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

    几声轻咳打破一室沉静,来人坐在凳子上,平息略急促的呼吸。

    连理眨眨眼,慢慢掀开了红盖头,只见外间的圆桌上似乎摆着几样点心,散发着浓郁香甜的气息,身着喜服的男子面上却丝毫未见醉意,慢吞吞的走到桌边自饮自酌。

    浓郁的酒香扑鼻,桌上还摆了几样点心,连理眨眨眼,对那几样花瓣一样的点心实在不感兴趣,奈何腹中哀鸣阵阵,只得上前一并吃了起来。

    “我多在书院,逢年过节回来,家中算是有一位长辈,有个姐姐出嫁了,还有两个外甥你见过,柜子里有五十两银子,是中秋前的家用……”男子耳朵有些红,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干净透亮,他井井有条的交代着连理。

    连理吃的跟仓鼠一样,边不住的点头,两人一说一答,倒是分外的和谐。

    月上中天,红烛燃半,酒足饭饱,饱暖……

    反派这种冰清玉洁,外在玉树临风,内里阴暗爬行的人设……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强烈的需求?这已经不属于表里不一了好吗?

    这是昏暗的烛光下,酒香缭绕间,连理眼前一黑睡着前,唯一的念头。

    迷迷糊糊醒来时,烛光明亮了许多,连理探头一看,只见书房里,温朝暮正在写画着什么,揉了揉酸得要死的腰,连理再度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时,屋子里静悄悄的,床板硬的要死,连理揉着腰艰难的爬了起来。

    连理寻了件杏色的绣花衣裳穿着,简单梳洗了一番后,看着木盒里那只蓝色的鸢尾花式样的绒花顿了顿,还是挑了一只粉心绿叶串了几只小玛瑙珠子的杏花攒上了。

    这房间颇大,中间是待客之所,一侧是书房,一侧是卧房,书房客室以屏风隔开,另一侧则修了个木制的屏风,将卧室封了起来,等到冬天换上厚厚的门帘,想来能暖和点,连理踱步四下瞧着,为即将到来的冬日谋划。

    身后的架子床分外叫人不解,北边冬季严寒,农家又炭火不丰,睡这床倒是风雅,可它冷啊……

    “醒了?在想什么?”温朝暮不知何时回来了,一身的潮意好似把清晨的露水全带回来了。

    “想盘炕。”连理回头下意识答道。

    "……什么?"温朝暮似乎对这个答案出乎意料。

    “快要入冬了,睡架子床很冷的,村子里大家都睡炕啊,冬季里暖烘烘的多好。”连理眨眼央求。

    “……依你,我去寻师傅,这几天就弄吧。”温朝暮好似很无奈。

    连理对反派前期的人设还是很满意的,分分钟打算蹬鼻子上脸,“……我还打算用我的嫁妆银再买个仆人,就当是我的陪嫁,你说怎么样?”

    连理特地把“我的嫁妆银”做了重音,用以提醒。

    “惦记妻子嫁妆之举,有违孔孟之道,这是我的私印,娘子得空去银庄取银便是,只这银钱得保密,除你以外的第三人得知此事,这银子,就得娘子自己换上了,不过倒也无碍,谁不知道我抱了尊金娃娃回家呢?”

    嗯,这人特地阴阳怪气怼了回来。

    “……多谢夫君赠银,夫君放心,这银子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去动的,相信夫君也一样。”小小年纪就借贷,成何体统!

    男人似乎很意外连理的这份骨气,玩味的笑了笑,脸上玉树临风的面具重新套了回去,拿出几朵蓝色的小花,“你似乎很喜欢这花。”

    熟悉的淡淡的香味萦绕,连理接了过来……大反派一早上去后山给她寻花?

    这是什么玛丽苏待遇,连理受宠若惊,攒在发间以表忠心。

    却不想被一只手拿了下来,“……不吉利,走吧,去用早饭。”

    不吉利?连理瞧了瞧手上的花……冰蓝的花微微透明,好似雪花一般很是漂亮,哪里不吉利?

