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德王

    今日,阳光明媚。

    适宜,出院。

    护士小姐姐热泪盈眶,一个个欢送痊愈的幸子出院。

    别误会,她们是因为激动而落泪。

    终于不用去恐怖的病房探险了!

    每次一进去阴暗的病房里,总感觉有数双(怪兽)目光在身后盯得她们脊背发凉。

    面对幸子人偶般僵硬又滞涩的可怕笑容,她们每次埋头换完药就光速撤离。

    完全不知道日常吓到护士,幸子感概道:

    她们可真懂边界感!

    这里的住院部服务又好又体贴!

    下次还来! (?)

    可惜她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在陌生人面前自动闭麦成恐怖人偶。

    一想到陌生人会看见她的脸,幸子就紧张得嘴角抽搐。

    恰好我梦去宇宙执行任务了,她放肆熬夜疯狂肝游戏,眼下憔悴的乌青和惨白的气色为幽灵般的她更添阴郁。

    不怪街道上的行人默默避开她腾出真空圈。

    幸子对此十分满意,无需和陌生人摩肩擦踵,也不用克制突破界限的不适感。

    长长打了个哈气,幸子任由雪女狼兽好奇的拍揉她痉挛似的嘴角。

    她的次元跨越机已经完成了充能,随时可以回去高斯的世界。

    脚步停在灯红酒绿的十字路口,夜色逐渐裹挟阴影。

    “回家吧,你的家人一定在等你。”

    护士们的祝福回荡耳边。

    幸子迷茫的打量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一时踌躇不前。

    回去吗?

    会有人期盼她的归来吗?

    她是否太高估自己了?

    ……

    其实,在没有人打扰的这段时间,她恢复了以前的状态。

    孤身一人,不用和任何人过多的交流,她仅仅专注于热爱的事物,没有和外界接触,便没有了压力与焦虑。

    充实且快乐,隐约夹杂一丝无人顾及的任性与颓惰。

    哪怕别人称呼这种状态为孤独,她也舍不得改变。

    她不过是一只胆小的青蛙而已。

    爬向井口外的世界需要很多步、很多力气、很多帮助。

    但缩回舒适安全的井底,只需退后一步。

    她该继续安静的寻找怪兽,不该自恋的以为能与闪亮生物并肩同行。

    他们和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能与光芒万丈的他们浮水相逢,已是多少人遥不可及的幻想。

    做人要知足啊,幸子……

    感应到主人内心翻涌的哀寞,雪女狼崽用长颚顶了顶幸子的脸蛋,绒绒白毛拉回幸子的思绪。

    她安抚着雪女,漂浮无物的目光忽然被温馨的花店吸引。

    那里有今天最后一朵白玫瑰。

    家。

    曾经,她也有家。

    幸子想到了什么,迈开脚步朝花店走去。

    拿着一朵白玫瑰,她乘坐一趟漫长的绿皮火车,回到了曾经的家。

    脱离一簇簇喧哗的霓虹花团,幸子久违的靠近以前生活过的寂静屋舍。

    海风卷起凉意,从晃荡的风铃中路过,留下清脆悦耳的踪迹。

    屋舍里晕黄的灯火如一座安心的灯塔港湾,迎接疲惫的孤舟归港。

    可惜,记忆中不变的万家灯光,如今没有一盏属于她。

    寒风吹醒她的回忆,幸子继续走向目的地——远处的海岸线。

    潮汐永不疲倦的翻涌,收下承载过往思念的白玫瑰,将孤零零的它一同带入深海。

    幸子出神的盯着玫瑰消失的地方,仿佛它也带走了她的灵魂。

    这里,以前是她的家。

    那栋屋舍显然已经售予新的家庭,不会留下丝毫父母的痕迹。

    唯有海边,还保留着一家三口捡贝壳的美好画面。

    幸子弯腰,在湿泞的沙滩上仔细拾取印象中的贝壳,化作狼崽的雪女怪兽也学着她的模样挖起沙子找贝壳。

    小怪兽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她肯定是很需要这些硬邦邦的石头。

    “嗷嗷!”

