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牢房里，只能听到昆虫隐隐约约从耳边爬过又飞起的声音。这点微末的声响很快被一道清脆的脚步声掩盖，甲壳类虫子振翅，一头撞到了墙壁上。

    艾伦缓慢地眨了眨眼，视线聚焦在位于他身前不远处的一片光亮里——那里一坐一立，有两个人。

    是熟人。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很快辨认出其中一个是调查兵团的老大，埃尔文·史密斯。

    “这里是，什么地方？”

    埃尔文回答了他的问题：“如你所见，姑且是地牢。艾伦·耶格尔，你本人目前处于宪兵团的看管之下，我们目前只是取得了探视许可。”

    他举起钥匙：“这个，是你的吧？”

    锁住双手的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艾伦身子往前猛地一凑：“没错，是……”

    “你父亲说，这把钥匙对应的地下室里，隐藏着巨人的秘密，是吗？”

    “……是。”

    “那么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的决心。”埃尔文炯炯的目光注视着他：“你有什么想说的？”

    母亲惨死的身影在艾伦眼前闪过，他呼吸渐渐粗起来。他有什么想说的？当然是……

    “把它们…”他的眼睛隐藏在黑暗中，虹膜紧缩着，亮得好似最冷锐的刀光：“一个不留地，驱逐出去！”

    .

    “所以，他现在归你管了？”莎蔓把手搭在额头上，稍稍挡了挡头顶的阳光：“议会没有意见吗？”

    利威尔摇头：“怎么可能。只是暂时接手，以后还要看作战情况。”

    “对了，艾伦说的‘巨人的秘密’，有头绪了吗？”莎蔓转移话题：“格里沙，就是艾伦的父亲，看起来并不像经过部队训练的人。”

    利威尔斜睨她一眼：“你很早就认识他了，你应该比我们清楚才对。”

    “好吧，好吧。我确实是知道一些没错。”莎蔓鼓鼓脸颊：“这里距离海边并不近，如果格里沙是独自过来的，那他必定也是巨人。但他失踪了，或许是死了？谁知道。”

    “回来后我从没见过他，艾伦也是。如果不是死了，我想他不至于眼睁睁看着艾伦就这么冒冒然暴露。”

    “说起来，”莎蔓慢悠悠地转身，倒退着走到利威尔身前：“你手下有几个小子最近倒是对我很关注呢。”

    她瞳孔中倒映出远处莱纳和贝尔托特训练的身影。

    在利威尔皱眉之前，她扯出甜蜜的微笑：“阿尔敏告诉我的，那个孩子很聪明，我想这不仅仅是好奇这么简单。监视阿尼·莱昂哈特的进展如何？”

    莎蔓笑得假的不能再假。一点违和从笑容里传递出来，隔着伪装透出些隐情的味道。

    利威尔上前牵住她的手，摩挲一阵后回答：“她现在匿属宪兵团，我们的人不方便进去，暂时搁置了。”

    “欸——”莎蔓拉长声音：“埃尔文这点手段都没有吗？”

    利威尔不说话了。

    他就是见不得她说埃尔文坏话。

    虽然她与埃尔文认识的时间不短，但在连利威尔都决定跟随他的现在，莎蔓这点不太明显的排斥和讨厌就变得明显起来。

    “纠正，我一直都不喜欢他。”莎蔓举例：“他还扣我工资。”

    利威尔无奈地笑了笑：“埃尔文倒是也和我抱怨过，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原话是“莎蔓一直对我保持警惕”，韩吉在一旁拉踩说是因为埃尔文平时看起来太严肃了，她就没有被讨厌。

    “……韩吉，”米克笑：“做人应该有点自知之明。”

    “说得好像你关系有多好一样。”

    随后他们一齐意识到了这个微妙的问题——这个他们认识了多年的、神秘的朋友，好脸色从来只摆给利威尔看。

    米克拍利威尔的肩膀：“怎么看你都赢了。”

    这话得到了莎蔓本人的认可，她表示：“一个上司，一个研究狂，还有一个见面就想砍了我，能指望我有什么好脸色？”

    于是利威尔短暂地抛却了那些沉重的、还在等待思考的问题，和莎蔓一起沐浴在树荫细碎的阳光里相视而笑。

    训练的时光短暂，等艾伦基本掌握了巨人之力，下一次壁外调查很快就被提上了日程。

    “玛利亚之墙夺回战么……”莎蔓翻身上马，表情隐藏在兜帽下，忽明忽暗。

    这次作战的目的她并不知情，跟来不过是想找机会试探尤弥尔，因而她找利威尔将自己调到了尤弥尔所在的组。

    莱纳同样也在观察一直待在队伍末尾不声不响的莎蔓。

    他们刚与女巨人交过手，阿尔敏负伤，现在让已经对班长的命令产生了质疑，正是队伍人心涣散的时刻。

    主力的利威尔班必定跟在艾伦身边，由阿尼去完成回收。而这边并没有什么难缠的对手，如果选择在此时动手，确实极有可能同时达成目标。

    不，还是有难度的。

    莎蔓本人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以及那股疑似始祖的力量，都会对计划造成无法估量的影响。

