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6月，天空上似乎被人撒了一把，云朵稀疏的遍布在头顶上，阳光透过云层，努力散发着怡人的光芒。经过漫长的5月，我回d城的愿望渐渐变成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奢望。
    求人不如求己。这是在我耳边经常听到的一句话。
    可是靠我自己，除了等待之前去Z城参加的考试结果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可循。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想要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真的是难于上青天。
    这天，我和晶一起去Z城找绵羊夫妇聚聚。
    在那里，他做地主之谊，但是带着两位夫人同行，有很多不便之处，我和绵羊只能收起放肆的锋芒，瘪瘪缩缩的听着两个女人在一旁诋毁各自的丈夫。
    “求人不如求己啊。”
    绵羊再次提到了这句话，好像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都只会说这句话了，这时我们四个人刚刚看完才上映的《哥斯拉2》，正开着车找地方吃饭。
    “你要体现出自己的价值，这样能让领导看到你的价值，到时候都不用你考试，直接一纸调令把你调回d城了。”绵羊一边开车一边接着说。
    “你说得倒轻松，价值这玩意领导说你有就有，领导说没有就没有。”我说道。
    “你别听他说，他自己不还是四处找人往其他部门调，在文化局混不下去。”坐在副驾的姗尖刻地数落道，“之前那段时间天天让我爸那跑，都快被他烦死了。”
    这天下午，绵羊和我们一同回到了d城，把晶送回家后，我和绵羊便一起出门了。
    “今天就看你发挥了。听说你马上要回d城上班了啊？”没有其他人在场，绵羊立马变得活跃起来，拿我来寻开心了。
    “还不知道在哪呢？这次考试估计又是陪跑加炮灰。”说起我的痛处，我整个人就跟蔫鸡一样，无精打采的，“今天就请哥几个吃顿饭吧，怎么说你们也是帮我一起退房的人，虽然说你们啥也没做。”
    于是，我立马给胖子、四石、钢蛋他们一个个打电话。
    “等我一会……我还有事……你请吃饭？在哪里？还有谁？你那个房子怎么说了？真的退掉了？”胖子在电话里开始没完没了的致命连问，弄得我不得不赶紧结束对话。
    “好，赶紧来就对了，有什么话吃饭的时候详谈。”我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我还要去剪个头，你们等我？”钢蛋刚刚下班，正在往回家的路上赶。
    “那我们就在你剪头的地方等你。”
    “你看看，到吃饭的点才打电话来叫我吃饭，一看就没诚意。”四石又跟我打起了官腔，“我没空啊，你不早点说，我刚上火车……”
    “我知道你忙，这不是临时起意嘛，才想起来请你们吃饭。”
    “还有谁啊？”四石问道。
    “就退房群里的那几个人。”
    “你看看，肯定是为了请他们吃饭，顺带叫上我。”四石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算了，心意心领了。”
    结束了和四石冗长的对话，我才松了口气。请这家伙吃个饭要说掉我一天的话。
    我告诉绵羊之前已经单独请四石吃过一次饭了。
    我们在钢蛋经常去的理发店门口等了一会，才看到钢蛋从远处快步急匆匆的赶来。我发现他头发也不长，怎么就这么热衷于理发呢。
    “你们等我一会。”钢蛋说完就钻进了理发店。
    理发店不大，就一个老板娘经营，不大的空间里摆着两张理发专用的椅子和一堆梳子、剪子和推子，房间一角还摆着一个水池专门用来洗头。
    我上次陪钢蛋来理发的时候，还听到老板娘一个劲地告诫钢蛋年轻人应该留长发，这样才有女孩子喜欢。
    但对于钢蛋这种不锈钢直男，无异于对牛弹琴。
    “你升官了？”我和绵羊没有进去，在理发店门口抽起了烟。
    “当然不是，就是机构改革，文化出版这块职能归宣传部了，所以我也跟着过去了。”绵羊说。
    “这个好啊，宣传部多好，比文化局有前途。”我由衷地说。
    “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是彻底放弃了前途才去宣传部的。”绵羊说，“我在文化局好歹还是个科长，在宣传部就只能一辈子是科员了。文化局的领导说如果我不走，肯定是副科，位置都给我留好了。”
    “那你疯了？你还走？”
    “我不能因为一己私利而不顾广大老百姓的精神文明。”
    “难道整个J区没人了？非要你去做这个事？”虽然绵羊整天满嘴跑火车，但是这是我听到的跑得最偏的一次，估计是这家伙上次副科没选上，开始自暴自弃了。
    “就当我疯了吧，如果都去为了自己的前途，那谁去为老百姓的幸福呢。我在灵隐寺许下的愿望就是全世界的人都要比我幸福。”绵羊叹了口气，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天下为公的伟岸形象，跟我之前看到他没有选上副科而要死要活的绵羊判若两人。
    “你果然有当领导的潜力。”我点评道，“说点话脸不红心不跳。”
    “因为都是肺腑之言啊，我虽然读书没你多，但是我始终保持着一颗为人民服务的初心，这就够了，初心在这里——”绵羊点了点自己的胸口，烟头差点把衣服烫出个洞，“——而不是在嘴上。就是有一种使命感，催着我去做一些事情，我觉得不去做这些事，我就比死还难受。”
    “够了够了，这里就我一个人，不是你发表演讲的时候。”我也曾听绵羊说，当时在图书馆他看到老百姓能够享受免费阅读、免费健身的场所，并由衷地夸赞政府为民办好事，他居然激动的掉下了眼泪。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所作所言，贴合着这个时代的步伐，却又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使命感……催人奋进。
    一开始我并没有理解这个意思，我一直以为所有人活着都是为了钱。
