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今年凤鸣峰上的桃花也开得很好。
但路明朔站在桃树下听着殷昀意味不明的道歉，心情却好不起来。
“方才突破顿有所感，此前十年，是我执迷荒唐了。感情之事不可强求，给小剑仙造成诸多不便，深感歉意，此后绝不再犯。”他面前的人拱手作揖，礼数周全，话音入耳却让路明朔直皱眉头。
殷昀的心情也不好。
她只记得自己在修炼室中闭关，突然受到一阵强大的真气攻击，再睁开眼就是现在的情形。她生魂离体，身体不知道被谁夺舍占去，还要眼睁睁看着那冒牌货顶着她的身份道歉。
真是笑话，她殷昀做下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后悔的，更别说让她否认自己的感情。
路明朔皱着眉头，沉默良久才憋出一句话：“我从未认为你给我添麻烦，而且我们……以我们的关系，不用说这样的话。”他避重就轻，绕开了对方道歉的真正意图，也希望以此来打散内心的烦闷。
他不想听殷昀说这种要划清界限的话。
“殷昀”却没在意，抬起头来笑道：“那小剑仙的意思是原谅我了？”
路明朔将目光从那个笑容上移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闭口不答。
殷昀一看就知道，路明朔害羞了。放在平时她肯定得寸进尺再逗两句，眼下却没机会更没心思。从最初的气恼中回过神来，殷昀对着自己的脸陷入凝重的思索。
夺舍她的人是谁？借她的身份和身体有什么便利之处？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要针对她？还是针对路明朔？抑或，是针对哥哥和千雪门吗？
想到最后一点，殷昀面如冰霜，一双凤眼盯着还在和路明朔攀谈的人，毫不压制自己的杀气。
“殷昀”莫名打了个寒颤，正打算再接再厉继续套情报，忽然天上落下个人来。
路明朔中断话题，先向人打了招呼：“明华真人。”
来人正是殷昀的亲生兄长，如今千雪门的大师兄，殷华。他朝路明朔点点头，就往“殷昀”身边走去，“我刚探查完西方的结界准备回去复命，忽然想起小昀将要出关，就来看看。”他直接搭上“殷昀”的手腕，想简单把个脉，却被磅礴的真气震惊，“你……突破了？”
“殷昀”闭着嘴权当默认。
真正的殷昀悬在一旁，嘴角绷直。好啊，她刚刚突破，就被这个冒牌货捡了个大便宜，如今修真界混乱，一个不知居心的晖阳境修士，还不知道能闹出多大的麻烦。
修真共有七重境界，名为七候，从低到高依次为凤初境，琴心境，腾云境，晖阳境，乾元境，无相境和太清境。自二十年前受了暗伤，殷昀就在腾云境停滞不前，如今终于突破，应该是值得恭贺的喜事，但殷华的脸上未见半点喜色。
他面色沉郁，匆匆向路明朔告别，直接往地上拍了一张符纸带着“殷昀”瞬移回到了千雪门。
当然，殷昀也被带了回去。
落地之处是千雪门的大殿前，掌门楚佑此刻正站在门口。
“掌门师叔。”殷华上前行了礼，“小昀突破到晖阳境了。”
“好！”楚佑面露喜色，一边说一边去探“殷昀”的筋脉，点着头叮嘱道：“你初入晖阳境，境界不稳，不可冒进，我回头让你宋睿师叔再给你备些固本培元的丹药。”
说完之后又是一些关心的家常话，殷昀看着那冒牌货一一应了，转身离开，她也身不由己被带着飘远。
这很不寻常。殷昀捏着自己的下巴思考，按说夺舍之术，她被夺了躯壳后将沦为游荡的生魂，不出半月就会消散，如今这个样子却像是被捆在躯壳上。
前方身影蹦跳，殷昀数着步子，一，二，三……九，十——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到了那家伙的背后。
看来的确是被捆住了，也不知是福是祸。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夺回身体，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个不知来处的家伙借她的身份为祸宗门。殷昀盯着前方的背影，眼底一片冰冷。
大殿前的楚佑看着“殷昀”的背影消失，忽然出声：“那不是卓云峰的方向吧？”
“可能要去山下的镇子里买话本子，小昀向来随心。”殷华没有很在意，心思全在担心另一件事，“师叔，小昀真的没问题吗？万一禁制破开——”
“知道你担心妹妹，放心吧，小昀会没事的。我方才探过了，现在禁制还算牢固，我回头叮嘱宋睿炼丹的时候多加些清心的药材进去，就算会压制她的修炼进度也没事。而且你师祖也快出关了，你放宽心些，别年纪轻轻像个小老头似的。”