    听见雪女的叫声,幸子回头看见背后的贝壳小山堆。

    雪白的怪兽简直变成了斑点狗,脏兮兮如同在泥泞的沙滩畅泳了一夜。

    但它的蓝眼睛还是那么干净无垠,热烈的注视着她的任何回应。

    她的怪兽……不一定是最强的,但绝对是最令她心安的存在。

    她和它们,是一样的。

    幸子终于挤出一点笑容。

    “这下可麻烦了,要怎么洗干净你呢?”

    她亲了亲怪兽的眼睛,不忘苦恼抱怨了一句。

    就这样离开吧。

    艾斯高斯也好,盖亚阿古茹也罢,神圣的光始终不属于她。

    他们早晚会认清她的本性、会有离开她的一天。

    既然如此,及时抽身才是明智之举,否则只能落得独自黯然神伤的下场。

    “我们要继续找伙伴喽。”

    幸子抱起雪女,鼓足勇气启动次元机,数分钟的倒计时在她眼中显现。

    视力卓越的兽眼却捕捉到海洋的异样,雪女猛然跳出她的怀抱,跃入海中。

    “等等!雪女危险!”

    幸子慌了神,无惧汹涌的厚浪抨击,一心只想跟紧雪女。

    脚下一空,她瞬间没入漆黑的海里。

    沙滩似乎在不远处,但她悬浮的脚始终够不到近在咫尺的土地。

    要、要窒息了!

    幸子抑制不住,吐了几圈溺水的气泡。

    濒临极限了。

    那一刻,幸子冒出的想法却无关求生。

    这不算失约吧?

    她有好好的活着,但出现意外也没办法吧?

    可以理所当然的解脱,去找爸爸妈妈了?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靛青的光芒。

    “哗啦!”

    水浪破空的声音在夜空中格外清晰。

    散发暖光的凌厉眼灯正不悦的盯着她。

    “你,要,跳,海?”

    幸子咳咳嗦嗦,浑身湿漉漉,呛水的肺部正大口呼吸,她可怜得根本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阿古茹的脸色冷冰冰的,比刺骨的海水还吓人。

    但他贴在幸子额间的掌心却很温暖,流入她身体的光驱散了所有的寒凉。

    幸子茫然的看着阿古茹截然相反的言行,缺氧的脑筋一时转不过来。

    “你在生气吗?”她不解的问。

    “难道你这是在讨我开心?”阿古茹冷嘲道:

    “叫你笨蛋,真当自己是笨蛋了吗?”

    纵然他比平时刻薄不少,但向来桀骜的语气因她而变得气急败坏起来。

    湛蓝的能量灯照亮他起伏的胸膛,金边黑底的体纹如同海洋给予他的荣誉披甲。

    奥特曼,依旧是那么闪耀。

    一想到自己刚要不辞而别就被抓包,幸子难免底气不足,眼神游离的解释:

    “是个意外。我、我只是…想家了,才来到这里。”

    阿古茹停顿了一下。

    他记得幸子的父母是宇宙人。

    “今天出院,突然想告诉他们,我过得挺好的。

    即使他们不在了。”

    幸子不想谈及太多。

    因为吐露心声,无疑会把自己脆弱柔软的一面交给别人,敞开心扉意味着依恋的开始。

    明明决定要保持距离了。

    她果然还是自私的家伙,既不愿接受光的照拂,也不想真正失去接触光的资格。

    意料之外,蓝奥沉默了一会。

    “你保证,没有想跳下去结束一切的念头?”

    否则他不会无缘无故被召来海边。

    祂呼唤着:

    “留下…留下她,海洋之光……”

    祂在挽留。

    为什么祂会在意她?

