又陷入了回忆里，“那时候我们最喜欢看电视上放的台湾偶像剧，几乎每一部剧的男女主角都很专情。”
“所以你叹的是现实中多数人没有电视剧里专情？”
“是啊，有偶像剧里专情的主角作参考，我一直想不明白，如果一个人已经爱上了另一个人，为什么还会再爱上另一个人？除非一开始的爱就不是真爱。”
就像梁雪琛的亲生父母，他们一开始就只是因为冲动而在一起，她的父亲一定不爱她的母亲，因为爱一个人绝对舍不得家暴。她的母亲也一定不爱她的父亲，因为爱一个人无论多么困难都不会离开的。
真爱是分手之后对女主角念念不忘的男主角，也是悲剧结尾的偶像剧里在男主角死后仍能守住这份阴阳相隔爱情的女主角。
在梁雪琛的潜意识里，曾经与关磊许下誓言的韩祎不可能会与另一个人白头偕老，曾经与韩祎爱得轰轰烈烈的关磊不可能再向另一个人付出真心了。
她当然也坚信，默默爱着韩祎那么多年的程珏，根本无法再给另一个人爱情——这是追求爱情的林语桐的悲剧来源，也许也将是她的。
可她也没比程珏好到哪里去，她对程珏有好感，也不代表她还能拥有爱他的能力。
然后韩祎毫无伪装的婚后的幸福打破了梁雪琛一半的信念，而关磊接受熊欣匀的告白则让她的坚持显得格外可笑。
“没有人在爱着的时候就会想好什么时候不爱，说到底人并不能保证永远。”程珏给了她一些解答，“爱的时候是真的，被现实消磨的爱意是真的，到最后不爱了也是真的。一个人只要还拥有爱人的能力，就会再次遇另一个令他怦然心动的人。”
“你的意思是，无论是一一还是关磊，都已经在不再爱对方的前提下，爱上了另一个人？”
“关磊？我可不知道你那个关磊爱上谁了。”程珏依然对关磊没有好脸色，“但我知道，一一已经爱上了贺君昊。”
“那你呢，有再次遇到一个令你怦然心动的人吗？”
他笑了起来，对她的试探感到非常满足：“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