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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3 章

    我出生于中州,自古的富庶之地,锦绣之乡。

    长鱼家虽不及玉京王孙贵胄们的高不可攀,可祖辈也零星出过一些将相名臣,远的不说,只说这近的,我的祖父长鱼绫曾在京中侍奉先帝三十余载,颇受先帝倚重,二叔长鱼复天子点英,状元文秀,如今官拜吏部尚书,大伯常年于工部织造官衙行走,我的父亲乃祖父的四子,与五叔几人一同打理家族丝织产业。

    在府外绵延三十里的流水人家中,很轻易便能寻得许多本姓长鱼的人,包括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亲朋故旧,甚至我的几位表兄也娶了名姓为长鱼的女子,这让我时常觉得无趣。

    长鱼家人丁兴旺,长鱼萦上方便有十二位兄长。

    诞下麟儿在这个家族并不是什么值得雀跃的事,不过是在族谱上按辈分依例记载而已。

    我的母亲是父亲的正室夫人陈氏,为父亲诞下了五位公子,长兄长鱼荣肩负家族大任,现下也在官中织造供职。

    这样的世族之家,妻妾成群不足为奇,姨娘们总是一个个的进门,母亲也总是一次次麻木地于上首饮下那些明丽女子奉上的茶盏。

    父亲在花红柳绿、宴浮于桥的日子中,逐渐苍老,他似乎倦了,因为府上陆续诞下男丁,让他提不起兴致,甚至也会望着下首的儿孙一度尴尬地叫不出名字。

    叔伯府上也是同样的情形,每每岁中相聚,繁华热闹之外便是几声相同的叹息。

    母亲怀我那时,据说如常一般,没有过多的欢喜,可她梦到了梅花树下的鲤鱼,这让人欢欣,也让人不敢奢望,因为姨娘们也曾梦到了花、梦到了蝶,屡屡叫父亲失望寒心。

    父亲也曾问过母亲,母亲只道梦到了父亲与她说话,皆是当年初入门,新妇学着桑户养蚕的画面。

    “这蚕是传家之宝!”父亲讨母亲欢喜。

    母亲自是未挂在心上,长鱼萦便在隆冬一个寻常的日子诞生于世。

    父亲当日自是如常出府巡视家业,姨娘们也如常地涂脂抹粉,聚在暖室中摸摸牙牌,五哥因前夜饮了酒,还未睡醒……

    母亲再度经历了属于女人的痛楚,并于体力大耗之际,惊闻诞下凤女的消息。

    她楞了片刻,忘记了身为正室一贯的沉着,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喜极而泣的嚎啕大哭。

    父亲惊喜,于长路冒雪赶回,姨娘们的牙牌则掉了一地,五哥酒气未散、提了靴子自廊下跑来……

    那一夜府上红灯高悬、府外鞭炮齐鸣,紧接着的日子自是宴席如川、各路亲朋踏破门槛的道喜。

    正室诞下麟子,再添凤女,我的母亲自是为宗祠带来福祉的女人。

    大概是难得,宗长长鱼籍经父亲恳请,为我赐名,那一个萦字代表牵挂、代表家族血脉的依依牵连,当然还有缠绕,这是我入宫后才明白的。

    长鱼萦成为了父亲的掌上明珠,获得了这个家族的宠溺,自幼便被父亲带在身旁、人前炫耀。

    最初我并不懂得,直到八岁时起,宗族专为我选了师傅。

    父亲说我是真正的凤女,会飞出这中州,成为长鱼家的骄傲。

    大哥于京中新娶的妾室灵芸,身出青楼,这本让家族蒙羞,却因大哥的执意,在府外择了园子安顿下来。

    那灵芸琴艺极佳,精通书画,于京中见过不少世面,自是行为见识不俗。

    我爱听她讲京中的见闻,没事便跑了去,这自是让父亲不快。

    可我的琴艺似乎因灵芸的指点,愈发地出类拔萃了,也因我的劝说,父亲终于点头,灵芸被正式接进了园中。

    她的日子并不好过,挨了不少风雨,大概是心系大哥,总是于大哥归家时欢颜而笑,把每日的苦楚涩涩吞下。

    我喜欢看她瞧大哥的模样,那眼中的如水温柔,若春阳化雪,若杨柳轻拂,没有一丝哀怨、没有一丝斑瑕,这样的女子,何人不倾心呢?

