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牵着昙因的手四处闲逛，边走边给她讲解门内情况，像个热心的小大人。
除了掌门赵嫣然，浣心门内共有长老五名，像申尹这样的大弟子有十名，余下资历较浅的弟子连同杂役，总共也不过百来人。
浣心门内的修炼生活平静而简单。弟子们每日早晚各一节课，月底一次小考，考完后会有三日假期，资质不错的弟子一般会选择出去接一些外界的委托，既是增长见识，又能赚取一些私人钱财。
晚些时候，申尹气喘吁吁地赶来，说赵掌门要面见这三名新来的弟子。
三宝轻轻扯了扯昙因的衣角，小声道：“娘亲看着严肃，但她人很好的，云曰姐……师兄，她问什么你们答什么，不要怕。”
昙因当然不怕。有磐青羽遮掩气息，连九阙天都很难发现她。
唯一的例外是重微。
尽管两人现在关系尴尬，但昙因莫名相信，重微不会把她的身份公之于众，毕竟他如果想杀她，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再说，他俩好歹也相处了近百年，总得有点情分是不是？
赵掌门吩咐膳房做了几个拿手好菜，独自坐在一张小桌前，昙因三人推门而入时，被扑面而来的饭菜香气杀了个措手不及。
赵嫣然比预料中年轻许多，看着不会超过四十岁。而凡人过了筑基期就能保持容貌，她的实际年龄应该不止如此。这位掌门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用玉簪盘得一丝不苟，墨黑宽袍上隐隐有银色月纹流动，气质沉冷，神情严肃。
月豕携着花入离和昙因上前一步，拱手道：“拜见赵掌门，小辈月豕，这二位是家中弟妹，名唤云曰和阿离。”
昙因和花入离大大方方地向赵嫣然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各位自行落座吧。”赵嫣然淡淡道，随手点了面前的几个座位，昙因三人没有客气，顺着她指的方向围坐在了圆桌前。
“申尹说你们兄妹三人天资不错，是难得的修仙好苗子，还说他费了很大的口舌才把你们留下来，让我不要把你们吓跑了。”
昙因正在喝水，闻言差点呛个半死，一张脸憋得通红。
这位赵掌门，开口就这么直来直去地把自己的大弟子卖了吗！
花入离轻拍着昙因的背，给她顺气。
“咳咳咳……”
昙因拼命控制住脸上的表情，摆出正经的神色道：“申师兄抬爱了，我们兄妹三人父母早逝，不过是跟着一名老道士学了几手简单的偏门术法，和正经修仙比起来还差得远呢，也感谢贵门不嫌弃我们三人粗鄙，今后定当潜心投入修炼，全力报答掌门知遇之恩。”
这番话可谓说得天衣无缝，赵嫣然却放下茶杯，摇了摇头。
“修仙之道，其路漫漫，能有精进当然是好事，但比起这些，我更希望你们能坚守本心，万不可盲目追求修行速度，最终步入歧途，酿成恶果。”
都说食不言寝不语，赵嫣然显然并不是死板遵守礼节的人。
几杯酒下肚，她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询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昙、花、月三人一一应答。这顿饭吃得氛围相当融洽。
赵掌门果真如三宝所言，看似不苟言笑，实则豪爽真诚，倒让昙因心下有些愧疚了。
她拜入浣心门，不过是为了获得一个合理的身份进入山月泽，好借这里的天时地利恢复从前的修为。先不说惊世骇俗的真实身份，她一个妖，也不可能真走上修仙之途。
尽管自己并无害人之心，可终归……目的不纯。
一顿饭吃完，已是深夜。
昙因三人还不是正式弟子，待七日后举行完拜师仪式，才能分配相应的宿舍。赵嫣然吩咐申尹为他们安排了客房。
今夜无云，皎洁的月光一泻千里，如幻梦般令人心醉。
昙因本就是夜猫子，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月色。
确认附近的人都睡下后，她悄悄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随手披了件深色衣袍，从窗口轻盈地跃出。
白天她就已经将浣心门的整个布局摸清楚了。
由于人少，长老和弟子们住得都比较分散。客房所在的这一带更为僻静。
她找了片后山的溪涧，这里乱石嶙峋，地势陡峭，岸边遍布着湿滑的青苔，行走起来颇为不便，故平时少有人涉足。
但对昙因来说，此处汇集了日月精华，又远离嘈杂，位置极妙，正是打坐冥想的好去处。
她用碎石在地上画了个法阵，盘腿端坐其中，双眼微闭。
“哗——”
平静的后山忽然掀起一阵烈风。一些体型较大的石块仿佛有了生命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升腾而起。
阖上的双眼猛地睁开。
少女旋身而起，踩着碎了一地的清澄月光，稳稳避开了那些毫无章法乱飞的石块。
