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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7 章

    熙元三十八年腊月,对镜梳妆时,我方察觉这个唤做晏流月的女子的故事有多么混乱无章。

    我想起了在朝都的日子,想起寝宫内嫣然盛放的粉中冠,想起那翩翩起舞、目空一切的自己,至于帝台上的那个人,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念,那飘散在呼吸里的痛会唤出我无数的失败感。

    美人流月不喜欢失败,不喜欢!

    我的“臣”晏侯郎常告诉我些有趣的事,比如外方的人称我为祸国“妖姬”,我哑然失笑,他们不知一个化作“妖”的女人,是灵动欢快、无拘无束的,可我却被困住了,诸葛豊迟于我的心牢散尽了我的骄傲,让我成为了一个痴女子。

    痴女子,那是我最看不起的字眼,熟料却成为了我的宿命。

    而宿命,这也是我一直要挣脱的东西,却牢牢钉住了我。

    我会叹息,却不曾觉得悲意满怀,这一刻的从容静澈让我还能坐在晨起的阳辉中巧画娥眉、精理妆容,这意味着我过了自己这关,我若悔了,那么必不会如此安然。

    我看到我的唯儿在一个男人的臂弯中熟睡,那个男人经年冷感的脸孔上漾起了温暖的笑容,让我微微恍神。

    “晏流月,你终于决定将你那颗冰冷的心交于我了吗?”那个男人没有抬首,笑容渐深的脸上多了几分不羁。

    女人很容易被男人的不羁迷的晕头转向,可是对于赏过世间万千男子的晏流月而言,这种能勾起良家女子脸红心热的话语,丝毫不会让她平静的心湖泛起丝丝涟漪。

    “晏候爷,流月的心实则没您那般小气,而这称子两端若一边轻、一边重,可不公道?”我拿起配香料用的金秤,于他面前摇了摇。

    “夫人话里有话?”他没有抬首,只是用那握剑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粉嘟嘟的唯儿。

    “候爷是流月名义上的夫君,您可以大方些,能告诉流月阿菱是谁么?”我直勾勾地看去,此事让我在封地的日子多了几分猎奇的趣味。

    意外出现在那张男子气十足的面孔上,只匆匆一瞬,便褪了个干净,那不羁的笑又挂在了脸上,着实气人。

    “侯爷与诸葛皇族的男人很相似!”因眼前意外的发现,我再度打量了晏侯郎几眼。

    “诸葛豊迟么?”濋越侯显然不喜欢我说的这种相似,他朝我不恭地挑高了眉宇。

    “在女人眼中,男人们相似的地方可不是什么值得称道之处,侯爷如圣上一般,心中藏幽、不够坦荡!”

    “晏流月,没有什么阿菱,晏某和诸葛皇宗就算颇有渊源,那也是旧事了,而天下的男子不够坦荡是因这女人皆有那胡思乱想、嫉妒敏感的心性!”他刻薄地斥了我一句。

    “濋越侯,本宫并不嫉妒那位死在帝山上的美人轩辕熙嫒!”这种侮辱实在令人恼火。

    “自君之出矣,心意远相随。拆破唐人绢,经经是双丝!”他随手扔过一个揉碎的纸团,摇头晃脑间目无尊上的大笑起来。

    “好,就算有那么一点儿!”我敛眉将那纸团扔进了火盆,正色道:“那轩辕熙嫒的美貌的确让本宫嫉妒,可她焚了宫,这种极致的愚蠢将她的美貌抵消了干净,她不配流月嫉妒!”

    我希望他明白一个与亡人争斗的女人实在称不上什么美人,我晏流月不屑于此。

    “晏流月,在本候眼中你愚蠢的很!”晏澜甫提醒着我今昔的处境。

    “流月一点也不愚蠢,侯爷恐怕不知流月也焚过宫,诸葛豊迟,也就是当今天子他上了钩,他封我为玉妃,那太极宫可不是谁都能住进去的地方!”我勾唇笑笑,比起太极宫实则我更喜欢那里的牡丹,可我不喜欢他这般评判着我,故我将旧日的荣光摆于了他的面前。

    “于是那诸葛豊迟便开始了他的愚蠢,还连累了本侯!”濋越侯拉长了声音讽刺道。

    “放肆!”他激怒了我,然我很快发觉诸葛豊迟依然是我的软肋,这让我多了几分苦涩。

    “晏流月,你还惦着他么?”濋越侯瞧着我,脸孔上添了几分不悦。

    “侯爷也惦着那位阿菱么?”我像刺猬般反问过去,看到晏澜甫的脸骤然冷了下去,他将唯儿冷冷地扔于我,那一声惹人心慌的啼哭害我朝那阔步而去的身影狠狠掷过了一只拨浪鼓。

    “没有什么阿菱,不要让本侯说第二次!”