    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结于我十二岁的生辰。

    那时的我已行止得体,淑婉端庄,宗长捋髯而笑,于宴中一句:“时候到了!”,父亲杯中斟满地酒,抖颤着洒了出来。

    那日父亲大醉,母亲安慰,见我时忍不住掩面落泪。

    “萦儿——,莫要辜负你爹于你的期望,记得不管走到哪里,你骨子里刻着长鱼二字,莫要让宗族失望!”

    后来我知道我将于初春二月离开家宅,去往熟悉又陌生的京城。

    我曾因灵芸的讲述,那般向往长河远路那边的人世,却在这个梦可以实现的时候,望而却步。

    那段日子,父亲时常在家,我像忽然懂事了一般,没事便溺在父亲身旁,剥他喜欢吃的松仁、核桃,往常父亲并不喜欢吃那些桂花蜜饯,却因我的缘故,一次次的吃下,这时我总是鼻头一酸,不忍相看。

    私下的时候,灵芸也来帮我打理,总担心我忘了什么。

    “嫂嫂——”我唤。

    那是在这府上不能唤的称谓,宗祠的祭拜及年岁里的家宴,灵芸只能待在自己的房内。

    她闻声抽噎,感激落泪,抱着我萦儿萦儿地唤。

    “深宫内苑,血泪花冢,莫书情字,独善其身!”她字斟句酌地在耳畔交待。

    “宫?”

    我惊地站起,那本去京城二叔府的安排,如何会成了宫廷?

    “萦儿——,不是京城,是可以看到皇上的宫廷!”灵芸再度抱紧了我,潸然泪下。

    那一刻,我终于于懵懂中惊醒。

    我只知那边官宦之家云集,叔母有为我将来的婚事考量之意。

    皇宫的女人要终年待在宫苑里,不管戏文中将那宫苑形容的如何仙丽巍峨,这都让首度出远门的我黯然。

    “你懂了吗?”灵芸望着我聪慧的双眸,眉心堆山地问我。

    父亲曾提及长鱼家虽是侍立君侧的望族,然而家族女子却遗憾未曾入选宫廷。

    我颔首,这一刻我没有落泪。

    钟鼎之家、书香之门的女子进入宫廷那是光耀门楣的喜事,我的父亲曾因未读取功名而汗颜,我的大哥似乎也如父亲一般,更喜欢打理家业,连弱冠的几位哥哥们也是如此。

    闲来无事便伴在父亲身边的长鱼萦自是深通丝织学问,父亲曾笑言我若嫁入商贾之家,长鱼家恐怕要失去丝织市产的半壁江山,赔了女儿又折兵,父亲只想将我一辈子养在家中,为他尽孝送终。

    这自是说笑,我深知父亲对我寄予厚望,只是这抛头露面、出入商贾行市的家业与女子无涉,我以为在那之外我依然会为父亲完成些大愿,只是我尚不知那是什么。

    现下长鱼萦终于懂了,进入滄岳朝的宫廷,成为一位皇妃。

    灵芸冒着被逐出府院的危险吐露实情,我自是谢她,也在府中如常一般,装作无知无觉。

    我看到父亲几度哀伤地欲言又止,其中的不舍让我于午夜的清漏声中簌簌落泪。

    离别前夕,父亲常出府,即使在的时候,也是惶惶难安,火气大的吓人。

    女人似乎总在心酸的时刻比男人坚强,我的母亲带我至宗祠,神情肃然地告诉了我一切,她留我于祠堂内夜思,于祖宗面前明誓。

    长鱼萦早已懂得,所以恭谨地侍奉先祖。

    深夜的火烛斑影中,一个年迈的身影步来。

    是父亲,他责怪母亲严厉,终是睡不踏实,跑来了祠堂。

    长鱼萦跪在父亲近前,哽咽地叩首,哽咽地发誓,父亲欣慰地老泪纵横。

    离别那日,我告诉母亲我唤了灵芸嫂嫂。

    “让萦儿的嫂嫂灵芸今日出来送她一送!”那是父亲知晓后的话。

    我望着父亲,他是这世上最懂得萦儿的人。

    启程那日,大哥亲自送我去往京城。

    我看着父亲一直站在府门外,远远望着,那一刻已笑不出半分,长路洒泪、奔涌难抑。

    别了,中州,再归时,不知何夕?