    与其冒进，不如等阿尼回收掉艾伦后再做打算。毕竟比起情报不明的莎蔓·耶格尔，艾伦才是确定的巨人人选。

    莱纳一阵恍惚，见让还在说个不停，忍不住制止：“让，别说了，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听从团长的指示。”

    贝尔托特的冷汗更重地浸入额角。

    陆陆续续有巨人围过来，让暂时闭了嘴。深深的阴霾染上他们的眼睛，这样继续下去迟早会耗死在这里。

    “说到底，”让咬牙：“团长到底想干什么啊！”

    这个目地已经很明晰了。

    利威尔班与女巨人已经交过一轮手，现在仍活着的不剩几个。巨人单手捂住后劲，灰色的眼珠不断转动——它在防备威胁最大的利威尔。

    被称为人类最强的兵长有多棘手阿尼很清楚，却还在在此刻异常直观地感到了难缠。

    他独有的反手握刀配合上立体机动钩索提供的巨大拉力，几乎让她无法做出有效反应，想在此时就回收艾伦已经不可能。

    那么……

    震耳欲聋的嚎叫声登时吸引了大部分巨人的注意，她自己则在巨人啃食身体时消失了。

    而在森林外围，莎蔓轻轻掠过尤弥尔，一句话飘散在她耳边：“你是巨人吧？克里斯塔知道吗？”

    ·

    “你什么意思？”尤弥尔推开门，脸色相当不好地质问。

    此时壁外调查已经结束，调查兵团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至少在大部分人看来是这样。

    莎蔓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尤弥尔遍布雀斑的脸，不放过任何微表情：“我查过了，你没有任何过去生活的痕迹，身份信息也是在845年发生那场灾难后补办的。那么，你是从外面进来的吧？”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注意到我，”尤弥尔眯起了眼睛：“不如先说说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始祖只有在王氏手里能发挥作用，绝不是莎蔓·耶格尔这样的纯种东洋血统能做到的。那如黑幕遮天般的力量又是从哪里来的？

    莎蔓握住手心的刀柄，嘴角微微抬了抬：“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当然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要拿什么来换？”

    “身份什么的我并不在意。”尤弥尔靠在门板上，双手抱胸：“老实说，你们的事情我不想掺和。只要别打扰到我和克里斯塔，就是把女巨人杀了我也无所谓。很明确了吧？我可不是和他们一伙的。”

    “你知道他们是谁。”莎蔓收回了刀尖。

    “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莎蔓……夫人。”尤弥尔耸耸肩：“我什么时候暴露的？”

    莎蔓回答：“我既不是艾尔迪亚人，也不是外面任何一个国家的人。那股力量被称之为咒力，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能掌握的。但似乎，偏偏对巨人有着特殊的反应呢。”

    解答了疑惑，尤弥尔甩甩手离开了。

    “埃尔文，你明白了吧？

    机会摆在我们眼前了。”

    .

    因为对女巨人能力的错误估计，利威尔班全灭，利威尔抽屉里又多了许多染血的自由之翼，散发着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笃笃”

    利威尔收起抽屉，正襟危坐：“进。”

    莎蔓端着一碟水果堂而皇之地霸占了兵士长的上班时间。

    她大致明白利威尔在想什么，于是挑了个目前来说不会出错的话题：“士兵们的抚恤金都发下去了吗？”

    “嗯。”利威尔疲惫地揉揉眉心：“少数亲属不愿意接受，只好过些日子再想办法给他们了。”

    “我想也是。”莎蔓插起一块苹果，把它放在空气里观察：“当初埃尔文过来通知杰克死讯，我也很不待见他。”

    他停下，叹了口气：“习惯了。这次没被追着打出来都算不错。”

    “听着真是可怜。”莎蔓把苹果块塞进牙齿间：“你们都是。”

    毫无同理心的态度让利威尔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咽下汁水横溢的水果，半靠着坐在办公桌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利威尔，总是这么苦大仇深，会长皱纹的。”

    “几年前我还和法兰说你一直板着张脸可能到四十岁都不会长皱纹，可是你看现在。”莎蔓伸出手，抚平他眉间的忧愁：“怎么这么快就变成这样了呢？”

    “你怎么了？”利威尔微微仰起脸，目光直直地看进她的瞳孔深处：“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似乎在一点一点地变回他们初见时的样子。

    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那时的她情绪不稳定，整个人飘忽得像随时消散的风，是他、法兰和伊莎贝尔一起慢慢拉回来的。

    是啊，他们一起。

    但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这缕风也要吹向另一个地方了吗？

    莎蔓俯身亲了亲他，伸手摩挲着他脑后短刺的黑发，眼里是细碎温和的笑意：“亲爱的，不必感到不安，我会永远陪伴着你。你感受过我的心了，不是吗？”

    利威尔的手倏然收紧。

    他喉头动了动，即将出口的疑问被莎蔓堵了回去。她拨开他额角的黑发，凝视着他灰黑的眼睛。呼吸交错，再多的情绪都融化在了炙热的温度里。

    “我替你向埃尔文请假了。”莎蔓咬住他耳尖，忍不住笑：“要试试在这里吗？”

    妖精一样的诅咒师向来大胆，地痞出身的混混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办公室的门悄悄落了锁，莎蔓在心里诉说了离别。

    早就说过了，她是个不会道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