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们讲，到时候领导要是能走到这里，就我站的地方——”老周手里夹着香烟，站在仓库门口跺了跺脚，对着大伙嚷道，“那这个领导也就算是合格的了。”
    今天有市领导来检查防汛抗旱设备准备的情况，我们几个火急火燎地把满地油污的仓库好好打扫了一遍，把柴油机、抽水泵用机油好好擦拭了一遍，把随意摆放的零件、工具、设备好好整理了一遍，把枕木、沙袋、油桶好好码了一遍，把尼龙绳、帆布管、法兰盘好好收拾了一遍，整个仓库顿时变得井井有条。
    大伙气喘吁吁的坐在仓库里开始抽烟聊天，老周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强打精神在这里说话，估计昨天在牌桌上又搞到了半夜。
    小王坐在叉车里，乐呵呵地笑着，他刚才开着叉车在乱糟糟的仓库里游刃有余，把一台台柴油机摆放的横平竖直的，老周说小王就跟对待刚过门的媳妇一样小心翼翼。
    然而，后来正如老周所说，领导们匆匆而来，在门口站了一会，伸着几个胳膊指了一会，闪光灯过后，又匆匆离开了。我们几个躲在没人注意的角落注视着这一切，一个劲的抽烟。
    当天晚上，我和晶带着橙子去参加了一个有意义的活动，橙子的第一次免费早教体验课。
    随着一天天的长大，他也该到了上课的时候，不然整天在家里跑来跑去能跑出个什么名堂出来。
    橙子天性胆小，在家里是天大地大他最大，一到外面就怂的跟什么似的，只会瞪着眼睛这里看那里看。
    这年头早教中心遍地开花，收费标准也是由高到低，等级森严，教学质量当然也是参差不齐，孩子的内卷由家长的内卷开始，有些高档的早教中心动辄一个月四五千，让人咋舌不已。
    吃过晚饭，我们带他来到约定的地点等待。
    等所有人都到齐后，老师带着家长、小孩开始做游戏，一会拿个积木，一会拍拍手，每个小孩的性格也就立马显现出来。
    有些小孩很活络，跑来跑去的，丝毫没有怯场，有些小孩必须要家长带着，才能完成任务，还有一个小孩从头哭到尾，紧紧躲在家长怀里不肯下来。
    总的来说，气氛还算融洽。
    “现在基本上有条件的家庭都会给孩子上早教，尤其是那些准备上小班的孩子，有过上早教课的经验之后，上幼儿园不会有任何不适应。”体验课结束后，老师开始对家长宣传道，“我们中心的早教课现在有优惠，有一年的、有一年半的，最多有两年的，当然时间越长费用相对来说也更加优惠。”
    我和晶回家后商量了一下，平均下来要一个月两千不到的费用，相当于一个人的一半工资。
    “可以省下很多事情，橙子的早饭、中饭都是早教中心提供。”我说道。
    “让他去适应一下集体生活也是好的。橙子21年9月份就要上小班了。”晶掰着指头说。
    最后从现在到橙子上小班的预计费用差不多三万三千块。差不多一个人的大半年工资啊。
    “现在是生的起养不起啊。”我不由得感叹道。
    “还孩子一个正常的童年吧。”绵羊知道我要送橙子去早教班的时候，这样说，“不要被现在的不良风气所影响。”
    “说到底还是有钱。”池子意味深长地说，“三万多块说掏就掏，把我卖了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啊。”
    “我跟你讲，什么早教班、益智班、乐高、编程这些课，都是骗人的，上课上半天屁都没学到。”燕丹提起早教班这种事就是一阵贬低，“也就骗骗女人，说什么别人家小孩都学了，我们家小孩也要学，说他妈鬼话！”
    不过我知道燕丹在家里根本做不了主，他女儿后来学得东西越来越多，琴棋书画几乎都报了班。
    “你真有钱。”胖子皱着眉头说，“你哪来的钱啊？你是不是中彩票了？带兄弟们也发发财啊……我穷啊。”
    我经常在想，如果我当初没有考上编制，现在会做什么？是
    在工厂里干着996的工作，还是在图书馆拿着一两千的工资，还是会真的去创业，做点小生意。
    我不敢想，连想的勇气都没有。
    每当我路过公告栏的时候，都会停下来看看上面张贴的各种招聘启事，以我现在的技能和水平，我还能找到什么工作。后果很残酷，没有一技之长的我，似乎根本无法找到一个可靠的工作。
    “本领恐慌”让我十分后怕，对现在的生活也充满了庆幸。虽然工资不高，但最起码能够体面地生活着，能够和自己的家人共同承担起一份责任。
    看着如今的就业形势如此严峻，我不禁会想起11年我毕业的时候求职的经历，那个时候考编的热潮还没有如今这样兴盛，大部分普通人还没有真正体会到体制内的香，为了理想、为了追求，去大城市谋求工作。
    招聘会场人山人海，排着长长的、看不到头看不到尾的队伍，所有人都穿着工作装，捧着简历，穿梭在一个个的展位前。
    这是我经历过的毕业季，也是无数年轻人正在和即将经历的毕业季。
    曾经为了理想，如今为了饭碗。
    我们不停地调整自己的坐标，来找到自己的定位。
    单位的小王今天给单位的同事送来了喜蛋。他在上个月喜得一子，笑容整天不知疲倦地占据在脸上。
