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将一盘刚刚烤好的牛排端过来，屏住呼吸放到伊丽莎白面前，紧绷着神经退后，站到那一排仆人当中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整个洗尘宴充斥着压抑的氛围，没有谁说话。
卢卡斯坐在上首，望着面前的烤肉出神。
“威尔。”伊丽莎白叫他，“要做餐前祷告了。”
“哦，”卢卡斯目光闪烁，“不用做了。以后都不用做了。”
伊丽莎白满脸疑惑，“这是为什么？”
卢卡斯烦躁地皱起眉，刚想发火，阿特米斯在旁边清了清嗓子，他只得把怒火压下去，“因为……我不再信教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伊丽莎白很是震惊，“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都不跟我说呢？”
卢卡斯用手摸了一下脸，疲惫地说：“我很抱歉。”
伊丽莎白看他脸色实在难看，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对其他人说：“那，那就开饭吧。”
艾比盖尔拿起刀叉，埃里克刚刚开始学习实用餐具，用得不太顺手，艾比盖尔帮助弟弟纠正姿势，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阿特米斯一眼。
她知道如果自己贸然开口，会让自己显得很可疑。
窗外的天色暗下来，伊丽莎白终于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于是在咽下最后一口花椰菜配牛排后，擦了擦嘴，勉强勾起笑容，问坐在对面的阿特米斯：“你这些年都是在哪个国家学习呢？”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阿特米斯停下手上的动作，对周遭的目光视若无睹，微笑着道：“我对很多事情都感兴趣，因此去了很多国家，学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比如呢？”伊丽莎白问道。
“邻国有非常先进的雕刻技术和建筑技艺，我在那里学了几年，之后又去了更远的国家，在那里学习了如何制作香料，还有了解了那里的信仰。”
“听起来很有意思。”伊丽莎白其实没怎么听进去，“以后你可以跟艾比和埃里克多聊一聊，你们是兄妹、兄弟，多交流感情才好。”
阿特米斯看了一眼埃里克，又将目光停留在艾比盖尔身上，“当然。”
艾比盖尔绷着后背的每一寸肌肉，她审时度势，认为话题聊到这里，有一个对视才更显的自然，可当她抬起眼睛看过去的时候，阿特米斯已经又吃起了牛排。
整个餐桌上，大概就只有懵懂的埃里克看起来还算正常，不过相比平时，他也少了些活力，变得沉默寡言。
艾比盖尔悄悄吸了一口气，感觉实在有些憋闷。
晚上临睡前，艾比盖尔又悄悄来到一楼，听到主卧室里时不时传来争吵的声音，可以听得出来，争吵的双方都在竭力压低声音，然而即便传出来的声音比之前微弱，艾比盖尔还是能感觉到那股激烈的情绪。
毫无预兆地，房间的门开了，伊丽莎白带着哭腔的声音毫无阻隔地暴露出来：“是你把我卷进来的，难道你还比我痛苦吗？！”
卢卡斯探出头向外看了看，确认没有旁人偷听，回过头用气声提醒：“小点声，算我求你！”
“砰！”
房门再次紧闭。
艾比盖尔此刻正在隔壁的房间，阿特米斯从背后搂住她，捂着她的嘴不让出声，当房门再次关上，争吵声又从墙壁当中渗透出来，这个房间的窗子开着，夜风吹起纱帘，随着激烈的争吵声翻飞。
艾比盖尔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动，却任由阿特米斯继续捂着自己的嘴。
“我们去你的房间吧”阿特米斯在她耳边道，他没有让艾比盖尔说话，他害怕承受此刻她说的哪怕一个字，甚至是一个眼神，于是把艾比盖尔带到她的房间，就用魔法让她睡过去了。
而他自己，则是单独回到了地窖里。
八卦传开的速度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快。
“听说了吗，卢卡斯先生以前竟然结过婚，还有了孩子！而且那孩子现在年纪已经很大了，最近刚从从海外留学回来。”
“怎么样，长得好看吗？”
“这话还用问吗？也不看看卢卡斯先生的长相，他的孩子，再难看能难看到哪里去？”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卢卡斯先生原本只有一个正当年的女儿，现在多了一个同样适龄的儿子，我的女儿不愁找不到好人家了！”
一时之间，艾比盖尔痛失新婚丈夫的八卦已经不再受人关注，取而代之的是卢卡斯先生的秘密初婚，还有那个英俊多金的单身青年。
这个消息对很多有女儿的人家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对于另一部分人来说，就不是了。比如造船厂的那些主要管事。
当初卢卡斯先生建立这个造船厂，他虽然功劳占大头，但是能够蒸蒸日上，也少不了其他人的协助，这些人也占有一部分造船厂员工的去留权利，利润分红也有他们的份，只不过肯定没有卢卡斯先生的多。
在造船厂，卢卡斯先生还是拥有一票否决权的。