    “承认吧,侯爷的家奴自第一天瞧见本宫便似看见了鬼般,不止一位唤过本宫“阿菱”,真好奇那位阿菱有本宫这般貌美倾国么?”我嘲笑于他。

    “晏流月,惹怒了本侯,本侯会将你这祸国妖姬送于秦帝的!”

    “不,侯爷会心疼的。”我哄着唯儿,对镜瞧了瞧我依然美丽夺目的容颜,那是美人流月永世不倒的战旗。

    自这日起,那个怪异的名字“阿菱”从侯府消失了,直到萧氏大军兵临城下。

    我在漆黑的夜里,看到那身着莲纹锦衣的美丽女子,躺在厚重的棺椁内,那黄纹符咒如雨般洒下。

    “她便是阿菱!”濋越侯脸色僵凝道。

    “阿菱?”打量着她的容颜,看看那生卒之年,我的气息竟不稳起来。

    “很吃惊吧?阿菱与娘娘您的容貌如出一辙,本侯当日瞧见娘娘的绣像时也是这般惊讶!”濋越侯蹙眉道。

    “那么,她是谁?”

    “一个孤女,无父无母,你们真的很像!”说着,濋越侯的眼底起了丝迷茫。

    “流月没有亲人!”

    “那不是什么坏事,阿菱不会成为任何人的亲人!”

    “怎么讲?”我回眸看向晏澜甫。

    “阿菱是位蛇蝎美人,初见她的人会将她想成莲花一般的圣洁无暇,甚至会被她的美貌迷了个彻底,可是内里她贪得无厌歹毒的很,因她身败名裂的男人不计其数,被她无辜害死的女子也为数不少,直到本侯拆穿了她的假面,她方在本侯面前寻了短见!”

    “侯爷是说她是一位妖姬?”我抬眸看过。

    “阿菱的确是名符其实的妖姬,有关她的事此方连三岁的孩子都清楚,而她临死前对着那枚莲玉诅咒过本侯,她说她不会放过本侯!本侯一直记得这个诅咒,并用上好的朱砂和香料让她风姿依旧,等着她来寻仇!”打量那棺椁中的女子,濋越侯不屑地别开了视线。

    “本宫并不是阿菱!”我直视过去。

    “是,曾经本侯也吓了一跳,以为你被她附了体,可你的确不是,阿菱聪慧过人,而晏流月愚蠢至极!”

    晏澜甫深深打量着我,吩咐亲信合上了棺木。

    “侯爷想必很喜欢阿菱?”思及与晏侯郎的种种旧事,我忽而笑了。

    “男人与女人之间不仅有喜欢,还有发自内心的厌恶和夜不能寐的耻辱!”

    “对不住,流月让侯爷担了骂名!”我冷颜看过,忽然想离开眼前所有的是是非非。

    “晏流月,别那么敏感和脆弱,让诸葛豊迟嫉妒比那些外方的闲言碎语更令本侯快意,那骂名本侯担的起,而阿菱说过看到那朵莲玉的女人会替她完成未尽的心愿,显然她选错了人!”冷面依旧,晏澜甫一身戎装地匆匆离去。

    “侯爷知道就好,流月才不会被人利用,而本宫若未达成所愿,是不会闭眼的,晏澜甫,那些自寻短见的女人、焚宫殉国的女人才是愚蠢至极!”我昂首间独行而去。

    那夜的封地,人心惶惶,礌石滚木火油被兵卒们布于了要塞各处。

    “晏侯爷,本朝萧三太子被那流月所害,此仇不共戴天,老夫劝你诛杀了那妖姬,我萧氏保证会即刻退兵,如若不然,此方会有屠城之忧!”老将萧胥在城下叫阵。

    “那妖姬已被本侯杀了,萧大将军可派人于此一验尸身!”濋越侯气定神闲地说道。

    这是萧胥万万没想到的事,他亲自看过了那丽骨天成的女尸,不敢置信地看向晏澜甫。

    “萧大将军,流月已死,难道您还信不过自己的眼睛吗?”