纤细的手臂高振，那上古凶兽鸱鸢之骨制成的长弓渐渐显形。
未有半刻犹豫，她将玄黑长弓挽成满月的形状，三根骨箭凭空出现在紧绷的弓弦间。
“哐——”
骨箭离弦就化为了模糊的虚影，但其上气势不可小觑，瞬息之间那些石块便被洞穿，化为四散的齑粉。
这一套下来动静不小，但都被昙因画出的阵法与外界隔绝。
待四周彻底恢复寂静，昙因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弓身，微微勾起了唇角。
这山月泽，果然是个宝地。
方才试弓时，昙因凝起了全部的元神，每一处细微的灵力波动都不放过。而她惊喜地发现，她的灵力流动已经不再滞涩，筋脉仿佛被涤荡过一般，源源不断的力量正从外界涌入她的体内。
到底是神族旧地，萦绕着万年积累下来的神息，比之当年頔云洲的魔息更为浓郁。在山月泽修行，不说一日千里，比外界快上十倍是绝对无可争议的。
昙因亦想清楚了——虽然因为身份限制，自己没办法在修仙一道上答谢赵嫣然，但若浣心门遇到其他麻烦，她定会全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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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花入离来找昙因，就见她窝在被子里，睡得正香。
怎么叫都叫不起来。
“老大，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出去鬼混了？”
昙因将半截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见是阿离，又像只乌龟一样缩了回去。
闷闷的声音随之响起：“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嘛，阿离你不要烦我！”
“……”花入离抱臂站在床边，看着高高隆起的被子，扬了扬眉，“睡可以，但我们昨天可是和赵三宝约好了，让他带我们去山脚吃早饭，你再不醒，小心他钻被子来喊你！”
……昙因恍惚间想起，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儿。
她现在明面上还是男身，真让人钻被子那还了得。
昙因轻叹了口气，起身洗漱。
出门时才发现三宝已经在客房外等着了。
赵三宝年纪不大，玩心却重得厉害，对附近一带好吃的好玩的如数家珍。
他兴致勃勃地将昙因三人带到山脚，找了家面馆坐下，又热心主动地为他们拌好了醋和酱油。
“来浣心山不尝尝这家面馆，那可真是白来！”小孩一脸眉飞色舞，逗得周围人频频发笑。
山月泽门派众多，像碧云宗、流霞阁这些名门大派，总有种不喜人间烟火气的倨傲。
但浣心门不同。先前提过，除了招收普通弟子，赵嫣然也会收留那些无家可归但心地善良的孤儿，他们之中有些人并没有任何修仙的天分，也无心修炼，便主动留在浣心山做杂役，或者在山脚处做些小本买卖。
时间久了，浣心山山脚就形成了几个小小的村落，像掩藏于山林间的世外桃源。人们在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田织布，或者凭手艺开店做些买卖，生活宁静和谐。
这家面馆的老板是个面容慈祥的大娘，已经在此地生活四十年了，也是被收养的孩子之一。她乐呵呵地将热气腾腾的面碗呈上，用帕子擦了擦额间的汗珠，亲切地和三宝打招呼。
昙因将碗里的酱油和醋拌匀，撒了点葱花，用筷子夹起面条送入口中。
牛骨熬制的浓汤色泽诱人，面条煮得莹润饱满，不软烂也不夹生，刚好卡在一个极为舒适的度上。
三宝所言不虚，滋味的确不错。
身为妖族，其实并不需要这些人间的食物来填饱肚子，昙因这种草木化成的妖怪更是如此，一点露水花蜜就足以饱腹，制作食物的过程对她来说过于繁琐。
但她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生活。
吃完面，老板大娘又给他们端了才煮好的银耳汤，甜而不腻，口感极佳。
一行人吃饱喝足后就准备返程回山上，却在山道上遇见了神色凝重匆匆下山的申尹，后面跟着几位大弟子，同样满脸阴云。
三宝上前问道：“申师兄，这个点你们不是在书堂晨读吗？可是遇见了什么事？”
“我们也不清楚，山月盟刚刚发了急令，要各门派大弟子都速速前去集合。结合最近混元异兽逃窜的消息，我猜测会不会出了什么麻烦。”
碧云宗和流霞阁是山月泽各门派之首，声量和威望也是最大的。
多年前，为了更高效地管理修真界事宜，碧云宗和流霞阁牵头设立了山月盟，会定时分派一些任务交给各门派，同时也有执行赏罚的权力。
听到“混元异兽”四个字，昙因眉眼微动，正欲再问，申尹等人却急匆匆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