    连理撇撇嘴,打算回头去后山多摘一些做香囊。

    温朝暮家院子在村子东头,隔着一条小溪与村子遥遥对望,因而村民说话声、鸡鸣犬吠等等,缥缈着模糊不清,仿佛皆在远方。

    连理昨日全程盖着盖头不曾看见,眼下才将与村子格格不入的小院尽收眼底。

    青灰色的院墙,暗黑色的瓦块,青色的蓬蒿藏在细细的砖缝里,生机勃勃的、遗世独立的小院仿佛摇曳在蒙蒙细雨中,带着一股子青涩的草香。

    与村子格格不入的院落是个菜刀模样的格局,温朝暮的东屋正在“刀柄”拐角处……再修一道墙,连理就能圈起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呀,我那新嫁过来的嫂嫂,日上了三竿终于醒过来了?叫我们好等啊。”

    身着粉衣的女孩站在堂前,她与连理年岁仿佛,生的有些圆润,头上戴着精致的钗环,本是甜美可爱的长相却偏偏眼睛里带着股子盛气凌人。

    连理瞧了眼日头……鸡都没叫呢,这是哪门子日上三竿?

    “嫂嫂怎么不说话啊?知道无理了,还不赶紧端茶倒水伺候婆婆?连家怎么教的女儿,半分礼数都不讲?”

    温朝暮的妹妹?原著里暗恋温朝暮不得,是不是出些蠢招给姐弟二人找点事做,却偏偏活到大结局的温贞淑?温朝暮昨夜没有提到此人,连理边也忘了……不过要让这人难受,办法很简单了。

    “想必这位就是贞淑妹妹吧”,连理微微一笑,狠掐了一把一旁看戏的男人。

    “……”

    “你还小不懂,新婚夫妻嘛……起晚了也实属正常。”连理说的坦然,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引得一旁原本气势汹汹的女孩红了脸。

    “你……你不要脸!女儿家当以贞静为……”

    “贞静?相公,贞静是何意?我没读过书,听不懂啊。”

    “谓之坚贞沉静也。”温朝暮挑眉道。

    “原来如此。”连理状似恍然大悟,没管对面得意洋洋的蔑视,一副为旁人好的模样,“贞淑妹妹,拦着嫂嫂见婆婆实在不是贞淑之行啊。”

    “你……你巧言令色!……我……我要告诉我娘!”粉衣服的女孩愣了下,气的跺了跺脚,恶狠狠的瞪了连理一眼,转头跑了。

    连理眨眨眼,一副无辜的模样看向温朝暮,“你妹妹怎么听不得实话的?”

    温朝暮微微一笑没有言语,二人相携进屋。

    原文里对于温氏的描写并不多,温氏是女主姐弟养母,对温尔晚姐弟着实算不上好,后中篇去世,留下一个女儿温贞淑活到了大结局。

    屋子里,温氏正襟危坐,形容严肃,手上拿着一串青色的珠串,穿着一身墨青色斜襟交领长裙,头发一丝不苟盘起,腕间金镯似有若无……连理忽然想起了幼时被小双骂个半死的容嬷嬷……

    “媳妇见过母亲。”连理笑盈盈的。

    “余氏怎么教的姑娘?新婚第一日连给婆婆敬茶的规矩都不懂!”女人正襟危坐,瞟了连理一眼,双目间是似有若无轻视。

    这种场面……连理觉得这位婆婆看起来不像来喝媳妇茶的,倒像是来问罪的。

    她沏了一杯茶端过来。

    女人皱了眉,“太烫了如何入口,重沏。”

    “茶香已散,重沏。”

    “凉了,重沏。”

    “……”

    一旁的温贞淑自觉大仇得报,几乎要笑出来。

    “……”连理咬牙,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她这是造的什么孽。

    再一次去重沏时,却被温朝暮拉住了衣袖,“您胃口不好,不宜早上饮茶,这茶就先不敬了。”

    连理顺势放下,半点没有推辞的意思,温氏依旧是一副板着脸的模样,一旁的温贞淑却是瞪大了眼,“新妇进门不敬茶便不是温家人!你还想不想进族谱了?”