    但是，可能，真的有那么一部分人，他们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造福百姓。
    他们不仅仅可以是坐在庙堂之上的领导，也可以是遍布在我们周边的普通人。
    而我的使命感是什么呢？我有什么是不去做就魂不守舍的事情呢？
    “听说你升官发财了？”从理发店走出来的钢蛋跟从劳改所出来一样，剪了一个短寸头，顿时让人眼前一亮。
    “升官是不可能升官了，不过快要发财。”绵羊一改之前严肃的模样，埋汰道，“因为你哥哥马上要请客吃饭了，这个比我中500万还要激动。”
    胖子说还要五分钟才能到。我们三人并肩朝饭店走去。
    “你去宣传部了？简直，以后是叫你部长呢还是书记呢？”钢蛋摸了摸自己的短发，吸着冷气感叹道。
    “我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为人民服务。”绵羊说。
    “别扯淡了。”钢蛋说，“你现在级别高了，说点话就是不一样。”
    “说句实话，级别是高了，毕竟是常委部门，但是我的身份低了。”绵羊解释道，“我刚才也跟你哥说了，在文化局我鸡头算不上，顶多算个鸡脖子，但到了宣传部，我妥妥的就是凤尾，而且是最后那根尾巴，随时会掉毛的那种。”
    “你这个是明升暗降啊。”钢蛋自以为是地说道，“难道你得罪哪个领导了？”
    “为人民服务就不怕得罪领导，我是自愿的。”绵羊接着说，“像我是选对了道路，但是这条路异常曲折坎坷，中间布满荆棘，而像你哥这样的——”绵羊指指我，“走上了一片坦途，却选错了道路。”
    “你快说点别的。”我立马打断绵羊。
    “你学的什么？机械，你现在因为在工厂里从事制造业，为我们国家的制造业贡献智慧和力量，不让外国卡脖子，而现在呢，你天天在倒头机关单位里混日子，你说你对得起谁，你大到对不起党和国家，小到最不起自己。说来说去也怪我，把你带上了这条路。”
    “在哪都是为人民服务。”我声称道。
    “你这个还不如钢蛋，他好歹是为人民提供了电脑、手机、监控，为我国的5G技术提供基础的设施设备，之前修汽车，也是为我国道路运输、汽车零部件行业舔砖加瓦。”绵羊慷慨激昂地说。
    “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钢蛋被绵羊的一番话说的不由得自豪起来，他又摸着头吸着冷气，“对，说的太对了。”
    “你还说得对，他两句话就把你洗脑了。”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落钢蛋，“他现在是什么部门，宣传部，嘴皮子功夫都快赶上郭德纲了。”
    “嗯——”钢蛋像是回味过来了，一个劲的盯着绵羊看。
    很快，在说笑间我们三人走到了老字号门口。眼看胖子还没到，我们就先进去点菜了。
    等菜上的差不多的时候，胖子才出现在门口，他圆圆的脑袋上满是汗珠，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桌子上的菜。
    “来晚了，家里有点事。”胖子解释道。
    “赶紧，我们已经吃过一顿了，这些菜是第二顿，特地为你点的，待会你付钱。”绵羊说。
    “我没钱，最近穷啊，身上只有几十块钱。”胖子说着又准备摸口袋。
    “别摸了，赶紧坐下来，都快饿死了。”钢蛋一把推过胖子，让他坐进来。
    四个人开始动筷吃菜，我先说了两句，无非是感谢他们为我退房的事情帮了等于没帮的忙，又把退房的结果说了一遍，他们三个反应各不相同，不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绵羊说我错失了一个翻身成为富豪的机会，钢蛋说我成功讹了开发商一笔，胖子说我运气好还能让开发商退钱。
    反正不管怎么说，退房的事情是圆满的结束了，今年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回d城工作。
    接着，我们又把绵羊去宣传部工作的事情说了一遍，祝贺声不绝于耳。
    绵羊倒是出奇的理性，一个劲地说我们为什么要祝贺他，这明明是一件值得悲哀的事情啊。
    “到时候帮帮忙，部长，我先敬你一杯。我干了你随意。”胖子还要好，干脆端起饮料敬绵羊了，“我也想到城里来工作，每天来回乡镇太累了。”
    “你的工作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赶紧坐下来呀。”绵羊被逗得又好气又好笑，他赶紧按住胖子，“每天就看看监控，还能从那些精神病的家属那里捞点好处。”
    “哪有什么好处，他们发起病来几个人都按不住。”胖子说，“很多病人都是家里人不管，国家掏钱养着。这些人不能流进社会，不然哪天发病就会打人。”
    “对的，你被精神病人打了是白打，你要打精神病还要被抓。”钢蛋笑着说。
    等吃得差不多了，我们也开始商量下面的活动。
    “打麻将？”胖子提议道，“很久不打了，手痒。”
    “要打你们打，我不打，我回去撸两把亚索。”钢蛋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叫燕丹。”我说。
    “池子呢？最近没他声音了。”绵羊问道。
    “池子是不跟我们来往了，我们这些小儿科别在他面前玩。”胖子用一种客观的语气说道。钢蛋发出了不屑的哼声。
    等走出老字号的时候，我们最后决定叫燕丹来打麻将。
    那天胖子手很臭，频频放炮，整个人都像魂不守舍一样，等结束后已经午夜了。
    那晚我我一直没有睡着，一部分原因是打麻将太晚过了睡觉的点，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脑子里总是盘桓着绵羊对于使命感的认知。
    我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反而有些庆幸。
    工厂的生活，似乎已经是十分久远的事情了，但其实也才过了几年而已。
    圣经里记载：“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正确的道路和错误的道路，我们穷其一生都在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