    “你朝诡计多端,这妖姬的尸身萧某要带回朝国,交于圣上御览,想必圣上会将其碎尸万段!”萧胥冷笑。

    “萧大将军,这流月是世人皆知的妖姬,看到了么?那一张张黄纹符咒都未必能压得住她的妖气,您要带她回去坏了你朝的国运么?”

    “这?”萧胥倒吸一口凉气。

    “萧将军不如与本侯一道葬了她,她的阴灵该归于地下,否则停地时日长了,可晦气地很!”濋越侯建言道。

    徘徊数度,老将萧胥终于点了头。

    腊月的风,森森入骨,阿菱代替了我入土而眠,然萧氏却出尔反尔,卷土重来,一场恶战,濋越侯身负重伤被兵卒密送至了侯府,医人侍女惊惶失措,被他悉数遣了出来。

    “本侯身死之事……,不能让萧氏及外方兵卒得知,敌众我寡,若城池不保,要速速带兵护夫人和唯儿退于北地,等待圣旨!”他喘息着吩咐。

    “侯爷?”下首跪伏的家臣及守将泪如泉涌。

    “萧氏为我而来,晏澜甫,打开城门,交了我出去!”我闻讯跌跌撞撞地闯入。

    “晏流月,萧氏不过是以你为幌子,兴兵沧岳而已,即使交了你那萧胥依然会攻城,阿菱已为你试过了,给本侯退下!”榻中的男子斥责时,血又从他的胸膛汩汩冒了出来。

    “侯爷——”内中一片凌乱。

    “本侯自知天命无多……,去……,去前方御敌……,让本侯独自待着……”男人光火命道。

    “侯爷——”

    “退下……,退下……”

    “流月是不会走的……,晏澜甫……,活着……,活着……,你是我的亲人……”我看到了那可怕的伤口,这让我起了慌乱。

    “我晏氏一门最讨厌的就是与人认亲……,本侯曾娶了阿菱……,算来她是本侯名正言顺的亲人,晏流月……,本侯怕是真被那妖姬诅咒了!”榻中的男子挑眉间笑了起来,又痛地闭上了眼。

    “晏澜甫,你看着我,我冠了晏姓,晏姓,还有我的唯儿,没有人诅咒你,是你还在为昔日的过错自责而已,听着,只要你还惦记着她,她便会死抓住你不放,留下,为我留下!”我手足无措地攥紧了他的手。

    “并不是……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本侯的确喜欢过阿菱,可晏流月……,本侯从你麻晕我的那刻起就想惦记着你,可诸葛豊迟却抓住了你,本侯……”

    忽觉这不重要了,他轻一笑,不再说下去。

    “晏澜甫,你不能这般待我,没有人会狠心地丢下自己的亲人……”我瞬间落了泪,为这个给我和唯儿安身立命之地的男人。

    “流月,你哭了么?”他惊声问我。

    “是,为什么要让我哭呢?我不喜欢落泪,你该知道!”我擦拭着那厌人的泪水,却发现越擦越多。

    “莲歌……,莲歌公主说……,说你很难为男人落泪?”他撑着力气与我说话,那喉咙却若风匣子一般,喑哑骇人。

    “可你是流月的亲人啊,是亲人,晏澜甫,你娶了我!”我瞧着那血色弥漫,浑身都飘起了凉意。

    “恐怕……恐怕本侯要失言了……,可是见到阿菱,晏某会告诉她……本侯有了亲人……,我的夫人晏流月心地如莲,不染尘埃,是朵开在晏某心中美丽的粉中冠……”

    “阿……,阿菱……,你败了……”

    “看到那枚莲玉的女人是晏某的亲人,你不会如愿以偿……”

    “晏流月……,本侯……本侯喜欢你的姓,它一点儿也不厌……”

    ……

    那个身影在疼痛的呓语中,没有再醒来,我于泪水滂沱中戴上了他的银盔,披上了战衣。

    “晏澜甫,你的亲人会为你报仇雪恨!”

    那夜,我站在城池上方挥动了旗令,“晏氏王壤,岂容萧贼在此撒野,给本侯杀!”

    “侯爷,敌众我寡!”