    连理眨眨眼,似乎有些为难,她用帕子捂着嘴,羞涩一笑,眼里却全无笑意,“祖母常讲,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奴家既嫁了相公,此生此世都只愿做相公的人呢,相公说先不敬就不敬了吧。”

    言外之意,温不温的,当老娘稀罕不成?

    温朝暮讶异的看了一眼,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了,温贞淑见状,眼中满是怨毒。

    温氏神情漠然,没有再说话。

    早饭是昨日办席面特地留出来的菜,连理站在厨房,颇有几分无从下手的感觉,总觉得一样一样热出来的话,怕是不等吃就要凉了。

    想了想,这世上还有折箩菜的嘛,索性把扣肉、烧豆腐、烧鸡几样菜倒在一起热了热,味道倒是好吃的紧,连理一筷子一筷子夹得舒心。

    昨儿夜里落了一层霜,天儿好像一下子冷了许多,温家似乎总带着股阴森森的潮气,难怪能养的出温朝暮这样阴暗爬行的家伙,连理不太想待在那儿,正好温朝暮要出去,用完早饭洗干净碗筷,二人便一同离开了。

    “娘,我哥这媳妇儿就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简直败坏门风,我哥出门她都要跟着。”

    温氏却是闭着眼睛,扒拉着手里的珠子避而不答,“接下来几个月,你少出门,去给我读女贞女戒去,我要给你相看婆家,我再说最后一次,不许再招惹温朝暮。”

    “娘……”

    “闭嘴,滚回你房间去。”温氏一反方才平静漠然的模样,厉声道。

    而此时此刻,“狐媚子”连理满目间正是后山的一片冰蓝色花海,呼吸间皆是青涩干净的草木香气,天有些凉了,但好在她穿了新衣,温朝暮还贴心的带了热茶水。

    “我瞧温家的穿戴似乎不错……”连理试探道,“怎么不买个伺候汤水,洒扫院子的仆人呢?”

    这几年兵乱横行,一个壮年劳力都只要十几两银子,凭着温贞淑腕间的镯子都能买几个了。

    温朝暮垂眸不语,片刻后讥讽道,“许是,心虚吧。”

    连理无语,到并未再深究,地上盖了厚厚的一层枯叶,叶子上落了不少成熟的板栗,连理走走停停的,不一会儿,竟是捡了半背篓,温朝暮不知何处去了,山间只剩风声,显得格外静谧。

    不知何时,花丛间隐约传来人的说话声。

    “我就猜到你在这儿。”

    是温尔雅的声音,就是语气似乎有些僵硬,只另一边却好似并没有声音。

    “……我听说前段时间你救了小妞和虎子,你晚上一般不会来后山的,怎的就碰巧来了?”

    对面没有应答,许是如此,温尔晚更似肯定了自己的推测一般。

    “我说什么你都不听,旁的也就罢了,可对小孩子你是怎么下去手的!他们才五岁!你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姐姐在说什么,我不懂。”男子声音依旧是春风拂面般的清透。

    “你!好,当着……”

    “姐姐!”温朝暮制止了温尔晚即将出口的话,“新婚第二日,姐姐出现在这儿,应是来见新妇的吧?”

    说着,温朝暮转头看向连理所在的方向。

    “……”被抓包偷听,连理有些尴尬。

    “姐……姐姐,我去那边捡了些板栗,瞧你们正在说话,便想着先不要打扰。”连理笑道,“山上冷的紧,我们带了热茶,姐姐喝一些暖暖。”

    依见连理过来温朝暮便又靠坐回去看书了,颇有几分祸水东引的架势,连理咬牙。

    温尔晚原本神情似乎有些慌张,闻言愣了下,沉默片刻强笑道,“是我的错,你们新婚燕尔的,我连个礼都不带,实在是失礼,弟弟日后要好好待连姑娘,朝暮性子倔,你多规劝着些。”

