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庭的日子如期而至，12号那天，晶特地请了一天假去出庭，还时不时和我讲述了进展。
    原本我以为会是一场如何惊心动魄的申辩，双方律师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后来晶告诉我，这个哪是在法庭上打官司，简直就是菜场大妈讨价还价，律师在申辩的过程中毫无技术可言，大吵大闹，如果不是当时条件不允许，晶恐怕会笑出声来。
    结果倒是让我意想不到，法官在听了一大通双方律师的话后，直接休庭，择日再判。
    这叫什么事，这么简单明了的事情还能弄得这么复杂，我们这里的证据可谓是铁证如山，开发商想赖都赖不掉。
    “简直浪费我时间。”晶回来后就破口大骂，“几个小时坐那里听他们说来说去。”
    事已至此，我们只能等待。
    胖子和钢蛋倒是十分关注，立马问了我开庭的结果，我如实相告后，两人一阵唏嘘。
    “就是这样的，开发商店大欺客，他们又不怕你起诉。”胖子信誓旦旦地在电话里说，“我现在住的房子，你难道忘了，到现在房产证都没有，开发商现在就是耍无赖，反正它破产了，也承认违约，就是没钱，要拿钱就等着吧。”
    “开发商不也要注重自己的信誉嘛。万一这事弄不好，影响它后期的销售啊。”我说道。
    “你一个人能翻起什么大波浪，胳膊拧不过大腿，要我说就算了，这房子也挺好的。”胖子奉劝道。
    “房子是肯定不好的，能退掉是最好。”我最后说。
    过后，我也咨询了律师，她依旧信心满满，告诉我这是正常现象。
    “你不要急，这个官司是板上钉钉的，休庭只是再让我们私底下商量商量这个金额的问题。”律师说，“我告诉你，开发商根本看不上这点违约金，这个金那个金，它巴不得把房子收回来，然后倒手一卖可以赚多少，现在房子又涨了啊，你没看见。”
    房子的确还在毫无依据、毫无人性地往上涨，当时d城市面上的房子最高的也才万把块，而现在基本都在一万朝上了，只能说没有出现疯涨，还是在温和地往上涨，一个让人慢慢适应的过程。
    新房房价涨，二手房也在水涨船高，一个房子就能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这是个人的不幸，也是时代的悲哀。
    真的怀念小时候的时光啊，那个时候也需要考虑这些恼人的心思，而现在，想起自己肩上的责任，想起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害怕失去。
    曾经害怕看恐怖片，什么鬼啊怪的，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的，随着自己的成长，现在最害怕看到的就是别人的惨痛的遭遇，飞来横祸、意外伤亡，害怕这些东西会在某一天落到自己头上。
    人啊，真的是越活胆子越小。
    既然调回d城遥遥无期，我在J城的工作还是要马不停蹄地完成。
    文明城市创建这个如同噩梦般的存在再次来袭，经历了去年一整年的折腾，也练就了我一身好筋骨，什么样的电瓶车我是一手一个摆放整齐，地上烟头、塑料袋，在我的扫帚和簸箕的加持下都能一杆进洞。
    站在菜市场门口，看着人们来来去去，思考着不着边际的事情，感觉自己的人生也就这样了。
    3月的天气算不上寒冷，但身上的衣服还是不能减少，这年头生病的代价太过昂贵，自己受罪不说，还拖累家人。
    星期天，我带着晶和橙子一同出去下馆子，打打牙祭。
    两人选来选去，还是去了四牌楼的面馆，晶说四牌楼里面那家面馆才是最正宗的，我和胖子、燕丹上次半夜去的那家是后来的冒牌货。
    既然晶这么推崇，我们便骑着电瓶车前往了。
    这家面馆开了很多年了，一进门就让我想起了12年在这里吃面的场景。
    那天应该也是像这样的一个星期天傍晚，我和燕丹阴错阳差地来到这里把晚饭解决掉。随后，我将坐上前往S城的火车，而燕丹也将继续他在d城的生活。
    “吃什么？”晶问我道。
    “肴肉干拌面吧。不，来晚牛肉干拌面，今天奢侈一把。”我改口道。