    抵京的日子,我瞧着那鳞次栉比的街市,已不似少时的好奇。

    这一路,我想了很多。

    这一刻,长鱼萦开始面对一个未知的前路。

    本以为会在二叔的尚书府中待些时日,只是未出三日,宫中便来了车辇。

    “太后要见一见姑娘!”

    那位裴公公这样说,长鱼萦虽出身望族,见过不少隆盛场面,可才来便要去见太后,连二叔也甚感惶恐。

    可似乎一切都由不得人。

    一路未敢左顾右盼,当然连宫中是什么样子也没仔细打量。

    只听到高大的宫门自身后关上,中州的那个自己已化作烟水中无从捕捉的灰色。

    太后娘娘居于寿慈殿中,她并未即刻召见我。

    我被安顿下来,居住的院落并不如我在家中的园子大,却极其富丽雅致。

    等待召见的日子,无事可做。

    我时常想起父亲,于是整日里便想着给家中写信,我还画了宫中的景致,告诉父亲一切安好,会如宫娥一般好生伺候太后。

    那院中有一株海棠,开的耀眼,我觉得那棵树很美,于是我也原样画于了父亲,我说这棵海棠像他,看到它,就觉得如看到父亲一般。

    那自是孩子话,可我知父亲懂得。

    后一日,我伏案于信中提及了哥哥们昔日的趣事,写着写着,不觉伤感。

    珠帘响,我闻声抬首,一位气度雍容的美妇已华贵地出现在眼前。

    她眉目慈祥,妆容纹丝不乱,昔日的美貌并未因上了岁数大大减损。

    二叔于我看过太后的绣像,我因辨出来人,当即俯礼跪拜。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太后威仪地吩咐。

    我缓缓抬首,太后的双眸清亮,我从未见过这个岁数的妇人有她那样灿亮的眼眸。

    她并未注意我的容貌,只是瞧着我的眼睛,细致入微地观了又观。

    “你会像宫娥一般伺候哀家?”

    “是,太后!”我有些诧异于她轻易获知了我的心思。

    “宫娥?你觉得自己像吗?”她审视着我。

    “不像,但萦儿会学!”我螓首告罪。

    “那很辛苦,近五载你的日常起居,哀家知悉的一清二楚!你父亲很疼你,连你长鱼家的宗长那方也是,真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玉人儿呢!那些宫娥做些什么你恐怕并不清楚!”太后摇首,有取笑的意味。

    “萦儿不怕辛苦,宫娥能做的萦儿也能做,甚至会比她们做的还好!”我硬着头皮答道。

    “这话一会子再提,你且回了哀家,你现在可想你的父母兄长?”太后款步桌前,轻轻拿起了桌上的书信皱眉瞧了几眼。

    “家人皆很疼我,生之父母,至亲兄长,萦儿会永远想着念着!”

    “若你伺候哀家需要放弃对你父母至亲的想念,你能做到吗?”

    “这……”我一时答不上话,手绞着丝帕,惴惴难安。

    “你很为难,既入了宫,难道这点也没想明白吗?”太后挑眉问。

    “萦儿会尽心伺候太后,但萦儿还是会想父母,太后娘娘曾经教导臣子万民要纯孝敬祖,萦儿不敢忘!”我小心回答。

    “总算答对了话!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哀家看的出,你近日的书信哀家皆一一读过,但哀家并不需要宫女!”太后看着我,有些挑剔道。

    “太后娘娘——”我惊地跪拜了下去。

    “明白为什么吗?很简单,宫中宫娥太多了,那活计你也做不来,堂堂长鱼家的女子于宫中做宫女,让哀家情何以堪?日后你要随着哀家,是这寿慈殿的女官,当然本宫会教你很多,还会带你见到我那皇儿!”太后慢条斯理地笑道。

    “萦儿惭愧!”我讷讷道。

    “你很喜欢那棵海棠?”太后似偶然想起什么,突然问我。

    “是的,看到它仿佛看到了父亲!”

    “本宫的婢女们读了你的信皆笑了,唯独本宫却觉你说的贴切在理,本宫初入宫闱时,也是这般,看那喜欢的花树,便将它想成自己家中的至亲,这点你很像我!”太后扶我起来。

    “萦儿……萦儿惶恐……”我受宠若惊。

    “哀家不过是来与你说说话,哀家也喜欢海棠,这点也像,看来我们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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