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时间轮转到七月末，两个月的时间没那么长，就像是前天种下的花种，不经意去看发现已然发芽，还在想三天就发芽真迅速啊，看眼日历，才知道，原来已经过去一周了。

    盛夏的蝉鸣长鸣，绿荫拢下的灼热气候藏在叶片里，规避了行人的暑气。

    “映理，昨天收到的。”

    “唔，让我看看……”有栖川映理接过糸师凛给她的那张纸，迅速浏览过所有文字并提取出关键，“被选入强化集训名单……嗯，是还没有听说过的名单，也说不准是最近才兴起的企划。”

    她曲指抵唇，“至于是什么企划，应该会在名单都送出后几天发布吧。敢先行一步确定人选而不是放出风声，显然是势在必得……感觉会很有趣。凛，你要去吗？”

    糸师凛和她持有同样的观点，他不认为这份入选通告是在作假，“要去。”

    “在这个时间节点发出来，说不定会错过全国大赛呢。”

    “只会局限在全国大赛的人，也只配留在全国大赛。”

    “嘴巴，毒起来了。但说的没错。”有栖川映理把纸还给他，“暑假还有很多天，看看最后能给出我什么样的惊喜吧。”

    结果没有等来发布会，反而是集训征召率先开启。这样的异常昭示了这项企划的负责人那不可扭转的坚定决心，还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不得不说究竟是什么样的训练才会在把人召集起来后，才选择去公布。

    想必是公布后会立刻引起轩然大波，甚至是被质疑、被叫停的颠覆性举措吧。在只会捞钱的足联下大动干戈，最能实行的只有先暂后奏的方式。

    不出所料，糸师凛参加企划后的第一天，名为「蓝色监狱」计划的发布会立即召开；与此同时，糸师冴回国接受采访。

    有栖川映理看着屏幕上的主持人问道，「这是否意味着，我们有机会在国内联赛上看见你踢球的身影？」 *

    被询问的一方则毫不留情地说出，「我死都不会参加日本足球联赛」*；便直径离开了采访房间。

    完全没有考虑过粉丝需求还有自己的形象呢。她笑笑，看向紧急停播的画面，切台换到蓝色监狱的发布会。说起来，冴的右手手腕上好像还带着从自己这里顺走的发圈。浅淡的蓝扣在黑白两个手环的中间，是明显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色彩。

    会不会引起问题？她迟疑了下，有的话经纪人也会提出吧……但在看见的时候，心突然漏跳了一下，像是为了补上前面的空拍，它加速了。体会到心室颤动的躯体，胸口被塞满了东西般，沉沉的，微胀满。

    从前没那么明显的，最近这样的次数多起来了——

    有什么她不明白的情感，在宣发，却始终和她有一层隔膜。有栖川映理甩甩头，让自己的状态回归到平时，“太影响自己就不好了。”

    她深呼吸几次，压下反应，将注意力重新聚集在发布会上。

    “蓝色监狱么……三百个前锋位中挑一位，要摧毁他人的梦想向上攀登。对凛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期待起来了。想在万众瞩目的赛场上，看到留到最后的糸师凛是何等模样。

    ……………………

    糸师冴本来只打算待到暑假结束就返程会西班牙，横空而出的「蓝色监狱」打乱了他的计划，回到没什么变化的西班牙还是去看看即将新生的日本，哪一边更重要？显而易见的，他的选择只会是后者。

    对以成为世界第一中场为目标的他，自然是要去看三百人中能诞生什么样的怪物前锋才对吧。

    他吩咐经纪人对学校那边做好安排，他有预感，他会在日本停留相当一段长的时间，加起来会比这四年间停留的时间还要多。拿出手机翻出经纪人给他发的日程表，确定之后都是空白。

    事情处理完了，该回去见映理了。

    41.

    傍晚，糸师冴停在有栖川家铁门前，拿出钥匙，一路畅行无堵如回到自家，扭开大门走进玄关，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那双开始换鞋。

    “欢迎回来~”

    闻声走来的有栖川映理扶着拐角处的墙壁出现在他面前，对比年初，她的头发更长一些，目测从腰长到了骶骨。

    “我回来了。映理，你的头发会不会太长？”

    “打算冬天去剪一剪，夏天剪头发会很热。你这个「我回来了」说得也太晚了吧，欢迎都越过你的回来了！”

    糸师冴摆放好鞋，走上客厅的地板，转身去提留在玄关的箱子，“那要现在重来一次吗？”

    “不要。你这次回来要留多少天？冴等等，你先别动，让我看看你的行李重不重。”

    他放手，给她让路，看她单手握住行李，轻轻一提便越过了台阶。手臂发力时流露出的肌肉曲线让他哑了一下，估算出她现在能拉开多少磅的弓后，下意识眨眼：“至少下半年都会在。现在你的弓，用的磅数还是三十六磅？”