    “吃碗面有什么奢侈的，神经病。”晶鄙夷地说道，便去点菜了。
    我把小橙子放进宽大的椅子里，仔细打量起店里的装饰，里面的装修老套、风格陈旧，连台像样的空调都没有，随处都彰显着这家店的年代感。
    橙子灵活的拿起桌上的牙签盒开始研究起来。
    “真羡慕你啊，不用到处奔波。”我的思绪仿佛回到了12年，对着燕丹说道。
    “羡慕我的，我还不知道羡慕谁，我最羡慕的是钢蛋，每天一瓶水一包烟一台电脑，这日子简直了……”燕丹给点了两碗鸡蛋面，还给自己拿了一瓶椰汁，“这顿你来？”
    “我来就我来呗。毕竟经常去你家吃饭，一年总有一两次吧。”我爽快地说。
    “一两次都出来了，我家的臭豆腐摊都被你吃垮了。”燕丹说。
    “你别让绵羊洗脑了，臭豆腐摊可不是我一个人吃垮的，胖子哪次不是连吃带打包的，连香豆腐的豆芽菜他都要装上一塑料袋。”我寻思，虽然当时经常去吃免费的臭豆腐，但是胖子也没少去啊，这种事可不能让我一个人背锅。
    “反正你们几个已经被钉在耻辱柱上了，尤其是你那个弟弟钢蛋，从小就跟着你们混吃混喝，从混臭豆腐开始，到现在混澡洗，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我看他的拉倒了，哪天横尸街头都算是有地方给他收尸。”
    面来了，我们没有机会再讲话，鼓足干劲把面吃完。
    “小城市就是这样，这么多年来都没什么改变，在这里哪有什么出息。”吃完后，燕丹莫名的发出了感叹，“像我们这样的人就应该去大城市发展，搞点什么项目，赚大钱。”
    “小城市有小城市的好，大城市也有大城市的无奈，我就觉得自己适合在家乡，一辆电瓶车就能从东骑到西，生活节奏慢，还有时间跟你坐在这里吃面。”
    “在大城市，我们应该是坐在星巴克里喝咖啡，面前摆着笔记本，说的话题还是什么臭豆腐？说的可都是股票、基金、期货了。”
    “你是电视剧看多了。能在这里安安心心地吃碗面，就是我最大的追求了。”我说道。
    “你不是在这里吃面嘛。”燕丹灌了一口椰汁，咋了咂嘴，“过期了吧，怎么感觉味道不对。”
    “表面上我是坐在这里吃面，但我内心一点都不平静，因为我害怕等会赶不上火车，到了S城，我还要坐很长的地铁才能到离我的宿舍最近的展台下车，然后还要希望公交车还有最后一班，不然我就要打的或者坐黑车才能到宿舍，就算坐上公交车，到站后我还要走上一公里的路才能到宿舍区，唉，说多了都是眼泪，哪像你待会骑上电瓶车五分钟就到家了，我估计等你躺床上了，我还在火车上等着拎行李下车呢。”
    “这才叫生活嘛。”燕丹轻描淡写地来了句。
    生活，的的确确是叫生活，燕丹说得轻巧，可这种奔波劳碌的生活，要我结结实实地去经历，我并不想要。
    每当在S城，看着别人优哉游哉地坐在星巴克的店外喝着咖啡，闲情逸致地看着过往的人群，心中难免会滋生出一种羡慕之情，他们大多是本地土着，或者是在这里深耕细作了多年的成功人士，而我，只是一个路过这个城市的蝼蚁，微不足道。
    “你不吃面，待会要糊了。”晶的声音在我对面响起。
    我缓过神来，看到她正吹着勺子里的面条，然后送进了嗷嗷待哺的橙子口中。这小子露出笑容，挥舞着双臂，表示自己还需要再来一口。
    一晃已经过去7年，我得到我想要的生活了吗？
    曾经那些坐在星巴克门口喝咖啡的人现在身在何处，他们的生活是更好了还是更糟了？我无从知晓，但是，对于我个人而言，现在并没有达到理想的生活。
    还差一点，就是回到d城。
    这样，我就有大把的时间，悠闲的坐在这里，慢慢品着干拌面，看着那些更加年轻的人在街头匆匆而过，他们为了自己的未来和理想奔波。
    “什么时候去S城看看你，我听胖子说他要去你那里躲躲。”燕丹说着笑了起来，差点呛着，“我听到这个话都要把屎给笑出来了，这个死胖子。”
    “随时欢迎啊。”我真心地说道。
    可是，他们一次也没有来过S城来看我。
    外面的天一下子黑了下来，似乎是有人在不经意间关掉了点灯的开关。
    我紧张地瞄了一眼墙上的钟，离火车启动还是半小时，现在去火车站的话，时间还算充裕，但再拖下去就有点紧迫了。
    一种难以名状的紧张感袭上心头，可能就是我刚所说的，从这里到宿舍，是一段长途的跋涉。