    “那就以一顶三,传命下去,王地宗民齐心御敌,只要能杀敌,什么法子都可以用,于萧氏不必客气,记得要从容有序,稳而不乱,而擒贼先擒王,要将萧胥那老贼给本侯擒了!”

    那一夜,我瞧着那知悉噩耗的两大参将,带军而去,他们没能回来,在我以为封地要失了的时候,萧胥却被王地抗敌的百姓擒获了,萧氏大军不敢造次,退兵而去。

    “萧胥,这一次你逃不掉了!”

    我一剑刺中了萧胥的心窝,在那老儿震颤的视线中,摘掉了银盔。

    “你——”

    “是我,晏夫人,萧贼,你们败了,我晏流月发誓,此生会拿下你朝三座重镇,只要本夫人活着,便会让你萧氏夜不能寐!”萧胥战栗着,霍然倒地。

    我的夫君濋越侯永远离开了我,这让我常常内疚,头七的时候,朝都的圣旨来到了封地。

    我的唯儿,袭了侯位,而那帝台上的男人,授我了五万中军王师,那一枚兵符落在了我的手中。

    “姜氏之乱未平,圣上此番于流月五万人马,恐遭朝臣诟议!”我有些忧心地看向陈萦。

    “诟议是有的,可圣上说他活着的每一日,都会让娘娘的脑袋好好长在项上,唯儿不能没有娘!”陈公公躬身传话。

    “告诉圣上,流月谢他,可诸葛皇族若敢说莲歌公主半句的不是,本宫必会与沧岳朝势不两立,因为本宫姓晏!”我想起一事提醒道。

    “娘娘,陈萦离京前,圣上说娘娘会以莲歌公主之事朝他发难的,现在宫中连莲歌二字都不敢提,自不会有什么不是传出!”

    “那面儿上是不会,可那私下里的议论让圣上还是想法子止了吧?而端安王如今虽贵为太子,可本宫可由不得他差遣嫌恶,包括本宫的唯儿!”

    “娘娘的事,这内宫皆心如明镜,娘娘虽冠了晏姓,可圣上说您如何都是诸葛皇族的人,对娘娘不敬,便是对圣上不敬!”

    “陈萦,圣上不过是寻了晏侯郎的渊源,与本宫攀亲,本宫心里明白的很!”男人间的嫉妒说来好笑,可于心里我却念及这终是无法两全的情意。

    “圣上的心思,如何能逃得过娘娘的眼睛,圣上无事时就在钦天监瞧啊瞧啊,圣上心里有娘娘,老奴恳请娘娘带句温软的话儿给圣上!”陈公公跪下请道。

    “告诉圣上,流月是君,会守好自己的国,那轩辕十四在天上亮着,离紫薇星很近!”我颔首嘱咐道。

    “哎,你这小耗子,都是做娘的人,如何还这般四六不通,这是什么温软的话,我冼芙听了好似这脑袋碰到了灶台一般?”同来探望的冼宫人终是按捺不住,当面训斥起了我。

    “我说陈公公,回去将这酒婶子娶了吧,一个膳房的宫人竟对本夫人不敬,好担心这酒婶子的脑袋!”我觑目打量,见那女人却一时心酸落了泪。

    “原来以为你是高枝上当娘娘的命,不成想你倒成了皇上?”

    她负气间扔给我一个食盒,只身上了车。

    我勾唇而笑,在那马车远走后,打开了那个食盒,那里放着一只糯米包好的“小耗子”,我怅然叹息,从今以后没有人会为我包这饭团子了,而这座侯府真的静寂了下去。

    我想起诸葛豊迟的话,他说如我这般的倾国红颜最好的命数大抵是会守着一座空城。

    是又不是!

    晏流月并不孤独,她不仅有圣上,有唯儿、有晏侯爷,还有很多亲人,世间无限的善缘中都有她的亲人,这封地的百姓不再将她视作妖姬,晏流月成为了一传奇的女子,那些关于她的故事像腊月的雪花,美丽动人。

    在这夜,我瞧着苍穹上闪烁的轩辕十四,于晏侯郎的书斋内开始了一个“国君”的课业,耳畔那位“帝师”昔日的指点犹然在耳,只是那并不会让我心中存着杀意,三心二意,此刻我的心如莲朵一般沉静而陶然。

    “晏灡甫,我喜欢你的姓,虽姓晏,可一点儿也不厌!”我翻开书页会心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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