“但愿如此。”殷华轻轻吐出一口气，提起正经事来：“另外，关于西方结界，经我探查，的确有破裂的迹象。我只做了简单的修补，可能撑不了多久，具体的对策还需要商榷。”
楚佑点点头，“辛苦你了，之后的事情我会和其余三宗商量，你先回去休息吧。”
殷华正要离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事关殷昀，他觉得有必要告知楚佑一声。
“小昀方才是在万仞宗突破的，回来之前亲自跟路小剑仙道歉，说以后不会给他添麻烦了，看起来像是要斩断情缘的样子，我感觉有些古怪。”
“好事啊！小昀终于想通不要那块木头了？”楚佑喜形于色。
“……”果然在这种事情上对师叔有所期待是我错了。
殷华沉默地看着楚佑，最终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另一边，殷昀跟在冒牌货后面在山上绕了半个时辰，确认了一件事。
这家伙不认路。
冒牌货停下脚步，在一汪池水前蹲下。
兜了这么久，才刚走出冠雪峰。殷昀环视一遍周围的环境，也移到水池边，意外发现水中竟然映出了她的脸。
咦？
殷昀有些惊讶，生魂是可以被映照的吗？她尚在思索，却在水中对上了一双眼睛！
“鬼啊！”对方比殷昀的反应更大，吓得惊叫一声，直接坐到了地上，一只手在撑地时被手链硌了一下，当下疼得叫出声。假殷昀怯怯地觑着身边的“女鬼”，发现“女鬼”红衣白发，五官疏朗，身姿挺拔，既没缺胳膊少腿也没流血破相。她越看越觉得眼熟，目光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果然找到了同款的手链和护腕，还有脖子上挂的平安扣项链。
“你是殷昀？”冒牌货问。
殷昀挑眉，见到对方慌张的样子，心里倒是安定许多，“怎么，夺舍之前都不认清楚原主吗？”
“我也是被扔过来的，都是身不由己，怎么会知道你长什么样。”假殷昀摇摇头，叹了口气。
“哦？”殷昀手指微动，下一刻，本命剑追月就在身侧显现出来，剑尖直指殷昀的躯壳。她眉头皱起，双目微眯，毫不掩饰滔天的杀意：“不论你是被谁指使，夺舍又是意欲何为，现在都从我的身体里滚出来！”
“殷昀”被吓得一愣，条件反射地举起双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出去啊姐姐！”
回应是继续靠近的剑尖，几乎抵在脖子上，“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夺回躯壳。我的兄长会想办法为我借尸还魂，而你和你背后的人会被我的师门追杀到天涯海角。”
这话当然是骗人的。她现在生魂离体，所存真气不过十之一二，现在这样控制追月已经算费劲，连突破身上的护体法器都做不到。
但用来威吓足够了。
甚至效果好得有些过了头。
“我只是个短命的倒霉蛋，突然就被什么系统拉过来搞穿越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假殷昀直接哭了起来。
殷昀看到自己那张脸上的眼泪嫌弃得不行，她完全听不懂什么系统什么穿越，更受不了这个冒牌货顶着她的脸装疯卖傻。
追月向前几寸，这回彻底抵在了脖子上。
“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从实招来！”
“这事，这事说来话长……”假殷昀咽了咽口水。
“那就长话短说！别想拖延时间！”
假殷昀——方诀面对殷昀恍若实质的杀气，用最快的语速把自己穿越的前因后果囫囵说了一遍。这事说来十分不可思议，作为一个先天性心脏病患者，方诀十六年的人生里经历了无数次抢救。在最后一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再次见到熟悉单调的医院天花板，结果睁开眼却是一个陌生奇艺的空间。她浮在空中，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烟雾，远处山峦轮廓朦胧，耳边响起的电子音平静而冷漠：“欢迎来到系统空间。”
那个声音自称系统，告诉方诀她已经在原世界死亡，被选中成为修复崩坏世界的宿主，只要完成任务就可以复活。而所谓需要修复的崩坏世界，其实就是一些剧情发展偏离原本轨道的小说。这些小世界依托于小说的构设，但由于各种原因，有部分小世界在独立过程中出现故障，就形成了系统所说的崩坏，需要人为干预。
而分配到方诀手里的这篇小说，叫做《问仙》。
她写的。
崩坏原因大概是她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