    “走了？”燕丹似乎还有挽留的意思。
    “再不走就赶不上了。”我拎起行李箱，去柜台结账，匆匆和燕丹道别，离开了面馆。
    外面已是华灯初上，我回头看了一眼燕丹，他正缓缓骑上电瓶车，晃悠晃悠地朝另一个方向远去。
    公交车进站了，我拎着行李坐好后，心里总算稍微放松了一些，下一步是顺利地坐上火车，然后……
    回忆总是有一种魔力，就是无论多么痛苦不堪，在回忆的过程中，都被盖上了一层美颜滤镜，那天我顺利地回到了宿舍，不过也已经是深夜。
    这种经历在如今看来平淡无奇，却是我人生轨迹上无法磨灭的辛酸和痛楚。
    七年时间，走走停停，翻山越岭，磕磕绊绊地来到今天。是幸运还是不幸，是坦途还是坎坷，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去定论，相信总有一天，时间会给我一个答卷。
    晶抱起昏昏欲睡的橙子准备离开，我麻利地骑上电瓶车，载着我的全部离开了。
    “今天在想什么？昏头昏脑的？想哪个小姐姐了？”晶在后面突然问道。
    “这么明显吗？”我故作惊讶地问道。
    “废话，面都没吃完。”晶说道。
    “这么难吃的面，以后再也不来了。”我说，“待会要点杯星巴克漱漱口，去去味道，这种市井的味道。”
    “切，你是喝星巴克的人？”晶用一种快窒息的口吻回敬道。
    时间飞快，每天过着同样的生活，想着同样的心思。
    我似乎陷入了一种魔怔，有一次我做梦梦到自己在开车，前面是一成不变的马路和风景，就这样不停地开啊开啊，在梦里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远处可以看到城市模糊的轮廓，但就是到达不了。
    真是一个奇怪的梦。可梦哪有不奇怪的呢。
    这天心血来潮，约上胖子和钢蛋一起去吃早饭。三人一合计，一起去了我之前经常去的一家包子铺。
    包子铺在d城火车站对面，和火车站隔着一条十分宽敞的马路，门前放着几个堆着高高的笼屉，从老远就能看到上面冒起的一汩汩白色的蒸汽。
    要说我之前经常来这里吃早饭，还要算起来我在J区图书馆上班的那几年光阴。
    那个时候我已经回d城住了，但是每天都要坐火车去J区图书馆上班，所以每天早上就骑着电瓶车来这里吃早饭，然后再坐火车。
    众所周知，做早饭生意虽然赚钱，但是十分辛苦，尤其是卖包子，更是要起早贪黑，所以这家包子铺的老板和其他包子铺一样都是一对外地夫妇，也只有外地人肯吃这个苦，本地人大多受不了这个罪。
    我们仨各自骑着电瓶车一路走街窜巷，最后停在了店门口，此时那里已经围了很多人，大部分都是吃完早饭要赶火车的。
    我们点了一笼小笼包、一笼汤包、三个茶叶蛋、三碗豆腐脑，胖子还给自己点了一个糍粑饼。
    “你吃得下？”钢蛋瞪着眼睛问胖子。
    “哎呀，家里人都不让我吃饱，难得出来吃一顿，当然要吃饱了。”胖子笑笑说，我害怕他的口水会直接掉进面前的那笼包子里。
    “你家人虐待你啊？”钢蛋问。
    “我太胖了，瘦下来才能备孕啊。”胖子看了看面前的早餐回头喊道，“老板，再来一份千层饼。”
    “吃不完看我不塞进你的……”钢蛋威胁似的说。
    “放心，这点东西算什么，这顿我来好了。”胖子满足地拍拍肚子，捡起一个汤包就塞进嘴里，似乎都没有咀嚼就吞下肚了。
    “你说的啊。这顿你请。”钢蛋这才如释重负，闷头喝了口豆腐脑，被烫的洒了一桌。
    “之前我天天在这里吃早饭的啊。”我不禁感慨道。
    “味道是可以。”钢蛋点点头，学着胖子的样子也塞了一个汤包进嘴里。
    这汤包看似瘪瘪的，但里面可灌满了肉汁，粘上香醋，一口一口，让肉汁的香味和醋的酸味在嘴里充分融合，然后咀嚼几口，吃下去，让人回味无穷。
    我在外地也吃了很多早餐，但真正合胃口的，还是只有d城的，价格实惠，好吃不贵。
    那天吃完后，刚去上班，胖子也回家睡觉了，他是刚下了夜班。
    而我，带着晶的早饭回家，一个平淡而又普通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