    与其说是偏爱,不如说是——

    “我我我! 也许,大概,可能……”幸子磕磕巴巴,舌头仿佛被打了结。

    阿古茹暂且压下疑惑,见到幸子瞪大的眼睛已经暴露了事实。

    撒谎,是高级的社交语言。

    她不擅长撒谎。

    阿古茹半握空拳,重重敲了敲她海藻般卷乱的脑袋。

    他没有收回手,反而把幸子当成架子似的单手压住,骤然俯身与幸子面对面。

    “听清楚了,海洋不收留自甘堕落的愚昧者。”

    他的嗓音磁性倨傲,语气却比以往都认真:

    “死亡的分别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你。”

    “……你是说星星吗?”

    “那太遥远了,他们离我们本来就很近。

    氧化成风,他们可以变成同一杯酒上两朵相邻的泡沫,也能变成同一盏路灯下两粒依偎的尘埃。

    宇宙中的原子并不会湮灭,而我们和他们,终究在一起。”

    阿古茹的眼灯离她极近,连锋锐上扬的眼尾弧度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有人一直陪伴你,只是你不知道。

    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幸子就连呼吸都屏住了。

    怎么会有这种闪亮的生物呢?

    他没有声嘶力竭,话音却蕴涵磅礴的笃定与自傲。

    “所以,大胆成为你渴望的模样,做你想做的事。 ”

    一如他捍卫地球的理念和方式不被广泛认同,但在结果到临前,谁也不能质疑他忠于初衷的选择。

    “比起麻木的存活,活出属于你的精彩才是真正的活着,也是爱你的人所期盼的。”

    架在头顶的拳头松开了,他骨节分明的蓝色手掌正抚慰她的发顶。

    “他们一定会无声的支持你,看着你成长为自己最信赖最强大的依靠。”

    就像落水的那一夜,有人也曾经这样安慰过他。

    虽然害他落水的家伙也是那个人的宠物——佩斯塔。

    盈盈紫眸倒映着阿古茹冷酷的脸庞,幸子像静止的雕像,眼睛一眨不眨的呆住。

    “你没听到我的话?”

    阿古茹探究且威胁的眼刀没有得到幸子的任何反应。

    他颇为不耐,伸手给了幸子一记爆栗。

    “呜!疼疼!”幸子揉着疼痛的额头,总算解除呆瓜状态。

    “你的感想?”阿古茹反问。

    幸子蒙混过关的歪头答:

    “你的眼灯特别帅气?

    你的蓝舌头过于涩气?

    要是我们‘不小心’亲上了,你不会怪我吧?”

    阿古茹: ?

    轮到阿古茹僵住,停止思考她的狼虎之词。

    幸子伸出一根手指,试图小心的戳一下石化的阿古茹。

    纤细的手腕果然被敏捷的蓝奥扣住,意识到对方的避重就轻,阿古茹毫无感情的吐出一字一句:

    “大胆的意思不是让你有胆量戏弄我。”

    哇!阿古茹要生气了吗? !

    跳跃次元的倒计时快结束,幸子一把抱住跳回怀里的捣蛋鬼怪兽企图撤离。

    想到蓝奥诚挚的鼓励,幸子在最后的倒数里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小小笑脸:

    “中子星是宇宙灯塔,是宇宙中最亮的星体。”

    “在我眼里,此刻的阿古茹散发着整个宇宙的光芒噢。”

    你还是如此耀眼夺目。

    但这次是为了帮助路过的她,寻找前行的方向。

    被灼伤的心理疼痛似乎也可以忍受了。

    “为了克制亲吻你的冲动,我该说——再见! ”

    蓝色的指尖滑过缕缕虚化的身影,他留不住想走的心。

    阿古茹低头伫立在海浪中,静默无声。

    罕见的挫败感油然而生,即使并不多,却足够印象深刻。

    留下她,原来是这个意思。

    银色脸庞没有什么表情,慢慢被海风烫得微微泛红。

    半响后,阿古茹捂住半张发热的脸遮掩表情。

    “到底谁教她整天说这些流氓话的,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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