    三十六磅的拉力，约等于16千克力。用数据来形容便是，现在有栖川映理站在七十米开外，能把稳定把箭穿进树里，还是用的靶箭头。如果是猎箭头，那只箭说不定会破开树干，继续往后飞一段距离才栽地。

    用直白的话就是，全力一巴掌能把普通的成年男性抽成陀螺。

    “三十六磅，没有问题。行李不算重哦，没带全东西吧？”

    没有问题，意思就是还能再升磅。糸师冴从她手里接过自己的行李，往楼上去，“嗯，明天出门买。不升磅吗？”

    她在楼下望他，“不用，弓道不是靠磅数。三十六磅目前我用起来最顺手。需要我和你一起出门吗？”

    “明天叫你。”

    “了解，收拾好了记得下来吃饭。”

    糸师冴登上最后一个台阶挥挥手，离开了有栖川映理的视野。他走向自己的房间，回想她身后微微翘起的发梢，停在尾椎，像是尾巴。

    踏进房门，环视一周。他的房间被收拾得很干净，整理东西没花多长时间，挂好衣服，看眼独立的卫生间，没变过的洗浴用品被分装瓶装好放在架子上。想到了去年被他顺走的那一瓶，用完了，又被他补上。

    他回来只带护理用的，其余的映理会准备好。默认同居的状态，有三年之久；心理防线上的入侵也足够过渡。

    糸师冴打开淋浴，水趟过瓷砖，思绪流转；拨快一下进度吧，温和的适应期要结束了。

    迅速地洗澡，下楼。

    ……………………

    餐桌。

    有栖川映理：“老规矩，这周我做饭，下周你做饭，轮换着来。”

    糸师冴点头，眼睛瞟上她露在外面的手臂，在她觉察到前移开。修行弓道对体型的改变不会很大，视觉上纤细，实际匀称；肌肉的起伏也不明显，不用力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这是能抽飞人的手臂。

    “映理，之后能让我看你拉弓的样子吗？”

    “之后……暑期集训你要去旁观么？在东京。”

    “可以。日期？”

    “八月八到八月十二，特意定在盂兰盆节之前结束。”她停了下，提醒：“你要去的话得订房间，一般道场都建在偏离了主干道的地方。而那边的旅馆又只有一家，是和道场一起建立起来的家族企业。”

    “唔。”糸师冴浅淡应声，扫眼桌上的菜式，落回她身上：“想吃映理做的咖喱。”

    “我没忘，说起来寄过去的东西有吃不习惯的吗？”

    “没有。”他坦率表明，捕捉每一个她会出现的反应，“我吃得最多的除了家里的饭菜，再就是你做的。”

    有栖川映理握筷子的手收紧了一下，她问：“你不会全都吃出来了吧……哪些是我做的。”

    “不难吧。”

    平直的语调落在有栖川映理的耳朵里，配合上糸师冴平淡的表情像是在说：那些味道，尝一口就明白了。她升起点不自在的情绪，回话比先前缓了些，“怎么感觉在你这里我什么都藏不住。”

    糸师冴没有接话。

    有些许无措蔓延开来。有栖川映理瞟眼对面的人，被抓到了视线，下意识移开，“……吃饭吃饭！”

    没放过所有小动作的糸师冴像是稳坐钓鱼台的太公望，屹然不动地下饵，就等收网。

    42.

    到集训日，有栖川映理松了口气，这几天被糸师冴弄得卡壳的次数增多，让她和他说话的时候都要思考一下才能说出口，但还是会被莫名其妙地噎住，借着集训的时候应该能缓上一会。

    是有段时间没有见面的缘故吗，感觉有些接不上冴的话，也搞不懂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只看出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不是生气，也不是玩笑，这样奇怪的情感表现她参不透。

    抿起嘴，思考无果。由茫然诞生出的挫败充盈在心里。

    “映理，走了。”

    列车急行靠站，掀起一小股热风，吹散了她的思绪。身侧的手被牵起，糸师冴走在前面，挡住了人群。

    “喔……”有栖川映理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头一次没有去跟，好像在此刻糸师冴超越了她，做出了不为她所知的举动。人声嘈杂，她安静地踩在他的脚步后面，似乎这样就能离他更近，就能探见缘由。

    他们购买的是连号的双排座位，里面的座位是她的。行李被他接过放在上面的置物架上。

    糸师冴坐下，侧目，“没有睡醒？”

    有栖川映理小幅度摇头，她往座椅交汇处的扶手那靠了下，眼睛专注，轻轻叫了声他：“冴。”

    糸师冴听过有栖川映理用不同的语气喊出他的名字，喜怒哀乐皆有，此刻空白的情绪是第一次，像是单纯地复述。她念完后眨了眨眼，才回过神转动起眼珠，避开了和他对视。

    他拉近距离作为回应，目光垂落在她捏住裙摆的手上，“突然叫我，原因？”

    她犹豫几许，嘴唇微微张开，“……没有。”

