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疏。瓷白的光辉是这里唯一衡量时间的判官，一切的流逝廉价的像无影的风弹指而过。

    从洗魂阶上下来之后，忱墨只能暂且在冷泉修养。这冷泉是上古遗留下的秘境，其中至阴至寒之气有助于克制他强行催动金莲圣火留下的灼痕，也好压制原身使他重塑之身更为稳定。只是这一旦寒气侵入心脉，便会使人堕入心魔引中逐渐被麻痹六识五感血液逐渐凝固而亡。但这是他现如今唯一发现可以压制墨莲气息稳定白莲身的方法，他之只能冒险。从来到无妄界发现冷泉之后，他便设下结界，除了他便没人知道这里。

    “你的一切悲哀并不因为他人，是你导致了你的悲剧，这就是你的报应，你的苦难。”声音从忱墨心中传出。何等悲凉的轰鸣，震得他发晕。

    “忱墨。”那声音继续说，“我知道你是为了他，可能是否想过，即便他有你曾经种下的护生符，他也不会再是他了。是你，是你忱墨，别忘了，是你亲手把他害死的。”

    忱墨抬头，没有血色的脸上嵌着一双黯淡的眸子。他张口，却始终没有说话。

    “这一世，你就放过他吧。让他安安稳稳地度过他原本该过的一生。别用你的苦难拖累了本该遂意的他。”言语如锥，捅破了冬日结冰的河床，显露的痛苦就像冷水翻滚不止。

    忱墨点头，然后极平缓地道出一句：“等我接他从训山回来，便不会再见他。训山，我答应过他……”

    然后，我们便再无瓜葛。

    声音消逝在他空洞的眸里，他起身穿戴整理好白袍。彻骨的寒意肆意吞噬着他身上所剩无几的温度，重叠的伤痕成为无法抹去的烙印。向下，向东，向北，无论朝什么方向走，前路都是一片没有边际的白。

    ······

    “抱犹。”

    程设极为简易的屋子，只有床和一张小方桌在屋里空荡荡地摆着。敞亮的窗微微开着，投下细细密密的光。

    “尊······尊！您回来了。”抱犹一脸担忧又惊喜的模样看向榻上那病入膏肓毫无血色的白袍人，几个跨步到他面前惊呼，“您······您您发生了什么事，这次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受伤了就不要带着这破白袍了，赶紧换下来上药啊。”

    “无碍。”忱墨皱皱眉，挡开了抱犹想要扒拉他衣服的手。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了，顾不得自己这副狼狈模样，只想先把该交代的事早点办妥，也好安心养伤。

    抱犹这才忽然反应过来，一下子跪倒在地：“尊，刚刚抱犹看您伤势过重一时心急，失了分寸，请······”

    “这个时候就别顾这些礼仪了。”忱墨支撑身体依靠榻上，示意抱犹快起来，“抱犹，这次叫你来是有些重要的事要你去做，你速去清点无妄山上弟子，按照术法高低和类别划分列一份名册出来。我要的快，需麻烦你快些。”

    皮肉上的疼痛倒还是次要的，倒是能强撑。可躯骨里层层渗出的寒意越发让他心力交瘁，那些寒意起初只是麻痹他的感官，渐渐的便有如冰霜利刃侵蚀心肺。疼醒之后睁开眼睛却只看见了一望无际的白雾霭，他分不清是白日还是入夜。昏昏沉沉中有的时候连那抹白也看不清。他流不了泪，也渐渐不明晰自己究竟在哪，模糊了情感。这种情况从他下来之后时不时就出现，最近更是频繁。夜里，他甚至无法伸手去给自己拿床边的一盏茶水。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撑多久。连此时偶尔的好，他也只当是强弩之末。

    “您。”抱犹第一次见他如此这般，不禁手足无措。

    在抱犹眼里，这位尊者就是无妄界的顶梁柱、定海针。边境那么多动乱阴谋，他永远都那样镇定不乱，只要出手就能解决任何事。他在，无妄界便不倒；他在，万千游魂便得以度化。可，可是如今如此传奇的人也有这样的时候。抱犹知道朔城万千恶灵得以度化和那破魂玉阶一直是尊者的秘密，对此也一直缄口不言。可是看他受伤，总是感觉和在朔城他离开之后还有玉阶上发生的事有所关联。这么多年跟随尊者，除了商议要事外他从未听尊者说起过别的，连同他来无妄界之前的是一样，所有人对他的认识都是一片空白，似乎除了处理这大大小小的事务就是他生命的全部，似乎他生来就算驻守在无妄界孤独的神。他也从未见尊者有什么家人朋友，逢年过节他也是一个人，将一切都默默打点好，孤零零地住在这阁楼里。即便如此，在过年时每个在无妄界任职的人都能收到尊者的礼物，他的感情润物细无声。抱犹对他的敬畏上一直隐隐生着几分心疼，只是这份对强者的敬畏盖过了怜惜，心中也默许高处总是要不胜寒的。

    “我没事·······”话音未落，忱墨只觉一股腥咸从嗓子涌出，白袍刹时染上大片鲜血。

    眼睛又看不见了，血液的湿热爬满了他的身体，像蛆虫一样一点点吞噬他。忱墨多么想去抹掉那些肮脏的血迹，可下一秒就连知觉也被剥夺了。

    “尊，尊！”抱犹骇然，“我······我马上去找医师救您，您要撑住啊······”

    无妄界算是边境，但比起朔界那样连年战火不绝的征伐之地倒也还算和平。承了地势之利，此处峰若剑杪寻常人难以进入。因常年征战白骨露野血流漂杵，万里土地无数游魂无□□回，天域便在边境处寻得此山，取邪道不行之意思，赐名“无妄”。又派能度化生灵超度恶魂的白莲之身驻守此地，赐名单字“濯”。后濯尊辟空山寻秘境设下无妄山上第一个学府——明夷堂，取这二字也是希冀更多人能够在这晦暗艰难的世道中恪守正道。

    清佑是无妄界灵力汇集之地，濯尊将这些年在战火里失去亲人的人们救下，他们多数都身受重伤需要治疗便养在清佑由医师看护，等他们痊愈便可以选择下山或者留下修习和学习医术，优异者方可进入明夷堂或者留在清佑行医，共同守护无妄界和边界平安。

    抱犹就是这么被救回来的，对他来说，尊者是恩人，也是他信仰的正道。他不希望看见尊者出事，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