    “累啊！”小王现在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小孩每隔两小时就要醒来一次喝奶，虽说有月嫂，但是我肯定还是要起来帮忙，真不知道月嫂走了之后我该怎么办，全是我来了，白天还要上班。”
    “那就再请一个育儿嫂。”我建议道。
    “疯了。”小王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现在一个月嫂万把块，育儿嫂也要四五千块钱。我老婆现在就拿基本工资，她单位正在裁员，幸好是休产假，不能被裁，但每个月只有两千块的基本工资。”
    “那倒是，小孩的吃喝拉撒都是钱，我是过来人。”我说。
    “唉。”小王的脸上掺杂着喜悦和难过的两种表情，“难哦，下去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这样熬着呗，生了小孩就别指望有好日子过了。”我说，“我到现在还没睡过一个整觉呢。”
    “现在国家放开二胎，真不知道那些生二胎的家庭是怎么过的。”他感叹道。
    “有人带就行，别说二胎，三胎四胎也照样生，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说，“没人带的，一胎都忙不过来。现在你家小孩还没上学，等上学的时候还要接送，尤其是幼儿园，上学晚放学早，没老人帮衬根本不可能啊。”
    “是啊——”小王叹了口气。
    他和我一样，每天都要开上几十公里的车程才能到单位，难题摆在面前，我们都无能为力。
    回去吧。只有回d城，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面试的前一天晚上，我有些坐立不安。有时候感觉回家的希望近在咫尺，有时候又感觉我永远也不可能成功。
    看着一大堆重新被翻出来的复习资料，我不免有些感慨。
    原以为去J城上班后，可以永远地告别这些东西。当初觉得四五十公里的路程微不足道，考上的那种愿望冲垮了所有的一切因素。
    这一切都是在还债。债还清了，我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可是，这次一次债还清了吗？我还有机会吗？
    橙子这个时候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他扒住我的腿，嘴里嘀嘀咕咕的，开始一个劲地往上爬。
    我见状，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他肉嘟嘟的小手开始不安分起来，抓起笔在我的复习资料上乱画。
    好好的笔记被他画的面目全非，可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不过我还是伸出手准备把笔拿过来，没想到他倒是死死抓着笔不肯送，嘴里还叫了起来。
    “这个小东西，跑这里来画画了。”我说道。
    “宝贝过来，爸爸明天要面试了。”晶听到橙子的叫声，过来把他抱走。
    “要是明天前两名放弃就好了。”我突然异想天开地说。
    “你真是做梦的。”晶笑着说，“人家也在想，你这个第三名还来干什么，直接放弃算了。”
    “分差都不大好吧。”我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就一两分，面试很容易超的。”
    “就你那个面试水平，算了吧。”晶摇头叹息地说，“到时候别结巴就行了，各……各位……考官……好……”
    “别乌鸦嘴。”我呛道。
    不过有一个现实是值得我注意的，就是我发现我的确有些结巴了。
    “16年我差点就成功了啊。”晚上躺在床上，我轻轻地说，橙子刚刚入睡，之前他在床上翻来翻去很长时间。
    “不是差点，差了好几分的。”晶揭开伤疤道。
    “就是啊，这是命吗？”我呢喃道，“每次我通往成功的路上，总会出现一个人来阻止我，上一次我败下阵来了，这一次呢？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次面试对我有多重要。”
    “切，对你这么重要你干嘛不考高一点，你要是领先第二名十几二十分，你看你现在还是这个要死不活的样子吧，还不知道去哪里庆祝了，人都找不到你了。”晶得意洋洋地说，“这是对你的惩罚，也是对你的考验。”
    “惩罚？惩罚我干什么？”
    “惩罚你整天不带娃，就知道打麻将、洗澡跟狐朋狗友厮混。”晶像是排练了很多遍似的，一连串吐口而出道。
    “就知道瞪着眼睛说瞎话。”我心虚地说。
    “我闭着眼睛！睡觉，不跟你废话了！你还睡得着，还不赶紧通宵看书去！”
    那天晚上我当然没有通宵看书，甚至连失眠都没有，很快就进入了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