但是随着卢卡斯年龄越来越大，这些年的操劳已经挤压太多，变成了各种小毛病侵蚀他的身体，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这些主要管事早就分析好了卢卡斯先生的家庭情况。埃里克年纪还小，卢卡斯退休以后，他还有几年才长大，无法承担造船厂的责任，这些管事可以趁这个空档做很多有利于自己的事情。现在多了一个年近二十的继承人，情况大大逆转。
很多造船厂的管事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发信来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卢卡斯先生并没有给予他们答复，而是直接带着这位新的继承人到了造船厂，开始手把手教导他。
这下更换继承人的猜测彻底落实，那些管事人心惶惶。卢卡斯先生每天和阿特米斯忙于应付这些人，忙得不可开交，不是在书房商讨事情，就是在造船厂学习。造船厂牵涉到多方利益，甚至有几次还被女王叫过去询问。
伊丽莎白最近经常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流连在花园当中，或者和她的好友们呆在一起聊天。艾比盖尔能感觉到，她的心情相比以前阴沉了许多，虽然这期间她和自己的两个孩子开过几次小会，说是为了开导他们，但其实艾比盖尔能感觉出来，这个过程也是在开导伊丽莎白自己。
“孩子想要和家人待在一起又有什么错呢？”伊丽莎白对他们说，“以后你们就是一家人了，要和睦相处才好。”
艾比盖尔也有些郁郁寡欢，心情憋闷。
卡洛琳知道以后，叫上黛西和莉莉，陪着她一块出来买东西，在新开张的帽子店挑了几顶称心的帽子，几个女孩带着点缀了鲜花、羽毛的宽檐帽，牵着手在街头走过，心情一片开朗。
“这家的帽子真好看，以后可以常来。”莉莉捏着帽檐，没路过一家有橱窗的店就对着玻璃端详自己。
“我也觉得，之前那几家翻来覆去总是那几个样式，实在是没意思。”黛西说道。
一阵风吹过来，她们赶忙扶住帽子。
艾比盖尔压低帽檐，当这阵风结束，刚好有辆马车经过，车窗没有拉上帘子，里面坐着的人一览无余。
她立刻挪开视线，装作丝毫没发觉似的，大步走起来。
“哎，刚才过去的那辆马车，里面是不是坐着卢卡斯家的大公子？”街上几名路人高声讨论。
为了让周围的人认识自己，阿特米斯经常抛头露面，让卢卡斯想要再隐瞒也要花费巨大的功夫，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的工作需要和很多人打交道，他整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让人过目难忘。
几个女孩一同看向艾比盖尔，她的脸色果然不太好，但是知道阿特米斯目前是她的大忌，因此全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话。
“我们去那家首饰店看看吧。”艾比盖尔提议。
没人反对，于是她们又去首饰店逛了逛，出来的时候，阿特米斯已经在店外等了。
他穿了一身酒红色的外套，上面点缀着金色的排扣，雪白的马裤，黑靴子，他就像精心包装好的玩具士兵，没有一丁点瑕疵，却又看不出他在哪里花费了巨大力气，就是这样漫不经心地将优势展露无遗。
“下午好，女士们。”他语调愉快地对她们打招呼。
莉莉非常可耻地脸红了。
黛西浅浅地提了一下裙摆，“下午好，卢卡斯先生。”
“逛了这么久，要不要去对面的甜品店休息一下？我请客。”
“好啊。”黛西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艾比盖尔脸色始终很难看，暗地里和卡洛琳挽住了手臂。
阿特米斯举止得体，微笑着转过身，视线还是从那里划过，不动声色地向前走，带着她们穿过街道，进到了甜品店里。
“艾比经常和我们说起你。”黛西叫着手绢，说话像憋了一口气似的，连涨得通红，“实不相瞒，你比传闻中所说的，要俊美多了。”
“多谢你的赞美，女士，艾比也时常和我聊起你们，谢谢你们在我不在的时候把她照顾得这么好。”
“哪里的话，都是好朋友嘛。”莉莉和黛西笑得花枝乱颤，倒成一团。
艾比盖尔黑着脸，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听着阿特米斯把她的两个好朋友哄到了天上去。
“还有你。”阿特米斯转向卡洛琳，脸上那种轻浮的笑容减少了一些，眼神中多了一丝防备和敌意，“艾比最常和我说起你。艾比遇到困难，都是你在帮忙出谋划策，对吗？”
“那可不是？卡洛琳是艾比最好的朋友呢。”黛西趴在莉莉的肩膀上，用手绢捂着嘴半是调侃道。
卡洛琳清楚他的来历，因此也丝毫笑不出来，只勉强扯了扯嘴角，没有作答。
“哥哥。”艾比盖尔终于开口了。
阿特米斯把视线落到艾比盖尔脸上。
艾比盖尔没有胆量和他对视，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她曾经允许过的，现在她为此心情不好也就罢了，迁怒到他身上，只会显得她很不讲道理，可是情绪这种东西，从来都不算太讲道理，现在她看见他，就是会不高兴，会想到他到来以后给家里人带来的那些变化。
她垂下眼睛，“时候不早了，我想我们也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