    “姐姐折煞我了,泽儿跟妍儿呢?怎得不见?”连理看向女人身后,却没见以往的小豆丁。

    “在村子里玩,你们姐夫想着猎些皮子,冬日里也能好过些,我就跟着来了。”温尔晚下意识扶了扶肚子,衣裙微微拱起弧度。

    连理眨眨眼,这应该就是原文里女主天生体弱,最后也没能养大的次子……连理有些遗憾,却忽然想起了那个与温朝暮长相相似的小豆丁。

    “姐姐有孕多久了?”连理垂眸片刻,问道。

    温尔晚闻言愣了下,摸了摸肚子无奈笑道,“还是你眼睛毒,五个月了,因着肚子不大,旁人也都看不出来,农忙时家里事情多,我也就还没来得及说。”

    “恭喜姐姐,只……姐姐莫要因着生育过两胎便掉以轻心,五个月的话,这肚子的确小了些……这样吧,我十日后要去县城,姐姐陪我如何?正好去诊个脉。”

    连理感觉到了盯到她身上的视线,却只是片刻又转去了另外的方向。

    “不用这么麻烦”,温尔晚笑笑,正要推辞,却不防腰间一只手横过,她并未躲闪,却瞬间红了脸。

    “弟妹说的有理,你这肚子我瞧着也小了些,去寻大夫瞧瞧吧,我陪着你不肯,你与弟妹都是女子,这总没有什么了。”

    来人生的高大,样貌丰神俊朗,长眉入鬓,连理在的角度正好看见他刀锋般的下巴,他身着深灰色短打布衣,头发束在脑后,腰间系着几个草木编织的小篓子,身后拖着几只野兔。

    无疑,这是男主郭策。

    “放手,弟弟弟妹还在这儿呢,你成什么样子?”温尔晚羞红了脸,双手推拒却并未用力,竟显得有几分欲拒还迎。

    “弟妹好”,男主坏笑着,咧出了一口白牙,“那此事就劳烦弟妹了。”

    说着,男人又从脚边抓来两只兔子。

    “这东西眼下正是肥嫩,抓回去不拘清蒸红烧,都是极美味的,也算贺你们新婚之喜,依着村里的规矩,明儿你们要见亲戚,晚儿手艺极好,明天家中给你们留饭。”

    “姐夫严重,亲姐姐的事我怎么会不上心,不过,早就听相公说姐姐手艺好了,明儿我可有口福了。”连理笑道。

    秋风瑟瑟,冰蓝色的花瓣被吹落了不少,温尔晚夫妇早就一同离开了,连理眼见天色不早,笑眯眯的看向树间的温朝暮,“相公,回吗?”

    温朝暮不知何时坐起了身,秋风裹夹着冰蓝色的花瓣,落在他的衣袖上、长发间,他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不见了,远远望去仿佛冰海里的人鱼王子,带着不可亵渎的圣灵。

    连理眨眨眼,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指尖不知何时也带了几片冰蓝的花瓣,男人气势慑人,本该害怕的时候,此刻却是莫名的有些脸红。

    温朝暮见状,竟是笑了,他挥挥手示意连理过去。

    连理走过去站在树下,不知何时,风好像更大了,冰蓝色的花瓣装点下,后山仿佛下了一场雪,带着森森的冷意,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你知道虎子和小妞吗?我记得那夜是你指的路。”

    连理一颗心瞬间提了上来,面上僵了片刻,面无表情道,“知道,是我。”

    “你是怎么知道他们会在后山的?”男人满眼皆是纯粹的好奇,看起来玲珑剔透。

    “村子里找不到,自然只能去那儿找,我记得前段时间泽儿跟妍儿不就偷偷跑去了后山吗?我只是没想到他们还是会落水……”

    这话有些奇怪,连理想说的是,没想到他们还是逃脱不了既定的结局,不过好在保下了一条命,温朝暮却好像不是这样理解的。

    “哦,是呀,他们太吵了,我就推了一把,毕竟泽儿跟妍儿死不了,相信他们也没事的,只是那两个小孩一点也不可爱,哭得满脸鼻涕,脏死了。”

    温朝暮面上有些嫌弃,猜测成真,连理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刻骨的寒意瞬间遍布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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