    游弋的视线停留在他的眼中，未说完的话继续从开合的唇中溢出：“突然，就这样了。”

    闪烁不定的注视，似乎只要自己一眨眼，她就会被惊扰到飞走。列车播报结束，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糸师冴掀起眼帘，定定看她。

    “冴？”

    两人间的距离越过幼驯染的界限，能清晰数出各自的眼睫数。

    心跳过快的是谁。

    他问：“不退开吗？”

    她疑惑：“要退开吗？”

    糸师冴下一秒便向有栖川映理倾去，两人的目光不曾移开，在呼吸交叠的那一瞬间，有谁的手攥紧。一秒后他越过了她，呼吸擦过彼此的耳畔，糸师冴伸手合上窗帘，一场交汇错位。

    “睡吧。”

    他收回手，轻飘飘地拉下幕布。

    ……………………

    进入蓝色监狱的第四天，被收缴了随身物品的糸师凛通过进球得分的方式重新获得了他手机的使用权。

    一球一分，三分换回手机。

    他靠墙坐在地上，按开屏幕，未读消息的红点在line图标上冒出，他点进去找到自己想见的人，滑动几下浏览起对方发来的消息。

    同区的队友在一边庆祝第一场循环赛的胜利。对于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与志同道合又有共同语言的人一起生活几天，又经历过一次堪比大逃杀的比赛后，只要不是特别冷淡的性格，相互间都会快速熟悉起来。

    而例外就在面前摆着。

    糸师凛，一张标准的冷颜系池面脸，即便是踢球这样消耗大的运动，也维持住了五官上的得体，再加上今天这场敌我双方都堪称被碾压了的胜利。

    一款高岭之花缓缓在队友心中诞生。

    要不要去打扰呢。这是目前所有人的想法。

    感觉打扰了会被视线杀死。这是看到了糸师凛在点开手机后，产生的直觉——放松下来的眉目，还有被软化了的冷硬气质，专注到不为外物动摇的目光，明显是在和谁聊天的动作。

    前一刻和后一刻完全就是两个人吧？高岭之花的形象还没彻底立住突然就碎了一地。

    有勇士上前了：“糸师，不过来吗？气氛刚刚好，你取下的首胜不作为主人公出一下场吗？”

    糸师凛没看他，“我没兴趣。你们自便。”

    勇士一秒败退。

    所以在和谁聊天，敏锐的八卦雷达在每个人都脑门上滴滴作响。庆功宴就在众人一边偷瞄墙边，一边火热朝天地开启了。过半后陆陆续续有人倒下，并不是因为酒精，只是因为劳累。

    蓝色监狱里遵纪守法，不会给未成年兜售酒精。

    又过一会，突然爆出一声响——把靠门附近睡着的人都惊醒了。他们循声望过去，他们心目中冷淡帅哥糸师凛已经走出了房间。

    惊醒的人迷迷糊糊地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所有人一致摇头：“不知道啊。”

    然后有人悄悄开门探出头去瞧外面，他招手，压低声音对队友说：“有情况，速来听墙角！”

    下一秒人呼啦呼啦地涌了过来，叠罗汉般堆在门口。

    门外的声音虽然模糊，但话里的杀意却是清晰传递到了：“你怎么在，她呢？”

    是「她」，是女生！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糸师凛的杀气更盛了，“人、渣！”

    “呵呵呵呵……”像是猛兽从喉咙里挤出的笑声，阴惨惨的，“糸、师、冴！宰了你！”

    过了会确认没有声音传出，害怕被撞见，队友火速回到了原位，面面相觑各自眼中都传递着同一个讯息：好、好劲爆？！

    另一边的糸师冴，则是在糸师凛说出「人渣」时便挂断了电话，他瞥眼这所房间的四角，还有其他地方，确认没有任何隐藏起来的摄像机。这家旅馆由于开在道场附近，采用的是传统风格的装修，但独立的洗浴室还是有配备的。

    还有室内的温泉池，拉开前方的落地窗就能踏进去，外围做了造景。

    有栖川映理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并房，她订的是单人间;其他弓道部的成员订购的都是双或多人间，不在这块区域。知道这个信息后，他在网页上预定时，直接锁下了她对面的那间。

    本来是过来找她拿回东西，给她发了消息后没有接到回应，敲门也没有反应。看到消息界面上的「我去泡一下温泉~」，发出时间是一小时前，后续的消息都是未读。

    糸师冴思考了下可能会撞见的情况，拉开门走了进去——

    “映理？”

    哗啦啦的水声在屋内响起。他一顿，即便有不透明的门挡住他也背过声响，去到落地窗前的茶座上。

    如果不是那通糸师凛打过来的电话，他不会走到起居室的范围内。说了实话还无缘无故地被骂了句人渣。

    糸师凛的脑子是塞满了棉花吗，遇到「有栖川映理」这五个字就会烧光理智？他摇头，没管这个没用的弟弟。

    结果就是他现在在有栖川映理房间里，等她洗完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